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吃也不能多吃。”
盛允南上午会在墨石铺子偷学周蜜的算账手艺,周蜜被盛言楚喊去处理擒文斋的事后,铺子里现在就由盛允南看着,听到这话盛允南忙将盛言楚先前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科普给老百姓。
得知墨石粉吃多了容易拉肚子,连带着优监生们都连连点头。
“难怪我隔三差五肚子就不舒服,嗐,原是我喜欢舔墨的缘故。”一青衣书生不好意思的笑笑。
“到底是状元郎——”忽一书生高声感慨。
“仁兄这话意思是?”
书生唇畔露出笑容:“我们读这么多年书都没能参透墨汁吃多了能惹肚子疼,京城最大的墨坊擒文斋也没人往外传,唯独盛大人…你们说是谁告诉盛大人的?”
众人哈哈大笑:“还能是谁,自然是盛大人自个悟出来的。”
“怎么悟?”
“天天吃墨呗。”
周蜜将擒文斋的人送往京兆府一送,回来路上着重去国子监门口溜达了一圈,原以为会看到那帮书生说盛家药墨的坏话,熟料这些人都在笑谈盛言楚吃墨的事。
“东家读书时喜欢吃墨?”周蜜一进门就问。
盛言楚早就从盛允南嘴里听到了外边的‘流言蜚语’,闻言微微抬眸:“哪个读书人肚子里没三两墨水?”
周蜜细长眉眼含笑:“东家打趣,您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盛言楚才不会亲口说他从前在家将墨汁当酱油蘸饺子吃的糗事,顾左右而言他:“你事办得如何?”
周蜜摸摸鼻头:“衙门的人一审,还没上刑呢他们就招了,说是那对父子指使他们干的,衙门的人让我问您,您是私了还是公了。”
盛言楚端茶缓饮:“怎么私,怎么公?”
周蜜皱眉:“擒文斋新掌柜说他们愿意出银子将偷走的墨石卖下。”
“就这?”
周蜜点头:“公了无非是按墨石价钱的多少定一定吃牢饭的天数…”
盛言楚从善如流地问周蜜想私了还是公了。
周蜜迟疑后还是不敢说,盛言楚低头翻着账本,动作缓慢,轻声道:“上回你求我给擒文斋留点颜面,我给了,可擒文斋呢?不但要挖我的人,还偷我的货…周大哥,您说我这回若私了,下一次他们又该怎么对付我?”
周蜜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道出一句:“东家想如何处置都成,擒文斋死不悔改,再留情面后患无穷。”
盛言楚等得就是周蜜这句话,起身行至周蜜跟前:“我知道周大哥舍不得擒文斋,但如今的擒文斋早已不是周老爷子打下的那片江山,我若是周大哥,等自己羽翅丰满后定要将擒文斋抢回来,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别人将擒文斋毁得一塌糊涂。”
周蜜猛抬头:“东家的意思是?您不是说永不收购擒文斋吗?您答应过我的!”
盛言楚顿住脚,啧啧摇头:“周大哥怎么也犯糊涂了?我何时说要吃了擒文斋?”
周蜜急得张口想说,盛言楚摆手让其淡定,闲闲道:“我自是会信守承诺不沾擒文斋,可其他家的墨石铺子呢?周大哥您还要去求他们?”
周蜜气势一下矮了下来,目中隐有不甘和无助。
盛言楚心头微有不快,嘴角下压,快语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周大哥,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吧?”
“没,”周蜜忙摇头,三指起誓:“我周蜜从不做这等背信弃义的缺德事,若有——”
盛言楚截住话头,轻叹道:“我自是信周大哥,只是周大哥对擒文斋一再迁就,我这个东家看着挺不是滋味,哪有自己铺子的掌柜成天操心别家的生意?”
周蜜哑口无言,盛言楚理解周蜜的苦衷和无奈,但谁理解理解他?周蜜一来盛家,他就将墨石铺子的账房全权交给周蜜,而周蜜呢?三番五次替擒文斋说情。
“您好生想想吧。”盛言楚不欲多说,拿起装有账本的箱匣就往外走,周蜜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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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盛允南过来跟盛言楚汇报春娘锅子铺的账目,见墨石铺子的账本也在,不由嘀咕了一声:“墨石铺子的账前儿不是才对过吗?”
