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不由往宋城那边拐,封定海沉默的顿了下,续道:“老家来信,说我家婆娘走后宋城港口就被封了,短短三日便查出四五十个像我家长生这样的孩子,都……”
盛言楚猜出几分:“这段时日你们切记别抛头露面,我担心朝廷会搜查过来。”
夫妇俩点头,送走三人,盛言楚派阿虎将钟谚青找来,交代钟谚青找乳娘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时切莫走漏风声。
安置好两个小孩,时间转瞬来到八月,盛言楚得赶紧往京城赶。
虽说衙门的热假放到仲秋后,但今年是乡试大比之年,在侧辅佐吏部举办科考的翰林院势必会忙得焦头烂额。
他得赶回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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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京城乡试正副主考官跟随吏部尚书入闱,一道参加帘上马宴的还有国子监和京城几处比较有名的书院山长、教谕们。
戚寻芳作为翰林院掌院,是当仁不让的考官之一,入闱前一天,戚寻芳将在京的翰林官召集到一起,数了数,加上盛言楚,刚好十人。
“都给本官到考功司协助秦大人去。”
“啊?”
“热假还没结束呢…”有人小声抱怨。
戚寻芳丝毫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不想去就回去继续歇着吧。”
盛言楚撇嘴:“……”意思是回去了就别来了呗。
这话很有分量,一次堵住几人的嘴。
就这样,十人顶着大太阳进了吏部考功司。
在吏部连轴忙得应接不暇的秦庭追一眼就瞅见了盛言楚。
“盛大人,来来来。”
“秦大人。”盛言楚拱手而鞠。
秦庭追话不多说拉着盛言楚往考功司内院走,一推门,盛言楚还没从眼前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过神,秦庭追扭头就出去将门锁了起来。
“秦大人?”盛言楚傻了眼,紧迫地敲门:“这是干嘛?戚大人让下官过来是来帮忙的吖!”
门外秦庭追的声音渐远:“盛大人好生休养,过几天自会有人告知盛大人将要做得事。”
盛言楚气竭,只好折返回屋坐下。
因不知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不好擅自回小公寓吹空调,便像个神经病似的坐在空旷的屋子发呆。
观察了两天后,盛言楚终于摸清了吏部小官进来的频率,一日三次,都是来送餐的,夜里还贴心的给他烧艾驱蚊。
一问关他的缘由,小吏就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又问他是不是犯了罪,小吏却笑了,说他不必太过担心,是好事来着。
盛言楚也觉得秦庭追不像在关押他,从一日三顿好饭菜就能看得出来。
既没犯事,又要关着他不让他出去,想来接下来要他做得事十分隐蔽。
在乡试期间被锁在吏部考功司不让出去的人都有哪些?这般一想,盛言楚脑海中宛若有人铮的一下拉弹起吉他。
嘿,除了批阅官还能有谁?!
想明白秦庭追锁他的意图后,一颗提着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接下来几天,他没有再傻乎乎的守着屋子静坐,而是吃了饭就往小公寓里钻。
为了给那三个小孩开白雾,小公寓里被他毁得一团糟,客厅角落堆码的玻璃瓶全被他射得稀巴烂,光扫玻璃渣就扫了半麻袋。
期间白雾如约来了一回,他又开始卡bug往外拿玻璃瓶,直到一楼客厅堆满吸满白雾的玻璃瓶后他才收手。
八月是铄石流金之际,热不可耐,每到天擦黑的时候,他就会准时从小公寓里出来。
吏部的小吏也会准时拿着艾草和夜息香过来烧一圈,站在精奇古怪的香气下洗礼一番后,等小吏挂好锁,他立即就往小公寓里奔,进去做得头一件事就是洗澡。
边洗边骂那个想出同时烧艾和夜息香的蠢货。
这两种草的气味都是重口味,合在一快熏烧闻久了能要人半条命。
空调房里美滋滋搓澡的盛言楚才骂完,吏部某间烛火依旧的屋里突然接连打起喷嚏。
“大人?”小厮敲门问。
同样被锁在屋里的秦庭追皱皱鼻子,旋即阖眼说无碍,继续对烛整衣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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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要考九天六夜,盛言楚就困在小矮屋里呆了九天六夜,八月十六,贡院的大门从里边打开。
盛言楚所住小屋子也有了动静,进来的官差他不认识,彼此也不言语,木着脸上手搜完他的身后就带着他往另一栋院子走。
绕过几道游廊,盛言楚终于在小院子中见到了熟人。
第154章 【三更合一】 科举批阅……
院中领头站着的就是秦庭追, 数日打坐静心,秦庭追状态看起来十分不错。
翰林官们看到盛言楚,纷纷过来问候。
今年热假长, 和他相熟的同窗夏修贤、应玉衡等人皆趁机回了老家, 留在京城的多是京城本地翰林,当然了, 李兰恪不会来的, 至于为什么,懒字当头。
秦庭追是吏部考功司的老大,上来先是一顿推心置腹的赔罪。
一番卑谦的话引得众翰林官近乎半个月的怨气悉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盛言楚猜得很准,他们这些人被困锁多日就是想让他们进内闱批阅考卷。
下场京城乡试的秀才比地方多的多,盛言楚粗略看了眼统计名单, 发现京城秀才的成分十分复杂, 除了本地秀才,还有很多达官显贵人家的孩子, 这些秀才大抵是家中有名望, 求了恩典后得以在京城科考,不必长途跋涉回老家。
为了避嫌,秦庭追将临朔郡留京科考的乡试卷挑走了, 只留了一些本地科考卷交给盛言楚。
见其余翰林院被引至隔壁, 只留他和秦庭追在一屋,盛言楚抬起头面露困惑。
主要是秦庭追刚还说让他批阅京城本地的考卷, 可为何那些考卷都被翰林官们带了出去?
