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娘和离之后(科举)——春绿可期
时间:2021-04-04 09:11:22

  若批阅官给出的理由能震慑住考生自然相安无事,就怕有些考生脑子拐不过来弯。
  考生报复批阅官的案子从前并不是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减少工作压力,批阅官们几乎都不会给考生打‘丁’。
  秦庭追没想到盛言楚给了‘丁’,题头还附有大段的修改意见。
  “难为他了。”秦庭追不可置否的笑笑,旋即喊人进来将睡得昏天黑地的盛言楚抬回屋。
  -
  再醒来时,盛言楚看到的是自家的床幔。
  “楚儿。”程春娘焦心地喊。
  华宓君端起药,和程春娘两人协力扶盛言楚坐起来。
  盛言楚喉咙干得像是有烈火在烤炙,抿了口苦到胆汁都能吐出来的药,沙哑开口:“桂榜出来了没?”
  “出来了。”
  华宓君又喂了口汤药,皱着眉:“你去了趟翰林院就再也没回来,我跟娘急得四处寻你,恪舅舅往翰林院跑了一回,不成想里头空无一人,还是老祖宗料事如神,说你些许被吏部扣在里边做了批阅官。”
  放下汤碗,华宓君小手探进被褥揪了下盛言楚大腿上的肉,嗔怒埋怨:“你逞什么强,下年再指使你做批阅官,你可别太较真,认认真真批‘丁’做什么,别到时候惹得一身骚。”
  盛言楚疼得嗷呜一声,修长的五指探进被窝拉着华宓君的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上揉搓,揉着揉着华宓君的脸嗖得一下绯红,小声嘟囔着不要脸。
  程春娘没听清儿媳说什么,正欲问,低头见轻薄的被子拱了起来,程春娘顿时语塞。
  -
  桂榜张贴后第二天,诚如华宓君所言,有考生因不满乡试成绩硬着头皮去贡院复查了考卷,不巧,正是盛言楚批阅的‘丁’类。
  就在秦庭追等人都以为此等考生会对盛言楚暗搓搓施展报复时,那考生的的确确往盛家去了,但不是偷偷摸摸的去,而是规规矩矩的递了草帖。
  消息一传开,连老皇帝都乐呵呵的过问了一嘴。
  御书房里围了一圈问安的大臣,戚寻芳笑着将盛家发生的事说给老皇帝听。
  “…王秀才拿着批着‘丁’字的考卷找上了盛大人,据盛家的下人说,王秀才见到盛大人,二话不说就磕头。”
  夏热渐消,然老皇帝染疾却没见好,此刻歪在那轻哼:“磕头?”
  见老皇帝说话声不太明朗,底下大臣脸色变幻,戚寻芳面容上浮起一抹悲哀,强撑着笑:“是呢!学生拜见老师可不得三跪九叩。”
  老皇帝大喘一口气,借着苗大监的手撑着坐靠起来,眼露迷离,喉咙里发出一丝笑:“有趣,往年也有憨直的批阅官打‘丁’,怎就没这般和谐?”
  戚寻芳忙将原因道出来:“只因盛大人给的理由充分,也是奇了,那王秀才看了盛大人批写的建议后,竟抹泪说他悟了。”
  悟了啥戚寻芳不清楚,但也不难猜到,左不过是明白了解题思路。
  老皇帝是真高兴,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的红晕,当着众大臣的面将盛言楚夸了又夸。
  “科考原就该这样,你们身为批阅官,能让考生信服你们批判的答案,这才是下了真功夫。”
  底下大臣连连称是。
  说了一大段,老皇帝累得慌,瘫那休息了会复道:“传朕口谕,知会吏部考功司——”
  臣子堆里的秦庭追闻声拱手站出来,床榻上的老皇帝沉声吩咐:“从下年起,从县试到会试,每个批阅官手中都必须评出至少十份‘丁’类考卷,且要随榜张贴出去,谁胆敢胡乱批阅,朕要他的脑袋!”
