赵沉临倚在榻上抽烟, 神情还算和善:“你想要什么,本座就赏什么?”
那乐妓一听, 立刻兴奋了:“奴婢想要……想要城主, 可以吗?”
淑娘登时瞪圆了眼睛。
好家伙,新来的人是真猛,简直是色胆包天。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第一天看见沈乔时, 她也胆大万分地当面回了城主一句“不想做他的女人”。
这年头, 爱拼才会赢?
然而事情没有淑娘想得那么顺利,那乐妓上前去解赵沉临的左手纱布, 才转开了一小截,就尖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吓到了?”赵沉临微笑。
“嗯……”乐妓回忆起那截若隐若现的腐肉,不禁反胃,直接干呕了一声。
下一刻, 她扶在地上的手被赵沉临的木屐踩住,惨烈的哀嚎声瞬间响彻整个阁楼。
淑娘瞥见,那乐妓被抬出去时,整只手都是扁的。
“还有没有想试试的?”赵沉临的左手撑在膝盖上,拆开的纱布垂下长长的一截,他面无表情地缠了回去,“放心,本座今天不杀人。”
不杀人,但是手有被废的风险。
乐妓的手是她们的本钱,没了手,人也就废了。
淑娘这般想着,视线忽地与对面的一个乐妓对上。
那是老油条了,在吹雪楼混了很多年,但弹曲技术一般,一直没能发家致富,日子过得很拮据。
淑娘眼角一抽:你难道想?
乐妓点了点头:我想要百万灵石。
淑娘:“……”
老油条不亏是老油条,稳稳地蹲下身,面不改色地拆纱布。
只是她太紧张了,呼吸不免急促了些。
“呼吸声太重。”
赵沉临手指一弹,一道灵力打中了乐妓的脸,那乐妓脑袋往后一仰,两道鼻血刷地喷出,汹涌地跟黄河似的。
“回去练练憋气。”赵沉临说。
“是是是,多谢城主不杀之恩。”乐妓捂着鼻子连连应声,被扶下去的时候她对着淑娘挤眉弄眼。
——我觉得还行,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淑娘:“…………”
淑娘不缺钱,又惜命,自然不会上去。但许多小姐妹被怂恿了,鼓起勇气上了,但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负伤下场了。
“手太抖了。”
“动作太慢。”
“长得太丑。”
“我不喜欢。”
……
淑娘数了数个数,已经是第十九个了,有的乐妓受得伤重,几乎奄奄一息,有的乐妓受得伤轻,比如那个只流了鼻血的。
可再这样搞下去,她就要关门大吉了。
老天啊,能不能在她的乐妓们全员残疾之前,来个人阻止下城主?
“下一个。”
赵沉临话落,却迟迟没有人上去。
淑娘抬眸,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
她指了指自己:“我?”
所有人点了点头:只剩下你没上了。
淑娘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上前道:“城主,老奴冒犯了。”
纱布拆了又包,包了又拆,凌乱且松散地挂在赵沉临的手上。淑娘面色沉稳,手法娴熟,比先前的每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看见本座的手,你没觉得不适吗?”赵沉临问。
“没有。”淑娘答,她年纪大见识广,并不会被这点东西吓到。
“你包扎的手法不错。”赵沉临又说。
“多谢城主夸奖,老奴的前夫时不时就会受伤,老奴给他包扎了十几年,也练出来了。”
赵沉临:“你做得很好,但还是缺了点什么。”
淑娘心里一惊:“什么?”
赵沉临看着自己的左手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她在包扎的时候,一缕青丝曾从她鬓角滑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晕开纯黑的墨,称得她肤白如玉,那发尾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来回摆了摆,像羽毛轻轻划过,他记得那种痒意,酥酥麻麻的,一回想起来,心脏就止不住地加快了跳动。
“不一样。”赵沉临喃喃道,他的嘴角缓慢上扬,逐渐扩大,称得上欣喜若狂,“她是不一样的。”
淑娘:“?”
赵沉临仍在自言自语:“……差点被她骗了,如何没感觉?心跳明明这么快。”
淑娘听得云里雾里,继续低头包纱布:“这……心脏跳太快不好吧,需不需要找个医修诊断一下?”
