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是在说会试吗?好端端的扯毛衣作甚?
“我记得这毛衣是临朔郡一秀才献给当地郡守的,有人知道那秀才姓甚名谁吗?若下回遇见了,我得好好地问问他怎么打理这些毛球。”
盛言楚捧着茶盏浅浅呷了口菊花茶,心道:得了吧,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解决不了毛衣起球的问题。
“那人如今可不是秀才了。”
这时人群中站起一个中年举人,语气中略带自豪:“此人名为盛言楚,是鄙人老家临朔郡郡守卫大人的义子,今年八月我有幸在乡试后见了他一面,此子相貌堂堂不可小觑,堪堪十五之龄就高中临朔郡乡试解元,这会子应该在来京的路上了。”
“十五岁的解元?”
众举子不再纠结毛衣起球,而开始耿耿于怀盛言楚年纪轻轻就摘走解元这件事。
“别是徇私舞弊吧?”有人酸得牙齿疼。
“毕竟郡守大人是他的义父,若是盛氏子提前知晓乡试题——”
中年举人立马反驳:“可别瞎说!盛解元的才学我等有目共睹,他还没成为郡守大人义子时,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秀才公,且他那秀才考得也是出人意料,试问这世上有几个能在县试四回发案上回回拿第一的?”
县试和其他科举考试有很大不同,朝廷之所以在县试中用圆形发案的形式贴榜,目的就是为了将县试中四次发案第一的书生拎出来特殊培养。
只不过这样的人才举国上下都不多见,朝廷只好放弃在县试环节取才,谁知朝廷正准备撤回这条号令时,地方陆陆续续的开始往上报名字,只可惜人数太少。
为此,朝廷该了号令,将县试四次发案第一的人直接取为秀才,像盛言楚这类没考过府试、院试的人,亦可唤一声‘小三元’。
中年举人的话一落,举人堆里一片哗然。
“此子当真了不得,他现如今是解元举人,若一举拿下会试殿试,那、那他岂不是六首?”
此话惹得举人们倒吸一口气,应玉衡胳膊肘顶了顶盛言楚,戏谑一笑:“待来年殿试一过,想来我得改口唤你盛状元了。”
“别别别,该换我喊应兄才对……”
旁人夸他恭维他喊他‘盛状元’,他势必要偷着乐一回,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应玉衡,大佬面前盛言楚可不敢撒泼。
应玉衡忍俊不禁,这两人偷偷的恭维彼此时,举人们也开始将状元帽子来回地踢。
“再厉害他也不可能越过江南府的应玉衡!江南府何等金贵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举人好些都是朝廷的一甲之才……”
“怎么越不过?”
中年举人咋呼:“江南府是灵秀之地不假,难道我临朔郡就差了吗?!我临朔又不是没出过状元!如今翰林院侍讲俞庚俞大人就是我临朔郡的人!”
“嘿——”江南府的举人耐不住了,撸起袖子大声道:“临朔郡不就出了个俞状元吗?你有什么好意气扬扬的?想我江南府的状元,怕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中年男人大喘气,数量上比不过,就比年龄。
“应玉衡得三十了吧?而立之年才高中解元,看来你们江南府的书生也不怎么样嘛?年纪小的不出挑可见后继无人,年纪大的怕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哼,如此才让应玉衡这个不上不下的人捡了个大便宜!”
“你胡说八道!”
一记高吼声在盛言楚身后炸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盛言楚和应玉衡齐齐回头望向来人,本以为这人会喊盛言楚或者应玉衡,谁料这人伸出手将盛言楚和应玉衡往一边推,径直走向中年举人面前。
盛言楚和应玉衡面面相觑。
只听这人趾高气扬的骂中年举人:“江南府鸾翔凤集人才济济,临朔郡算什么东西?给我们江南府提鞋都不配!”
“就是,临朔西山书院处处学我们江南府,哼,可惜是东施效颦,如今西山书院的学正、训导、教谕皆已下狱,这样不堪的书院想当初在你们临朔郡还是个宝物呢!”
中年男人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些人,好在人群中有在雪灾中得了临朔郡恩惠的咸庆郡学子。
“咱们论得是状元,扯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盛言楚九岁当秀才,十五中解元,那应玉衡再如何也赶不上盛言楚少年成名!”
说这话的人往皇宫方向拱拱手,言辞犀利:“乡试的时务题难道你们江南府没考?当今圣上近些年点的一甲几乎都是年轻的后生小子,盛言楚早在临朔郡雪灾之中就入了皇上的眼,如今年岁上比应玉衡足足小了十岁,如若两相抉择,你们说谁更适合做状元?”