  秦庭追领命而去,快马加鞭五六日不到,这条诏令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各地。
  -
  此等做法有读书人抱怨,亦有人觉得甚妥。
  临朔郡和咸庆郡等南边郡府考乡试前遭了一场大雨,故而考试时间往后顺延了几天,诏令传到这些地方时,贡院的批阅官仍在披星戴月的改卷。
  几郡郡守琢磨了一番,随后大手一挥,决定延迟放榜日期,今年就开始执行政令。
  九月初,最迟的一波桂榜终于贴了出来。
  金灿灿的榜单后边还挂着一堆小尾巴,仔细一看,全是批了‘丁’类的题目答卷。
  贡院还算有良心,没有直接挂出大名,而是将得了‘丁’类的题目截出来誊录后才张贴,因而除了考生自己,无人知道这些题是谁答的。
  并不是落榜生才会得‘丁’,有些考中举人的卷子中也会有一两道‘丁’类的评分。
  “这不是——”桂榜下的一考生忙捂住嘴。
  “有你的吗?”旁边的人问。
  “没。”刚出炉一炷香的新鲜小举人红着脸撒谎摇头。
  等同窗一走,小举人忙凑到前灼灼地盯看着上边的批阅建议。
  看完后,小举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通透。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答…
  贡院门口抱怨的声音也有,不过能考中秀才的人都不是傻子,心知抱怨没用,何况说多了容易对号入座,索性便歇了嘴。
  九月初,临朔郡等地将科举新政实施后的成效汇总上报给朝廷,得知反响不错,老皇帝愉悦地命苗大监往盛家送去一盘新鲜的瓜果。
  宫里的人一走,华宓君立马沉着脸将瓜果用竹笼罩到一边。
  “咋不吃啊?”程春娘问,“官家特意赐得呢。”
  盛言楚瞥了眼竹罩,回道:“娘,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程春娘忍不住掀开竹罩看了看,都是上等的南边水果,冰镇后透着丝丝凉气,这么好的果子放着不吃作甚?
  “有毒。”盛言楚简而概之。
  程春娘闻言心肝发颤,手哆嗦不成样:“咋、咋能有毒呢?你在衙门办了好事,官家咋送有毒的果子给你?”
  “也不一定有毒。”盛言楚说,“总归小心为上,娘,这些时日咱家铺子最好不要再做海产的菜,您别问,铺子里人多眼杂,我怕您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程春娘哎了声,见儿子面色沉重,心底咯噔一下。
  “既觉得有毒,那这果子还不赶紧扔掉?”
  “不能扔。”华宓君苦着脸说:“御赐的玩意怎能扔,让外人瞧见了,怕是又要惹出事端。”
  程春娘急得脑门冒冷汗:“不能吃又不能扔,难道就放这?总归不是好东西,早些脱手才好。”
  盛言楚说此事交给他来处理,程春娘只当果子被家里人吃了就行,对外也这么说。
  夜里,小夫妻俩说起老皇帝送水果的事。
  “楚郎,你说官家难道不知道南域海水有毒?”
  盛言楚手翻了下书,闻言楞了下:“知道。”
  怎么不知道?
  八月他从宋城回来时,有关怪胎的折子接连不断的往老皇帝跟前递,老皇帝纵是身体不适拖了几天才看折子,但卧病在床时肯定也会听到风声。
  乡试桂榜后,他收到了月惊鸿的来信,信上说南域百姓产下的怪胎孩子远比宋城要多。
  当年西北赫连氏有此遭遇的事很快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就在老皇帝下旨命各地科举批阅改革时,南边渐渐有人散布西北赫连氏亡魂诅咒南域的谣言。
  老百姓信了,写万民书奏请朝廷惩治西北各部,从而来超度那些枉死的怪胎孩子。
  这么大的动静,老皇帝竟还沉得住气,摆着一副仁君的模样,下旨说没证据就不要冤枉西北各部。
  盛言楚之前一直怀疑南域的毒是柳持安在暗中下的,可自从听了老皇帝这些虚伪的话后,他觉得往南域下毒的人绝对不是柳持安。
  “是官家?”华宓君惊呼。
  盛言楚目光笔直:“若真是柳持安报复,官家早就慌得不成样了。”
  三公主当年下得毒是皇家秘药,若是旁人将这种药撒在南域海面上,老皇帝不慌谁慌?
  由此可见,下毒的人只会是老皇帝自个。
  “明知南域的东西有毒还将果子赐给盛家…”华宓君一用力,手中帕子碎了角,“官家这是在试探咱?”
  盛言楚点头:“先前去吏部协助四殿下调差襄林侯时,我翻了朱门楼案的卷宗,想必有人将这事告知了官家。”
  老皇帝生性多疑,送果子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将赫连氏当年生下一连串畸形婴儿的事和南域宋城相连。
  毫无芥蒂的将果子吃完,也就意味着盛家没人知晓南域海水有毒,若不吃……
  “真要吃吗?”华宓君纠结。
  现在越往深处想越蹊跷,怪不得送果子的苗大监迟迟不愿离开盛家,嘴里十句话有九句话不离劝他们尝尝南边运来的果子。
  盛言楚料到这果子有问题,便借口家里没见过世面得等沐浴更衣后再吃,苗大监这才撇嘴离开。
  说着说着,盛言楚发觉华宓君没了声响。
  “怎么了?”
  华宓君:“楚郎,你说官家是不是老糊涂了?”
  “?”
  华宓君语带讥讽:“当年对西北赫连氏下毒某些朝臣之所以不反对,大抵是因为那时候西北各部还独立在外。南域虽常年有海贼突袭,但大半岛屿都是我朝土地,他是一国之君,怎忍心戕害自己的子民?”