淑娘话落,一阵疾风忽地卷入屋内,嫩黄色的身影从正门处猛冲了进来。
“主子!”
沈乔似乎跑得很急,额头布满了汗。她先是看向赵沉临,然后看见了蹲在他身前的淑娘,不由啪地怔住。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淑娘抬手,老实回答,“我们在换纱布。”
沈乔的视线移向赵沉临的手,纱布散了一大半,手上的伤口一览无余。她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张了张嘴,眼神几经变换,复杂到难以言喻:“你、你让淑娘给你换纱布?”
赵沉临从容地收回左手,将剩下的纱布缠了回去。
淑娘总觉得此情此景有点诡异,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便开口解释了句:“沈姑娘你不要误会,不止我一个人,城主让所有乐妓轮流给他换纱布。”
咦,怎么感觉这句话也怪怪的。
“主子你——”沈乔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她心情复杂到说不出话。
赵沉临挑眉:“娇娇,昨晚是你说的,让我去试试别人。”
沈乔惊怒:“我让你试你还真去试?还试了整个吹雪楼的乐妓?”
“……”淑娘看看赵沉临,又看看沈乔。这才品出了不对劲——等等,不就是换纱布吗?不就是给城主换了一块手上的纱布吗?你们吵什么?而且吵得好像是在花楼里捉奸在床一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不管你们小两口在折腾什么不要带上她好不好她还想多活几年呐!
“淑娘。”赵沉临看了一眼仿佛被踩了猫尾巴的沈乔,嘴角微弯道,“你退下吧。”
“是是是。”淑娘麻溜地爬起,摆摆手,屋内的人一瞬间全散了,淑娘回头瞄了一眼,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赵沉临下榻,踱步至沈乔面前,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你生气了?”
沈乔抿唇,不说话。她的心里很不舒服,一是他手上的伤本来就严重,自己给他换纱布的时候都是万般小心的,那么多乐妓,谁知道是不是有几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加剧了他的伤恶化怎么办?二是她想到那些乐妓在面对他丑陋的伤口时,可能会露出的厌恶的表情,哪怕是一个嫌恶的眼神,她都受不了。
——凭什么她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就这么轻易被他人看光了去?
赵沉临见沈乔没答话,便拉着她的手腕往榻椅走去:“你来得正好。”他摁住沈乔的肩坐下,伸出左手递到沈乔面前。
纱布拆拆合合太多次,淑娘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赵沉临胡乱缠了回去,裹得实在粗糙,都没遮好。
沈乔垂眸扫了一眼,坐着没动。
赵沉临又往前递了递。
沈乔忍不住道:“主子还是找其他人来吧,弹琴的姑娘手都巧,包扎的手法也不是我这个吹唢呐的能比的。”
赵沉临笑:“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沈乔张了张嘴,把一口恶气给憋了回去,“我没有,你听觉有问题。”
她现在的确很不爽,接到淑娘的消息,她还以为赵沉临又犯病手疼了之类的,急匆匆地赶来,抓过门口的乐妓一问——好家伙,这架势敢情是在选妃?
“你不开心?”赵沉临探过身,去看沈乔的脸色,“就因为这么多人摸了我的手?”
沈乔:“………”
她侧头:“这是摸手的问题吗?这是——”
赵沉临:“是什么?”
算了,她不想说了,说得越多,倒显得她很在意他似的。
沈乔掏出兜里的新纱布,伸手去解赵沉临手上的。赵沉临支着下巴,嘴角噙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沈乔拆了两圈,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某处,动作就顿住了。她怕看错了,甚至眯眼凑近,捧着赵沉临的手左右细看。
——纱布已经拆开了几圈,在手腕处,靠近手掌根部的地方,有一道不长,但是挺深的口子。因为刚好在腐烂的末端,与手腕处完好的皮肉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细看了就能发现这口子把经脉都割断了几根,干涸的血迹黏在伤口边缘。
“这是……”沈乔记得上次包扎的时候明明没有这道伤,怎么才几天功夫他就搞了这么严重的伤,手筋都要——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到三,你再不自废经脉……】
【快点!】
沈乔的脑子闪过三德的声音,那时她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赵沉临做了什么。
难道……
沈乔怔怔抬头:“主子你不会是听了三德的话自割经脉了吧?”
