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软了软,又对她道:“说是你我逼迫就行。”
只要那女子言说是两人挟持逼迫,料想是王主事再气也无话可说。
宋月稚想问为何他会知道这么多,但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开口,毕竟他们并不相熟,刨根问底实为不好。
话到这,两人停了脚步,屋檐下里无端吹来些风声,一路行至破旧的屋子前,四周拥挤,显然是个用来堆积杂物的柴房。
按照那女子的示意去了钥匙,大门刚开,便掀起厚重纤尘。
江汶琛随着宋月稚入了门,见她上前给那人松绑,再将目光落在那倒在柴堆里灰扑扑的人面上。
心下微微一涩。
嗯......是个男人?
第18章 若我是他们,定会心中难过 既是朋友,……
花楼内确实不止有女人一说,虽然心里有些微异,但很快江汶琛便调整过心态,上前搭了把手。
“等会咱们带人从小路出去。”
那身着杏白色的男子双眼柔柔,全身都是软绵绵的,将他口中的布拿下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些惊异的看着两人。
“麻烦公子了。”宋月稚将人扶起来,再对子郁道:“是来救你的。”
地方不能多待,两人手脚麻利的将人托扶了出去,从听竹居小道拐出了门,再将人放入了马车里。
宋月稚一探车帘,只见那人取下马车的缰绳,再轻轻一转踏上车板,转首与她对视上。
他落落大方的笑:“可要我送小姐回去?”
“你知道......”
她现在是满肚子的疑问,这人好似天降神兵,洞悉了一切。
江汶琛道:“认得路。”
宋月稚按捺下内心的疑惑,再往听竹居看了一眼,对他直言不讳,“过会儿清莺坊的人会来接应我,我若是不在,他们许是会闹,我得回去。”
他轻轻摩挲缰绳,“所以小姐希望我将这位郎君送回去?”
不知怎么,宋月稚心里有些虚,但她依旧点了点头。
下一刻马出长鸣,下方车轱辘忽然转动,宋月稚捏着门框的手用力抓紧平衡了身体。
她眼皮抬起,“不是......我是说回听竹居。”
车没有停,甚至越来越快。
“你不去,没人知道你来过这里。”江汶琛的声音随着扑面而来的风愈发清晰,“人已经救出来了,任务圆满完成,至于那位救兵,见到晕倒的王主事自然心里会有数。”
听他一言,宋月稚的心忽然松了松,半响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和他道了声谢。
“不必谢,之前便说过我帮你是因为客栈的事。”
不必谢,这人行事当真洒脱。
宋月稚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记在心底,她道:“只是怕牵连到公子。”
江汶琛浅笑回应,“若是今日大张旗鼓确实会有所波及,所幸万无一失。”
听他语调轻快,但宋月稚心里却莫名哽了一下,她今日所行确实大张旗鼓,素日在京城也是这样做的,其实这样做很快就能达到目的,最多不过是她的名声受损罢了。
她一向不在乎这些。
“公子。”宋月稚声音很小,也很闷沉,“我这样做,不对么?”
她不在乎,最后被长公主厌弃,她从小与长公主一起长大,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会因为旁人所说不信自己。
清者自清不是吗?
江汶琛诧异了一瞬。
很多人不愿直视自己的问题,他适才那样说也只是稍稍提点一声,他与这位小姐不过是萍水路人,他不好多说旁人对错,很冒犯,也很不讨喜。
但没想她会直接问出来。
像一头小兽在撞破头皮后的迷惘。
于是他道:“心是对的。”又侧目看她,“但方式不对。”
宋月稚抬眼与他对上,“何为方式不对?”
江汶琛将事情前后来来回回过了一遍脑海,好一会功夫才与她说:“小姐想想,他们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竹居这般周折,又是换人又是逼迫,这般行事最后的目的不就是.......
“是让我来,是为了毁我的.......名声?”
宋月稚想到刚刚王主事说的话,心里渐渐有了些轮廓。
“可小姐所做,是不是送上门了?”