盛言楚翻开账本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发现盛允南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做账的手法应该是跟周蜜学得,挺好。
“叔,”盛允南指指墨石账本,好奇地问:“这账本…”
盛言楚将三间铺子的账本都往盛允南手中放,幽幽道:“周掌柜近些天要处理擒文斋扒手的事,你既想做他徒弟,不若你多操心些,一并帮他将账管了。”
盛允南嘿嘿乐:“行啊。”
捧着沉甸甸的账本,盛允南一蹦一跳地去找周蜜。
周蜜在擒文斋做得虽是大掌柜的位置,但领得工钱并不高,打拼二十来年赚得银子悉数都填了周父当年的赌窟,因而被擒文斋赶出来后,周蜜除了一个装有几件衣裳的包袱,就剩儿子。
周家父子俩无地处,盛言楚便将盛家东院后边几间倒座房暂时借给两人住,盛允南乐颠颠的过去时,周蜜正在跟儿子你一声我一声的叹气。
“爹,东家对咱这么好,你咋还惦记老东家?不要脸。”
“哎,擒文斋有你爷一份,你有爹我没有,我就只剩擒文斋这一份念想了…”
周家子豪气德拍胸脯:“爹,你想爷啦?要不你喊我做爹——”
“找抽是吧?!”
盛允南站在墙角恰好偷听到这一段,忍不住扑哧笑开。
见来人是盛允南,周蜜面颊微红,问盛允南夜里来找他干什么。
“喏。”盛允南将账本摊开,转述盛言楚的话:“叔说您这两天要忙擒文斋的事,就喊我替您算几天账,周掌柜,您得快些,我又管锅子铺又管墨石铺,属实忙不过来。”
周蜜手中沉沉落下一沓账本,见盛允南要走,周蜜忙喊住人。
周蜜脸烧得烫人,难为情地问:“东家没说旁的话?”
盛允南准备摇头,忽而狡黠一笑:“有。”
周蜜心一提:“说了啥?”让我卷铺盖走人?
盛允南咧笑:“叔说让我跟着您后头学,让您抽空多教教我算账。”
周蜜蹙眉:“就这?”
盛允南装模作样的点头,等盛允南一走,周蜜儿子立马问周蜜真的要收盛允南做徒吗?
周蜜捧着失而复得的账本淡然一笑:“东家给我台阶,我自是要下。”
且要下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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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天冷得早,才十月天上就开始飘雪。
国子监和往年一样,每隔一个月便要进行一次小考,地方优监生们就指望着每月的赏银做生活费呢,这其中就有梁杭云。
到了月底,梁杭云就和跟屁虫一样跟在盛言楚身后,连蹲茅坑的时间都放过。
“楚哥儿,这道题你听听我写得可行?”
梁杭云清清嗓子,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往下读,茅房里的盛言楚无语望天,只求老天爷要惩罚他就劈道雷下来算了,何必要用这种法子折磨他?
一出茅房,梁杭云就将沾好墨水的笔替上来,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
盛言楚呵呵干笑,在一声声‘楚哥儿行行好’的叫唤下,盛言楚认命地拿起笔批阅。
梁杭云倒也争气,才进国子监就顺利的获得了赏银,一共十一两,梁杭云分出二两请盛言楚吃酒。
席上梁杭云做贼心虚地说:“那人也得了赏银,一甲,比我多四两。”
那人就是王永年。
盛言楚勉强点点头:“王永年当年是静绥小有名气的神童,他后来泯然众人主要是因为心思不在读书上。”
这段时间梁杭云在国子监一直充当盛言楚的眼线,有关王永年的一举一动,盛言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憋着事呢。”梁杭云丝毫不给王永年面子,浅啄了小口酒暖身,道:“楚哥儿,你还不知道吧?他妻儿跟人跑了。”
“跑了?”
“对,跑了。”梁杭云压低声音,“他那儿子压根就不是他生的,他生不了。”
这事盛言楚早在三四年前就知道了。
梁杭云续道:“年初静绥下了场雪,好巧不巧将王家宅屋压倒了,你猜怎么着,王永年他婆娘躺在野男人怀里呢!而王永年可怜巴巴地睡耳房小床!”
盛言楚一惊,戴绿帽子戴得这么刺激?
梁杭云酒量不行,喝两盅眼睛就眯成了缝,拉着盛言楚大说特说:“…左邻右舍看得真真的,王永年娶得那蔡氏抱着的相好的和王永年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啧啧啧,他还没来得及休妻呢,蔡氏就连夜带着儿子和奸夫从静绥消失了…”
“王永年没报官?”
“没。”
梁杭云摇头:“他倒出奇的冷静,也没去找蔡家的麻烦,只写了封休书给蔡家,然后就一头扎进县城,你是没见着他后来那发狠的模样,连去食馆时手都不离书。”
盛言楚抿了口酒,忽问:“他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考国子监的优监生?”