中年举人挺直胸膛‘小人得势’,复述这人的话:“对呀,你们说——”
对面江南府几人窘迫的低下头,一时间客栈气氛陷入诡异之中。
盛言楚跑到眉飞色舞的中年举人身边的桌子上抓了把葵瓜子,还特意看了中年举人一眼,中年举人以为盛言楚是客栈贪玩的少年,遂客气的往盛言楚手中塞了两块糕糖。
盛言楚:“……”
所有中年举人早已忘了自己口中盛言楚的长相了吗?
脸盲·中年举人美滋滋的翘着腿磕着瓜子看着对面江南府的人吃瘪。
“要吃栗子吗?”
应玉衡刚从江南府举子那边过来,捧了一大把焦香的栗子。
盛言楚钳了几颗往嘴里咬,不忘将口袋里的糕糖塞一个给应玉衡。
两人将目光从对面收回来,对视一眼后耸耸肩膀。
看来不仅仅中年举人没认出盛言楚,江南府那边也没认出应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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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程春娘将从静绥带过来的鸳鸯锅摆上,找客栈厨娘借口灶台炖了只老母鸡,厨娘是个擅聊的人,得知程春娘陪着儿子大老远从南边坐船过来科考,厨娘惊讶不已。
“读书人最是辛苦,喝鸡汤补一补也好。”
话音刚落,程春娘拿起勺子从带来的罐子里舀起一大勺冻成块的红油汤,望着火辣辣汤块将鸡汤染红,厨娘张大嘴:“哎哟,好好的一灌鸡汤放什么辣子……唉,还别说,这辣子挺香……”
程春娘笑笑:“我那儿子嘴刁的很,来京城的路上说喝多了汤水嘴里寡淡,适才跟我说要吃点辣食,还好我从老家带了一罐子红油汤底,不然我去哪给他做锅子吃?”
眼下是寒冬时节,辣椒很难得的,厨娘不禁口馋:“能给我一碗么?瞧着好吃的紧。
程厨娘毫不吝啬的舀了一碗锅子汤给厨娘,厨娘喝下后嘴麻乎乎的,一个劲的夸美味。
吃锅子需要人多才有趣味,所以盛言楚将应玉衡喊了来,一见到咕噜咕噜香辣扑鼻的麻辣锅子,应玉衡不由自主的咽口水。
唰了块羊肉卷,应玉衡吸溜一口进嘴,边嚼边煞是兴奋道:“这锅子又麻又辣,汤水诱人的很,我才吃一口就觉得胃口大开。”
盛言楚盘腿坐到对面,笑道:“应兄既喜欢就多吃一些,这羊肉卷切得极薄,一片一片的吃忒没劲,不若这样——”
说着,盛言楚夹起一筷子羊肉卷放进锅里煮,拿起来后往香油碟里蘸了蘸,然后一股脑全塞进嘴里。
应玉衡傻了眼,羊肉挺贵的,这么猛吃会不会太……
“别拘着呀,”程春娘瞥了眼目瞪口呆的应玉衡,笑道:“吃锅子就该大口大口的吃,这样才有劲道!”
应玉衡看了看羊肉,犹犹豫豫道:“程娘子,这羊肉不便宜,我怎好……”
应玉衡比程春娘只小几岁,故而唤程娘子。
程春娘避嫌,没有跟儿子坐一桌,见应玉衡不好意思下筷,程春娘也不多说,进到内间将行李打开,出来时一手端着一盘累得高高的羊肉卷。
“应举人只管敞开了吃就是,没肉就喊我。”
望着两大盘羊肉,应玉衡愣了愣,举起筷子学着盛言楚的样子大口吃起肉来。
盛言楚吃得脑门冒细汗,应玉衡应该没吃过锅子,嘴辣红了一圈,纵是这样,应玉衡扔不愿放下筷子。
屋里的地龙暖得熏人眼,火锅的热气腾升在屋里辣得燥人,盛言楚遂起身将窗户推了个小缝透气,见下边举人们还在那争论,盛言楚玩味一笑喊来盛允南。
“盛一碗烫过的肉卷送下去。”
“叔,给谁?”
盛言楚站在窗前,指着底下中年举人:“就说是我送给他吃的,因为我而跟江南府的举子对骂了半个时辰,着实辛苦了……”
盛允南嘿嘿笑,捞了结结实实一大碗的麻辣羊肉送了下去。
中年举人一愣:“你刚说谁送来的?”
“我叔。”
麻辣羊肉香气勾人,落到中年举人手里后,举人们纷纷围过来,边吞唾沫边问:“你叔是谁啊,好端端的送羊肉过来干嘛?”
“对啊?”中年举人复读机模式开启,“我不认识你叔,送我羊肉干嘛?”
“该说不说,这羊肉沾了辣子闻着贼香……”
盛允南翻白眼:“你不认识我叔?那你在这跟他们说盛言楚干什么?”