此刻他两手空空,批什么?
秦庭追嘴角微弯,瞧他神色,道:“盛大人别急,等隔壁的人将考卷审查出来, 咱们再批阅不迟。”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不少盛言楚不相识但一听名字就抖三抖的大官们走了进来。
起身行礼后,盛言楚抢先一步开口:“秦大人,隔壁的人难道不批卷吗?”
偌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有分量的文臣,有几个曾是盛言楚幼年读书时只能在时务报上看到的传奇人物。
秦庭追说得干脆:“他们不够格。”
不够格?
盛言楚握着墨条轻轻磨着,他没参与过科考批阅,自然不清楚何为不够格。
见盛言楚言在那研墨出神,秦庭追和旁边几位官员寒暄过后侧身靠过来,轻声细语道:“整个翰林院,准许上手批卷的翰林官人数并不多,盛大人是上年的状元郎,自是可以,至于其他人,不行,他们朝考成绩便是再好,也不能拿朱批,传出去会叫秀才们觉得吏部贡院批阅不公正。”
盛言楚哑然,能通过朝考进翰林院的书生其实学问都挺不错的,至少在他看来出去教授秀才们功课都绰绰有余,怎就不够格呢?
秦庭追不动声色地笑笑:“同进士朝考进翰林院,虽说和盛大人同在翰林院进出,但在读书人眼里,实则和一甲进士大有区别,在他们看来,便是进了翰林院又如何,同进士出身一辈子都脱不掉如夫人三个字。”
“这…”盛言楚眼中一闪,喉咙滚了滚,暗道官场还兴这种歧视?
乡试的考卷还没挑拣送过来,秦庭追乐得和盛言楚多说一些:“不止下场的读书人这么想,宫里的官家也是如此。”
盛言楚咂舌抬眸。
哎,这种特殊对待仔细想想上辈子好像也有。
好些学生本科出身不太好,希冀着努力学习考一个好的研究生学校,沉下心查阅各大研究生官网,却发现很多院校复试时会偏好于那些好学校出身的学生。
“咚咚咚——”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阵阵锣鼓声。
偌大屋子围坐一圈的文官立马脱下累赘的长袍外套,皆赤着胳膊将脑后的黑发盘起插好,一个个坐在那像是入了道观的道士似的。
盛言楚拎了拎单薄的外衣,心想有必要这么大的阵势吗?不就批个试卷吗?整的跟要上战场打战一样。
“脱啊——”
同样光着上身的秦庭追催促:“都是男人害什么燥。”
“不是…”盛言楚忙解释,“我不太热。”
真不热,他昨晚吹了一晚上的空调,此刻神清气爽的很。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哪位老臣悠悠地叹了口气,口吻却十分幸灾乐祸。
盛言楚一窒,手攥得衣摆踟躇不已。
批个卷应该用不着脱衣吧?
的确想当然了,不一会儿隔壁屋子的大门砰得打来,抱着一摞一摞考卷的小吏们鱼贯而入。
盛言楚起身压腿撑腰活动起来,书案上他早已将笔墨准备好,就等着待会大展身手。
余光往秦庭追等人扫了扫,嘿,这些人还真的学起道士闭着眼打起坐来。
盛言楚脑门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乡试考卷要批好几天,这些人难道还嫌坐不够?
过了半晌,属于盛言楚要负责的那一模块考卷送到了跟前,盛言楚才坐下不到三秒钟,忽听‘噼里啪啦’的声音,闻声望去,好家伙,酷暑时节,吏部的人竟然将屋内几扇窗户从外边给钉死了。
钉死就算了,还拿素纸里里外外糊了三层,一番敲敲打打之后,屋子顷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盛言楚扭捏不安的抱住自己,瞳孔禁不住放大。
这是要干嘛?不是阅卷吗?咋还弄这一出?
