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听她这般自若的说出自己的病痛,江汶琛无意识的攥了攥手指,心里沉闷了些。
但他还是问:“只是如此?”
“对。”宋月稚坚定的看着他,“只是因为她给了我一块糖。”
第29章 相处 更亲切
雨滴似瀑布, 越下越大。
她的声音在顶棚冲刷的雨水中不值一提,但格外的坚定和清晰。
江汶琛微微挑起眉眼,像是有些征神。
宋月稚似乎想到了什么, 道:“现在是冬日, 又下着这样冷的雨,我看他们身披薄衫, 靠着一点火堆取暖怕是不行。”
她蹙着眉头想了想, “我能资助些钱银帮衬,但具体难民有多少数量是不知的,光靠我一个人肯定不够,还得想些别的办法。”
听她絮絮叨叨的琢磨,江汶琛眉目渐渐软化。
他微垂的双目流淌着淡淡的柔光, 在她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轻微扬起唇角, 露出一个浅笑。
他说:“或许可以求助府衙。”
宋月稚略一眨眼,接着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来。
又听他道:“最近新上任的一批官员, 怕是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联想到花楼内最近接到的委托, 宋月稚微微张唇,再是定下心神,诚恳的对他道:“还是公子敏锐, 我改日去见见新来的大人, 若是他们需要帮助,我施些力气帮忙也好。”
说到这, 江汶琛却忽然哂笑一声,看模样不是很认同。
城北的那些难民他一早便看过了,数量很多,但十三州接壤的城池不计其数,怕这些人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朝廷派来的人到底是要怎么解决这个隐患, 还不得而知。
但他不拦她,“不管怎么样,小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话题到这就终止了,到了上清观门口,那守门的道士笑容满面的接待来人,但看那马车走下的男子后,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拿着一扫把过去,全是溅落的雨水。
“干什么呢你。”
赵趁早就在这等着自家公子了,见他行为便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扫把。
“大下雨天的还扫地。”江汶琛支着雨伞停在门前。
他转首和宋月稚道:“观里的人太勤快,什么时候不忘职责所在,是吧道长。”
“你......”道士心说你真有脸,憋了半天也不肯说脏话,只恶狠狠的道:“我扫的是......”
“道观来了施主,这般故意驱赶么?”江汶琛走近他两步,语气严重道:“未免不对。”
赵趁附和道:“就是。”
宋月稚眨了眨眼睛,用疑惑的目光去看那小道士。
小道士见到宋月稚和善的目光,咬咬牙转身走就走。
江汶琛转首对宋月稚道:“小姐请。”
到了里边,两人并肩而行。
路行了一半,宋月稚还是忍不住说:“我见他似乎有什么怨言。”
他说:“下雨天见我回来,难免担心。”
“噗。”
赵趁一把捂住嘴,在宋月稚疑惑的目光里摇了摇头。
江汶琛不搭理他,言之凿凿道:“借住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同袍之情很正常。”
宋月稚有些意外:“道长也这般感性。”
江汶琛面不改色道:“我一来就给他们带了许多礼物。”
赵趁闷下头去,心说那些改装过的拂尘之类?
他们家公子又说:“还帮他们把一些农作物收割回来。”
然后做了菜收他们钱。
“宣扬了道观的名头。”
在外面吃完东西砍个价,说道观免费帮占卜姻缘前程。
他心里腹议两句,完全不敢去破坏他们家公子的形象。
宋月稚听信了几分,不禁道:“公子性格好,朋友也多。”
诗会上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先前江汶琛来给她送礼的时候总是备了很多份,定是不止她一人的。
这般言行让人舒适,亲切,又多才多艺的人,确实很善于结交,让人喜欢。
宋月稚低首,目光落在腰间泛着红光的珠子上。
她就不行。
“咳。”江汶琛握拳放在唇边。
性格好么?还行吧。
他道:“我嘴笨,说话不饶人,和你相处着不嫌弃就行。”
宋月稚微微浅笑,跟着入了屋内,炭火是够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江汶琛目光一扫,心里微慌。
他果断转身对赵趁厉声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昨天常疏辞又跑我这来睡了,这么乱,真是。”
赵趁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江汶琛则是上前收拾了两下乱糟糟的桌面,略感窘迫的对宋月稚道:“坐会吧,一会雨就停了。”
宋月稚却是四处打量了几眼,屋子确实有些乱,但却不脏,架子上摆放的器具也都是锃亮的,地面干净,屋内还有些淡淡的梅香。
为数不多的装饰便是白净的瓷瓶内,梅知江摘回来的白梅。
她略感新奇道:“我见一旁有个耳房,是公子读书用的?”