灵台仿佛一瞬间被打开,不断的白光涌进来,宋月稚眼前的污浊变得明亮,她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验证什么,辩驳什么。
她组织好语言,道:“可他们伤了旁人,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害死一人栽赃清莺坊,一切由她而起,她不能置之不理,絮姨和柳姐姐待她很好,她不想为她们惹麻烦。
“所以说心是对的。”
江汶琛不自觉柔软了声音,他问她:“小姐要怎么做,独自一人承担下这些,再和清莺坊断绝联系?”
宋月稚没有答话。
她知道自己仇家众多,不少人恨她行事张扬嚣张跋扈,也痛恨自己出身优渥,生来什么都有。
即使到了溱安,换了个新的名字,也不住的有人想攀诬她,踩低她。
甚至对她的亲人朋友出手构陷,让她们遭受无妄之灾。
或者她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什么友人,那些关心她的,爱护她的,无一到后来不会因为她的名声,他人的挑唆,旁人难听的言语,最后痛恨,或者是埋怨她。
她尝试与她们说理,但她一人说的再多,也抵不过旁人的众多口舌,更甚至,她们也不想听。
久而久之,她不再在意旁人的言论,若有人恨她,那就避而远之,若有人辱她,她便作过眼云烟。
她珍惜那些为数不多的,还在爱她的人。可与她沾上关系的都会被牵连,这根本无法避免。
她珍惜,所以不忍心她们因她被连累。
宋月稚不想答他,但沉默本身就是就是默认的一种行为。
江汶琛叹了口气,驱使马车的动作慢了下来,他道:“小姐有没有想过,清莺坊的人希望与你断绝关系吗?”
紧扣门沿的指尖更白了些,宋月稚抿紧了唇。
“说白了,你若是过得不好,被别人言语侮辱,作为你的亲人,怕是心里又难受又心疼,恰巧你又与她们断了联系,才是真正的不好受。”
“若我是他们,定会心中难过。”
宋月稚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捏紧,她想到了席妈妈,想到了铃可和童夕,也想到了疼爱她的父亲在信中的慷慨陈词,更有絮姨的愤懑,和柳夜夜失态为她出头的狼狈。
一瞬间,双目又是迷茫,又是愧疚。
“只有你过得好,被人爱戴拥戴,他们才会跟着沾光,才会高兴。”
只有你好好活着,活得精彩,活得快乐,身边的人才会跟着愉悦,跟着眼眉吐气。
宋月稚放松了手指,看着满街的喧嚣热闹,胸口里的闷沉随着呼吸渐缓,她应了声。
“好。”
不知怎么的,江汶琛被这么一个字酥麻了耳,他抬手碰了碰耳廓,又咳了一声道:“小姐想明白就好。”
宋月稚想了一会,又道:“我与王主事说那些并没有用处。”
她也不是不想好好解决,但显然走不通正道。
“与她讲道理自然是行不通的。”江汶琛沉吟了一下,尽量把歪话说的正确些,“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儿又不止我们恨她,她送了一份礼来,自然要加倍还回去。”
一路话来,已经到了清莺坊门口,马车停在道路上,两家确实是近,即使他放慢了速度,没过半盏茶的功夫还是到了。
他一蹬脚下了马车,再笑道:“我就送到这了,鄙人姓江,名汶琛,告辞。”
说罢将绳递给马夫,准备离开。
宋月稚却叫他停步,两人目光触碰,她顿了一瞬后下了马车,换了一个说法问他,“帮我是顾念前恩,为我解惑能否说上一声谢?”
面前的小姑娘像是一团晶莹的雪,在梅下白的晃人。
他却笑,又摇了摇头,“嗯.......我帮小姐不是为了讨要什么,也不是为了一声谢。”
宋月稚心中不解。
不要什么,难道就是个仗义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己任么。
他道:“只是觉得小姐的性子很好,交个朋友而已。”
早在客栈的时候相遇,到后来再见她飒爽的模样,他低估了她的气魄,也觉得有趣。
“我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
交朋友?
宋月稚已经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自小在京都众人就对她避之不及,但那时候她还有个国公府小姐的身份,现在自己在他面前暴露的,是个艺娘,刚出面时还被人打为了妓子。
宋月稚居然觉得有些窘迫。
“我才是家境贫寒,怕小姐嫌弃呢。”江汶琛忍不住笑,“只身在外借宿上清道观,小姐见我一身素衣,何必妄自菲薄。”
第一次相遇时便见他装束不富贵,但没想过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宋月稚有些意外,但她记得他持有麟牌,又能去听竹居那种花销不低的地方,怎会.......