其余文官似乎早已见惯不惯,从抽屉里取出蜡烛镇定地点上,盛言楚有样学样,点上蜡烛后,屋内众人的面庞终于能看清了。
摆了二十来张桌子的屋子,愣是点了不下四五十枝蜡烛,烛火之下,可想而知温度攀升的有多快。
盛言楚麻溜地将外袍脱下,三下五除二又将长长的头发绑好束起,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直叫那些文官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是谁起头笑了声,旋即哄笑声接连不断。
属秦庭追打趣的笑声最大,秦庭追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赶在盛言楚黑脸前打住笑,顺手递过来一张阅卷守则。
要求并不多,唯有一条令盛言楚上了心。
遇事不决,骰子解决。
“啥子意思?”盛言楚没明白。
秦庭追快速地审出一道题,提笔写了个‘乙’,瞥了眼还在那研究守则的盛言楚,嘴唇微动。
“你脚底下有一个骰子,六个面,各有两面甲乙丙,若碰上你我这样两榜出身的人都琢磨不定的乡试卷,只需掷骰子就成,丢得是甲你就批甲,是最末的丙,那就丙。”
盛言楚啊了声:“还能这么…”草率?
秦庭追不留痕迹的将目光落到下一题,几乎就扫了眼首尾就给出了成绩。
“京城下场乡试的人不低于四千,完整度过九天六夜煎熬的则有三千左右,你也在贡院经历过,一个秀才经手的考卷足足有三十多张——”
边说着,秦庭追执笔的手往屋子里埋头苦干的众人身上点了点,眼睛却不离考卷。
“瞧见没,每年能有资格出来批卷的人就这么多,咱们人手有限,做不到逐字逐句的去审阅,好的文章看个开头结尾就成,拿捏不准的,交给天意即可。”
盛言楚心头一盘,躬着身子拉出脚边的小抽屉,樟木丸大小的骰子已经被人摸出了包浆,可见从前没少把秀才们的乡试成绩交给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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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文官鸡鸣而起,直到星星坠满天空才姗姗回到住处,盛言楚这两日手腕累得涨疼,夜里溜进小公寓用白雾冰敷后才消肿,其余大人可就没那么好了,批了三五天手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年轻好哇。”说话的大臣是之前嘲笑盛言楚不愿脱衣的人,但此时的心境大变,语气中充满羡慕。
每晚盛言楚都在小公寓里睡觉,有白雾滋润,因而看上去面色比他们这些人都要轻松很多。
反观他们,两个青黑的大眼袋宛若油壶一般挂在脸上,长期呆在闷热的屋里,为了减少如厕的时间和次数,在场的人都尽量不去喝水,以至于几天下来,盛言楚一眼望去,一个个嘴唇干裂,活脱脱疲累的跟垂头耷脑的丧尸一般。
其实盛言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体上倒没受到什么折磨,毕竟有小公寓这个金手指在,夜里不用担心蚊虫叮咬,白天累了倦了就偷偷咕噜一口白雾冰水。
难受的是精神,事先没人跟他说要来做批阅官,也没人培训他如何批阅,就一张寥寥几语的批阅守则,和一个荒唐至极的骰子,再无旁物。
他才结束科考生涯两年,当年考乡试的辛苦还历历在目,说实话,他还是心太软了,做不到像秦庭追等人那样冷漠的在那掷骰子决定‘甲乙丙’。
他担心因为他的一时误判,导致某个秀才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因而他看得极为认真,桌上的骰子他从头到尾都没用过。
每个人的任务量相差不大,为了追上大家的进度,他便只能多熬夜批改,开头几天他甚至头才碰上枕头就听到锣鼓声,眯着眼喝了一大杯白雾冰水后,他立马又投身到新的任务中。
反复数日后,有白雾支撑的他瞧着比其他人还要疲怠,批阅完最后一张考卷,他毫无形象的往椅子下边一滑,合衣就地睡着了。
“年经人就是较真。”
依旧是那个大臣,长有老年斑的枯瘦手指翻了翻盛言楚桌上的考卷,随后眸中溢满笑意:“倒是个实诚人。”
其余人揉肩捶背走过来张望,随手拿起一份,看过后,几人皆自叹不如。
京城乡试考卷的评分不止三档,除了甲乙丙,还有最差的‘丁’,但甚少有人会给‘丁’,一旦给了‘丁’,批阅官就必须在旁边写上理由,以防考生不满复查。
打‘丁’类级别其实有点吃力不讨好,若那考生在规定时间内上贡院要求复查,贡院是会开卷宗门让考生进去查看的,届时批阅官的名字就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