江汶琛顿了一下,如实和她说:“做些小玩意。”
宋月稚问:“譬如,送我的鞭子吗?”
这个事还不等江汶琛回答,赵趁就忍不住说道起来,“是啊娘子,我们公子废了好大得劲呢,又是刻又是......”
“话怎么那么多。”江汶琛一个雨伞砸过去。
“不说还不行吗。”赵趁委屈死了,小声嘀嘀咕咕,“做好事还不让说。”
不是说随便做的么?
宋月稚心下微动,又问:“那只有我有吗。”
江汶琛又准备开口,赵趁出声比谁都快,“到了溱安这地界娘子是独一份,我的那短刃都是求了他好久的。”
江汶琛这直接自己上脚踢了,“干啥啥不行,嘴皮子倒是挺利索。”
赵趁一躲,就躲到气冲冲走进来的常疏辞身后。
常疏辞双眼冒火,显然是气昏头了,便也不看情形,张口就道:“江汶琛!你是不是又得罪外边那些道爷了?我就去后院摘个菜,十几个人围上来要把我捆菜园里,你自己造的孽天天要我背!”
外边那些人不待见江汶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非要往人家眼皮子底下撞,他高兴完就走了,转眼人就找上常疏辞了。
江汶琛神情凝住,忽觉胸内淤了一口气。
常疏辞又岔气了,“还有这屋子,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跟个猪似的天天滚来打去,自己不收拾又成天找这找那,坐都没地方坐,你当我说的话放屁是吧?”
一口气把话说完,喘了好几声气都没听见江汶琛打趣的调侃,不禁起了几分狐疑。
再竖起眼眶看他脸色,只见人站在远处双眼木然,再用手摸了摸鼻子,像是及其尴尬。
“宋娘子也在啊......”他这才发现宋月稚站在他身后,有些后悔之前说的那些豪放的话了。
宋月稚眸色微微晕开,她轻声说了句,“我来避雨。”
说罢坐在凳子上,左右看了两眼,“还是挺干净的,他刚才正要打扫呢。”
常疏辞不敢置信,“真的?”
宋月稚抬起双目,笑着对江汶琛道:“真的,对吧?”
江汶琛仓促的避开眼,避免了她的注视。他语调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储常疏辞暂且不想说这个,话锋一转,“那外边那群道士怎么办?”