她没想便道:“听竹居.......不便宜吧。”
说完又忍不住训斥了自己一声,这是旁人的事,自己未免太过多事了。
江汶琛果然一征,也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半响才扯了个小慌道:“我同窗的好友邀我去的,想着能省下一顿饭钱,并无其他行当。”
听竹居,现可是个和青楼沾边的地方啊,而且他先前表现的那么了如指掌,倒像是个常客,本想着再解释解释,宋月稚却不给机会。
“我知道。”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他日再登门拜访。”
临走之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言语认真道:“既是朋友,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接着福了福身转首上了马车。
江汶琛的目光随着马车远走,这才摸了摸鼻子往回走,一路撞上出来的常疏辞一行人,坐上马车把后续的事情说了说。
赵趁听的摇头晃脑,最后点了点头表示他们家公子说得好。
倒是常疏辞‘嘶’了一声,再道:“宋娘子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听你这意思是——虽然你逛青楼,喝花酒,但是你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第19章 杜绝这个祸患 求小姐,帮我…………
一句话让江汶琛面上的表情凝了片刻。
他拍了拍手,“什么叫但是我是,本来就是,你公子我,我不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吃的好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人家吃顿花酒狎妓谈乐,你去扒着人家问为什么你们这干不法勾当,果然不一般。”
“那不是观里那些道士最近帮府衙办事,随便听了两声么?”
赵趁点头,“咱们恰巧到了地方,恰巧问两句而已,都住人观里了,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江汶琛心说不错,你小子够意思。赵趁就转头道:“宋娘子不知道,八成觉得公子不是好人了。”
“?”
——
宋月稚亲自把子郁送回了清莺坊,柳夜夜和封絮果然去了听竹居,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楼上楼下的艺娘一见到子郁人回来了,都担心的上前问候,之后还是宋月稚遣了几个小厮把人送进了屋内。
子郁被灌了药,但好歹话是能说了,下人将他搀扶到床榻上,宋月稚唤了大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人虚虚的叫住了她。
“稍等。”
宋月稚停住了脚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他却摇了摇首,“我只是想说声谢谢,还有想问问,方才那与我们同行的公子,小姐是认得么?”
“认得,但只见过两面。”
“我见他谈吐不凡,但此人又说家境清贫,照理说能去听竹居的应当不会真的毫无钱财傍身,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
两人的对话他也是听到了,最后那句只是交朋友引起他的警觉。
宋月稚一怔,半响后轻轻点首,接着才出了门外唤了没有跟去得童夕,她一边朝自己的院子走一边吩咐她道:“你去听竹居探听些消息,问问她们那谁最跋扈,谁最落魄。”
“小姐?”童夕觉得她的言谈仿佛变了,但在宋月稚重复了一遍要求后这才领命下去。
她离开清莺坊没一会,封絮和柳夜夜也回来了,一见到宋月稚的面就后怕的上前,前前后后的把人打量了一通。
“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着往那地方跑?”
“我看你们为难,就先把人救出来了。”宋月稚眨了眨眼,佯装无事道:“我有分寸的,王主事还好吧?”
“人晕着到现在没醒呢。”两人互看了一眼,“你怎么把人弄成这样的。”
“晕不晕的倒是无所谓,絮姨,人已经救回来了,但王主事不会轻易罢休,这事还不算完,我有个法子杜绝了祸患,不知道可不可行。”
一听这话,两人都有些诧异,宋月稚在京中的做派她们也是知道的,之前唯恐她会有什么暴力的手段镇压,但也会坏了名声,现下见她不声不响的救了人,不禁信了几分。
“你说说。”
宋月稚道:“听竹居的人,如何?”
虽然不知道宋月稚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柳夜夜还是答:“都是自小孤苦学的看家本领,自然是无错可挑的。”
听竹居的人大半来自十三州,要么是逃亡,要么是迁移而来,王主事也不例外。
“他们赎身的价格可高?”
“倒也不高,只是那些艺娘若是想蓄够银钱却也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