梁杭云醉的眼神迷离,过了半晌凑过来拿手指抵唇:“有件事我没跟你说…”
“嘘…”梁杭云两颊生出驼红,已经分不清眼前是谁:“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楚哥儿说。”
盛言楚认真点头:“咱不跟他说。”
梁杭云踉跄着脚步靠到盛言楚一侧,小小声道:“蔡氏是王永年故意放走的…他娘来县学找他,我无意听到了这对母子的争执…他还说他要上京就是为了找楚哥儿他舅舅…”
豆大的烛火下,盛言楚俊挺的面容上显出一种狠厉的神情。
这时窗外传来脚踩树枝的吱呀声,盛言楚猛地起身开门,白雪铺地的大树下,月惊鸿不知所措的蹲在那装死。
“进来。”盛言楚语气冷淡。
梁杭云被梁家两个妹妹抬回去睡了,此时屋里就只剩盛言楚和月惊鸿两人。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是路过。”
这还真不怪月惊鸿,盛言楚和梁杭云喝酒的地儿是月惊鸿回屋的必经之地。
盛言楚不动声色地站在房中,那日甥舅两吵了一架后,两人都不愿搭理对方,为了王永年,两人再次相对而立。
这大半年来,月惊鸿一直在外跑腿干中人活计,风吹日晒的难免会被晒黑,而盛言楚长时间在翰林院批文书,一白一黑十分显眼。
“既知王永年不死心,你当如何?”盛言楚直截了当的问:“和他旧情复燃双宿双飞?还是止于秋水各自安好?”
月惊鸿离烛火远,整个身子都隐在盛言楚高大的身影之下,盛言楚问得这么直白突然,月惊鸿一下愣住。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寒风从窗格缝隙呼呼往里吹。
“然舅舅,你说啊——”盛言楚咬牙扭头喊。
几乎是同一息月惊鸿开口说:“我不见他。”
盛言楚反应极快的走过来,身影彻底将月惊鸿吞灭。
“当真?”
月惊鸿这几天锁在屋里想的也算透彻,点点头:“真的。”
见了也没意思,早在当初王永年移情别恋的时他就起了断绝的念头,只那时他是孤寡的兔儿爷,也许和王永年生分后,他会遇上第二个王永年。
然后周而复始的被抛弃、再相遇…与其过这样的日子,他还不如在王永年这颗树上吊死,所以他才会厚着脸皮去讨好王永年。
王母的刁难,蔡氏的讥诮,王永年的狠心…
那些时日他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都表现了出来,被王母赶出来的当天,他见到了外甥楚哥儿。
盛言楚愿意去相信自己的亲舅舅,指着炕几让月惊鸿坐下聊。
“王永年就是个渣男。”
时隔多年,盛言楚对王永年的印象还是没变,“你放下他也好,等过几年,我帮你物色个——”
“我不娶。”月惊鸿固执的打断盛言楚,苦笑道:“兔儿爷从良,如今虽和常人无异,但从先做过的事能抹得干净吗?我要是娶妻岂不是害人家姑娘?
盛言楚目光一闪,思忖片刻后欲言又止:“要是男——”
“也不要。”
月惊鸿羞红了脸,尴尬的扯动嘴角:“我若不是幼年被卖进兔儿馆,你以为我喜欢过那样的日子?谁家儿郎不想堂堂正正的娶妻生子?我这不是没福气吗?!”
盛言楚微微一颔首,他这个舅舅在静绥刚跟他见面时喜欢涂脂抹粉,后来从良后就再没有穿过那些风尘衣裳,说话时也没有故意捏着嗓子说话,这也是为什么京城百姓看不出月惊鸿曾有过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去。
这种暧昧的话题不适合两个男人深夜聊,何况是甥舅。
两人不自在的干咳几声,相继转移话题。
月惊鸿给盛言楚斟醒酒茶,问起华宓君昨儿来盛家的事。
这回换盛言楚羞赧,嘴角上扬:“李兰恪嘴长,回去跟她说咱家多了两个貌美的女郎,就杭云兄那两个妹妹,她一听不得了,非要过来瞧一瞧。”
这种甜蜜蜜的话语听得月惊鸿手臂不停起鸡皮疙瘩。
顿了顿,傻乎乎乐着的盛言楚嘴角笑容忽而一滞。
“咋了?”月惊鸿问。
盛言楚暗暗咬牙,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薄红,道不清是怒还是不悦。
“原先李兰恪跟我说她喜欢貌美的人我还不相信,昨儿我倒是信了,一见到杭云兄那两个窈窕妩媚的妹妹后,她竟跟我说那两人相貌比我还要出色!这能比吗?!”
月惊鸿哈哈大笑:“华大小姐性子爽朗,她若不这么说,你让梁家两个姑娘怎么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