“该咋办咋办。”这回江汶琛不缩着了,他大袖一挥,像是处变不惊:“不就种种菜么。”
“你说的轻巧,你去种。”
“我种就我种。”他伸手把人往外推,“行了,站门口冷死了,出去出去。”
他把人赶走了,这才转过头来看宋月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悻悻的坐在她身边,往外看了一眼,再道:“应该......应该快停了。”
宋月稚脸上清丽的笑意不减。
她是很少笑的。
江汶琛以为她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辩驳了一声,“我平日......不这样的。”
可她却说:“公子平日在我面前文质彬彬,倒让我觉得不似凡人。”
宋月稚觉得他很厉害,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就是,他言辞犀利帮她摆平那些上前找事的人,再到后来一语点醒自己,以及他的能力和心思的敏锐,都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神仙。
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而她与他的关系,却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这个人广结善缘,可能自己于他来说,只是众人的一员而已。
而现在看开,似乎并不是那样。
她很高兴。
江汶琛目光落在她面上,她的气质像是栀子花般,清雅,干净,又带着迷人的香。
她道:“现在嘛,很不错。”
人不错。
江汶琛心下渐渐平和了些,他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上下轻敲了几下。
接着他释然,笑道:“你觉得好就行。”
“我觉得公子这样......”宋月稚很认真的看他,“很好。”
江汶琛眸中似有光云流动,他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宋月稚便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抿了一口,便听他说:“我是想帮道观。”
改造兵器是为了让他们有自保能力,偷用菜果是为了教他们更多菜样,对外传言是为了增加观内香火。
可惜,他们不领情。
宋月稚却忽然睁大眼道:“公子还有做不成的事,真是新奇。”
江汶琛似是有些无奈:“我不是神仙。”
“所以才更接地气。”宋月稚撑着下巴,精致的小脸露出微笑,“更亲切。”
—
雨停了,宋月稚便离开了道观,坐在马车上,她回想着适才的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吩咐铃可。
“我记得楼里常有人谈起想要些辟邪的东西,改日你征集她们,我们问道长一道求些。”
道观也需要营生,宋月稚此举就是在帮他们宣传些路子。
铃可很快明白,应了下来。
“姑娘对江公子这般好啊。”她似是旁敲侧击。
宋月稚心胸坦荡,“朋友之间,帮帮忙是应该的。”
铃可还想说,就见她们家姑娘拿起置放在马车上的一本话本,闲看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
其实姑娘年纪不小了,虽说家境贫寒,但江公子的人品她是看在眼里的,又相貌端正俊美,在这世道里,便是十分难得。
旁的她不去想,就是两人这站在一块,她都觉得是顶天的相配。
宋月稚虽然捏着话本,但心思全不在里头。
原因不是她与江汶琛的关系,是因为要具体要帮助难民的方法。
江汶琛给她指了一条路,就是新上任的几位官员,而且如他所说,这些人不出意外,肯定都是为了战后的打算而来。
那这些难民,一定是他们准备对付的第一个问题。
如果用自己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说话,量会很重。
但在京都现在应当除了皇后他们,没有人知道自己离开了,真正见过她真容的人也不是很多。
当然自己可以暴露,也有方法让他们相信。
但宋月稚细细思考之后,却不打算这么做。
她在溱安的身份,就是一座花楼的艺娘,她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有必要这般邀功。
途径城北难民营,忽然传来了细碎的歌声,宋月稚放下手中的话本,微微抬起眼皮。
“小花窗外亮,
温室成枯草,
北寒高台上,
人儿多跌荡,
飘落十余载,
问余饥饱肠,
足安一室方,
木桌油脂光。”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清绝,稚嫩,但每一个字都听得人心尖发涩,像是伴随着十三州吹来的风沙尘土,倾诉着幻想与悲凉。
宋月稚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心人,也很少寄予陌生人同情。这时候却想起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明明处境那么艰难,最后还是把糖给了她。
很善良,也很无辜。
她记得很清楚。
“这歌的语调听着耳熟。”铃可左右想了想,“好像听傅桥她们哼过几声。”
听竹居的人大多都来自十三州,这些天难民入城,她们在路上碰见有时也会施与些钱银,但人太多了,数不尽的难民到这来,还不止溱安。
也许是缘分,宋月稚来的路上第一个碰到的就是他们,到了这来也阴差阳错的与她们有了羁绊。
“我知道。”宋月稚说:“我问过如如,她说是十三州里一个艺娘写的,当时祸州之乱开始,她所在的花楼也不能幸免,但她将几个孩童藏了起来,临死前写下的曲谱,后来才传唱开。”
铃可内心微颤,捏紧了衣裙。
她说:“太可怜了。”
“同情没有用。”歌声原来越远,但宋月稚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要帮他们。”
第30章 宴席 是为我而来?
溱安给新上任官员接风洗尘的第一日, 宋月稚便早早到了听竹居,她前后检查艺娘们的装束仪表。
傅桥在旁边说:“这次筵席定在城东的一家私人宅子里,到场的除了本地的官户人家, 还有不少当地商行的老板, 书香权贵。”
铃可不禁问,“官府不是最看不上商贾之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