懒得理中年举人,盛允南蹬蹬瞪的爬上楼继续吃起锅子,忽想起盛言楚的交代,盛允南端着小木碗哒哒哒的又跑了下来。
嚯,碗里还有浇了芝麻酱的鸡肉,又香又醇……
盛允南戒备的伸手将碗盖住,对还陷在震惊中的中年举人道:“我叔让我传话,说你搁这跟他们废了一个时辰的口舌,定是饿了,这碗羊肉是我叔感谢你特意请你吃的。”
“盛解元就在客栈?”中年举人捧着碗惊喜的拉住盛允南,“在哪在哪?我怎么没见到他?”
盛允南嗦了口鸡骨架上的肉,哼道:“半个时辰前你还塞了两颗糕糖给我叔,你忘了?”
中年举人一脸茫然,在咸庆郡举人的提醒下,中年举人终于想起来一个少年刚才当着众人的面跑到他跟前晃了晃,临走他还塞糕糖给那少年。
难道那少年…就是盛言楚?
中年举人欲哭无泪,也就是说,他当着正主的面说了盛言楚一堆的话,到头来连正主儿到了跟前都没认出来?
丢脸,丢脸至极!
中年举人呜咽出声,含泪将一大碗羊肉吃进肚子。
对面江南府的人看着直流口水,暗骂中年举人瞎了眼后,拉过小二:“这锅子给我们也上一桌!”
小二挠挠头:“对不住,这锅子是楼上客人自带的锅子,咱家客栈还真没有。”
江南府:“?”所以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临朔郡的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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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
应玉衡睨了眼气呼呼的江南府学子们,笑着对盛言楚开口:“盛贤弟可准我犒劳一下他们?”
盛言楚挑眉:“应兄自便。”
很快,盛允南又哒哒哒的端了一碗香辣羊肉卷给江南府的举子。
江南府举子搓搓手接过后欲言又止,盛允南木木道:“别问。问就是你们口中的应玉衡应举人送给你们的。”
江南府举子:“……”原来瞎子是我自己。
吃完锅子,盛言楚和应玉衡收拾了一番,两人决定去楼下结识一下众举人。
待看到两人并肩走下楼,中年举人哭笑不得的走过来拱手问礼,而江南举子们一见到应玉衡,恨不得直接打开窗户跳出来,他们死活也没想到应玉衡就是他们眼里那个迂腐书生。
在盛言楚和应玉衡的劝说下,临朔郡和江南府两方人马终于放下成见,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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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只是暂时的落脚地,盛言楚一行人在京城至少要呆半年,当然了,盛言楚来京城后就没打算回静绥,哪怕会试没中。
和客栈举人们交流了两日后,盛言楚开始带着盛允南出去找中人看房,临出门前,程春娘将盛言楚拉到一旁。
“楚儿,你有空去城中寻寻你然舅舅……”
程春娘一副愁眉苦脸,叹气道:“这两年他也不回家,除了过年来封信报个平安……虽说娘对他感情不深,但终究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过得不好,我这心揪着也放不下,何况你大舅一直愧心于你然舅舅,来时一个劲的嘱咐我,说让你回信的时候多写写你然舅舅的事……”
盛言楚轻轻嗯了声。
自从两年前月惊鸿偷偷从临朔郡跑去京城后,盛言楚就跟月惊鸿断了联系,月惊鸿和程家的联系也不深,若不是程春娘提起月惊鸿,盛言楚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出了客栈,盛言楚找到当地的中人。
中人一听要买宅院,再看看盛言楚周身的书生气,当即乐了:“京城地界的宅院虽不便宜,但各处有各处的讲究,好比大前门的宅院要比内城便宜的多…城南住得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城东因有国子监官学,那一带宅院大多是书香世家,至于城西,商户繁多,城北呢,都是一些民宅…不知小公子想买哪处?”
盛言楚一时没想好,便道:“你可带了地基图,若有,给我些,我回去好好看看。”
“有有有,”中人很是热情,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但小公子得给我个准数,是要一进院子呢,还是二进三进?我手中的宅院多得是,您说了我好帮您挑一挑。”
“敢问这一进的院子要多少银子?”盛言楚问。
中人抽出几张纸:“喏,这些都是一进,城中各处都有,您且搂一眼……至于这价钱嘛,嘿嘿,好商量。”
说着伸出手指比了比:“这个数。”
“什么?!”盛允南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一进的院子就要两千五百两?你咋不去抢呢?搁静绥,我叔都能买二十四五栋了。”
盛言楚虽说早已有准备,可听到‘两千五百两’后,仍旧倒吸一口凉气,舌尖抵了抵牙齿,盛言楚啧了声:“……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