赵沉临扫了一眼左手,似乎是看到这道伤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哦,稍微割了一点。”
沈乔心神剧震,像被人在心脏上重重砸了一下。她急忙抓向赵沉临的右手,撸起袖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手腕处皮肤白皙,青筋跳得欢快。
右手没事。
“等等,你不会还割了脚吧?”沈乔不放心,说着便去撩赵沉临衣摆。
赵沉临拉住她,心中好笑:“没有,只割了左手。”
沈乔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伤了左手。
还好只是一只左手。
但一只左手,她也已经赔不起了。
赵沉临见她耷拉着脑袋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的模样,不由笑道:“受伤的是我,怎么你一副断了手的模样?”
沈乔还处在震惊当中,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我,我没想到你会……不对,你不是说你有十成把握吗?”
赵沉临轻嗤道:“就三德那点修为,弄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你为什么要……”
“理论上是有十成把握。”赵沉临顿了一下,侧眼看她,“但你在他手里,那十成把握就慌得连一成都不剩了。”
第53章 你的脸很像桃花酥,我想咬一……
“等到回过神来, 手筋就割了一只了。”赵沉临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继续说道,“也多亏你那时候挣脱三德, 不然伤口肯定不止这么浅, 弄不好手就废了——你傻愣着干什么?”
“啊?哦哦哦。”沈乔回过神,将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勉强压下, 继续给赵沉临解纱布。
方才她是愣了, 差点都傻了。因为她压根没想到,赵沉临会为了救她,真割了自己的筋脉,尽管那是一只曾被他遗弃的手,但对于沈乔来说, 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 她现在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又慌又乱的。
哎, 她想赵沉临这只手本来就不太好, 现在又来这么一下,万一医不好了可怎么办?
可赵沉临毫不在意,看她耷拉着脑袋一副丧气的样子, 反倒劝她看开点:“不必在意, 一只手而已。你不是说过,我就算少了只手也照样横扫九州, 无人可敌吗?”
沈乔:“……”像是她会拍的马屁。
“可是主子你既然受伤了,昨天就应该说的,又拖了一天。”沈乔一边埋怨,一边给他解开剩下的纱布。
纱布落地,无论看多少遍, 这只烂手依旧让人触目惊心。她从衣兜里拿出今天买的药,本来以为对他的旧伤没用,想不到来了一道新鲜出炉的伤口,倒是歪打正着排上了用场。
“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受伤了就得及时医治。”沈乔擦了药,拿过新纱布,又给他一圈圈缠上,忍不住絮絮叨叨,“包括昨天割的这道口子,是不是我不帮你换纱布,你就不打算管了?哎,我觉得还是得找个医修来看看,光我给你上点药,感觉没用啊……”
赵沉临的右手撑着下颚,支在矮榻的扶手上,盯着沈乔笑。沈乔在唠叨什么,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的视线扫过她雪白的,还带着点婴儿肥的两颊,随着她说话一鼓一鼓的。
他想起了她爱吃的桃花酥,也是白里透着粉红,只是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是甜的。
他这样想着,便低头凑了过去。
湿润的牙尖划过娇嫩的皮肤,还没来得及用力,沈乔就惊呼了一声,从榻上跌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单手捂着侧脸,一脸惊恐:“你、你你你干吗?”刚才那下,好像不是亲,是……是咬?
赵沉临舔了舔牙尖,并没有任何味道,但他莫名心情愉悦,就跟吃到了糖块一样。
“你的脸很像桃花酥。”他说。
沈乔:“……”所以呢,你是要吃了我吗?
沈乔将脸上沾的湿意狠狠擦掉,瞥见赵沉临的舌头重重抵过牙尖,似乎是在回味那一咬。她的脸腾地红了,也不管赵沉临手上的纱布有没有包扎完,收起药瓶转身就走。
大半夜的,跑大老远给他来包纱布,还被咬了一口,她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
赵沉临仍坐在榻上,低头将沈乔没包完的纱布缠好:“合籍的事,别忘了给你师父发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