  盛言楚眼神晦暗,为何?还不是因为老皇帝身子撑不住了,他想在临死前在帝王功绩上再添一笔伟业呗。
  十一年前用下毒的卑鄙手段轻松将西北各部制伏,现在未尝不可同样对待南域海贼,南域海贼常年飘在海上,想一举端掉海贼的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往海里投毒。
  月惊鸿寄来的信上说,南域海贼部落最近两个月惶惶不可终日,距离南域较远的宋城都出现了不下百名畸形婴儿,那日日夜夜呆在海上的海贼呢?
  可想而知有多少孩子无辜受牵连!
  盛言楚沉默了好久,对老皇帝的失望值几乎是一瞬间攀升至顶峰。
  又不是没有将领和士兵,詹全不行,不是已经换了将帅吗?
  等会!
  换将帅?
  盛言楚一下就明白了。
  詹全是去年十月间领兵去的南域,难道老皇帝从那时候就开始投毒了?
  詹全忠君,更护民,说不定詹全暗中驳斥了老皇帝,所以手中的兵权才会被夺?
  盛言楚思及此气得捶桌,华宓君忙问怎么了,盛言楚没说,也不敢说。
  华宓君嫁过来后和慈文公主打起了交道,三五日的就喊华宓君去公主府小聚,慈文公主是老皇帝的亲妹妹,他决不能让慈文公主看出端倪。
  所以这秘密他独自守着就好。
  华宓君没追问,些许是受盛言楚的影响,慈文公主再下帖子请她过府一叙时,华宓君便借口这疼那疼推掉了,久而久之慈文公主便没再往盛家下帖。
  -
  接下来几天,盛家一家人在盛言楚的敲打下谨言慎行,盛言楚将老皇帝送来的果子用白雾浸泡一夜后方拿出来让盛家人吃。
  虽不清楚白雾水能不能除掉果子的毒素,但那种毒素想来不会因为吃几个果子就中招,因而一家人没再顾及,统统吃光。
  守在盛家外边的眼线拿起盛家小厮故意倒在门口的果核见了老皇帝,老皇帝老眼微眯,瞥了眼后才让人拿下去扔掉。
  侍立在一旁的戚寻芳垂着眼帘抿唇不语。
  他敬仰了大半辈子的君王,没想到竟对底下臣子这般猜疑。
  -
  十月京城初雪飘至,南域传来捷报,海贼上岸投降了。
  不是被新将帅领击败,而是不堪部落子嗣多畸形。
  后知后觉的海贼终于推断出海水有毒才导致他们这一代的子孙多怪胎,他们的日常离不开海,不能从海中捕捞生物,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粮草。
  这种情况下,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天气转冷后,老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三五日便要罢朝一回,可当南域的捷报传到京城,老皇帝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拐杖都不要了,一路跑着上了朝。
  文武百官均在金銮殿上高声庆贺老皇帝一统天下,老皇帝激动的热泪盈眶,些许是喜悦过头,老皇帝身子突然往龙椅下栽去。
  一时间欢闹的殿堂乱做一团。
  -
  当天夜里,盛言楚自发的往五皇子府走了一趟,出人意料的是,他在皇子府院中遇见了戚寻芳。
  脚下意识的往旁边大树身后拐。
  “盛大人——”戚寻芳沉声喊。
  避无可避,盛言楚只好站出来。
  “戚大人怎到五殿下这来了?”
  戚寻芳忍着不让嘴角抽搐:“这话该我问盛大人才对。金銮殿上,五殿下怒揍于你,扬言和你势不两立,一场戏演得连我都信了三分。”
  老皇帝病危,戚寻芳不守在宫伺候,反而跑来五皇子府,想必心中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想到这,盛言楚举止落落大方地朝戚寻芳鞠躬:“大人有远见,这天下终究是五殿下的,何况宫里那位手段——”
  “慎言!”戚寻芳厉声呵斥。
  盛言楚没被吓到,长身而立在侧。
  后半部分的话他不用说,戚寻芳应该也明白。
  老皇帝手中的丰功伟业很多,但近十年来在位做得一些事属实不是明君所为。
  皇帝有的疑心病他有,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变态。
  詹全不听话,老皇帝就直接撤人,戚寻芳作为老皇帝身边的人,应该很清楚中途换将帅并不是因为詹全能力不够。
  老皇帝一手将詹全扶持到骠骑将军的位置,又一手将詹全拉下来,毫不留情面,这种冷情的君王真叫人寒心!
  戚寻芳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是他帮皇帝写褫夺詹全将帅大印的诏书,他也知道皇帝对南域下毒的事,以皇帝对西北赫连氏斩草除根的狠辣手段,说不定会在南域战事后对他这个知情人下手吧?
  当年三司之一的都察院佥都御史尤丰不就死得不明不白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