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怀里包裹的干干净净的东西拿了出来,行至铃可面前,弯下腰捧着递给她。
如如的声音有些愤懑,“他们怕我是骗子,说是要亲手交给你。”
小的妹妹依偎在他哥哥一侧,小声恭敬道:“这是......桂蓉糕,哥哥怀里捂着,不凉的。”
说罢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那糕点真的是太香了,她从未闻到那么好闻的味道,也从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香的糕点。
光是在这闻着味,就让她口齿生津,使劲的吸着就满足的不得了。
可这么大的咽口水声到底是让她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些薄红,头低到了门槛下。
铃可一时间有些怔神,还是宋月稚唤了一声,这才想起接过那糕点。
从宋月稚让他们帮忙跑腿,到参加筵席回来,少说他们已经呆在这好几个时辰了。
“多谢。”宋月稚说。
“小姐,这是剩余的银钱。”哥哥将怀里细碎的银子掏了出来,在衣衫上擦了两下,朝她递了过去。
剩的不算不算多,但应当能抵正常人一日的工钱。
宋月稚细想了下,接了过来,又分了一半递给他,“这是跑路的钱,我记得聚安酒楼这时候打烊,多做出的东西许是能便宜些。”
“谢谢,谢谢。”
哥哥连连弯腰,眼里满是感激,接着拉着自己妹妹的手转头离开了。
宋月稚瞧着他们一蹦一跳的背影,眼里落了些柔意。
再转身便发现江汶琛淡笑着看她。
她一指铃可手上的糕点,问:“要尝尝吗?”
—
“我以为你会善心大发,一掷千金呢。”
“我不是傻子。”宋月稚略感古怪,“虽然同情他们的遭遇,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帮的多了就成理所当然了。”
小姑娘的脚在椅子下一晃一晃的,清瘦的脚踝白的晃人眼睛。
她拿起糕点往嘴里塞,似乎一点也不顾仪态,四周都是熟人似的。
舔了舔指尖,她道:“我不是有钱人,救不过来的。”
一旁的铃可忍不住扶额,小姐以往在她们面前算不上特别注重礼仪,但好歹到了人前也做做样子,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江公子的关系越发好了,这时候也不拿他当外人。
真是不雅的很。
江汶琛支着下巴,眼尾带笑,“那下一步呢?”
“官府的作为我不予评价。”宋月稚沉吟了一下,再是道:“他们是想等到拨款到了再将事处理好,这段日子还是用武力镇压。”
“对。”
“但这时候的局势,怕是很难等到了。”宋月稚双臂交叠搁置在桌上,“既然官府不作为,这段时间我就出出力。”
江汶琛没想到她这样豪爽,不禁问:“不是没钱么?”
“又不只有我一人出钱。”宋月稚微扬起首看他。
“筹集善款?”江汶琛微垂眼皮,“如今难民生生事,不一定有人愿意。”
“只要撑到他们的资助来了,便算妥当了。”
宋月稚忽然轻轻叹息一声,“公子你说的,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帮难民其一是为了还那个小女孩的恩情,其二是为了听竹居这些来自十三州的女子。
十三州的战火是她父亲带来的,便是他的女儿,也该为这些人做些事。
可若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救这么多人,也未免痴人说梦了,她只要力所能及,其他的只能看天意。
许是在筵席上没吃饱,她很快扫光桌面上的糕点。
江汶琛递给她布帛,看她看似斯文的擦了擦嘴角。
他一哂,“这么听话啊。”
“亦师亦友,说的便是公子了。”宋月稚从容的夸奖他,“该叫先生?”
小姑娘水杏似的眼睛正对上他的视线,她太自然了,那眼底干净的像雪山顶上的水流,对他坦诚至极。
江汶琛不动声色的避免她的注视,道:“莫要乱叫。”
“这句话有私塾先生的味道了。”宋月稚打趣他,“当朝宰执门生遍及天下,公子应当早些习惯才是。”
可惜他不给面子,“不习惯。”
宋月稚失落的一叹,“抱歉。”
看她这样,江汶琛又觉得心像是被很小的针扎了一下。
宋月稚并没有在意什么,只是扮作鬼脸与他谈笑而已。正要与他说自己的计划时,便听他道:“可以叫名字,其他的......太生疏。”
第34章 施善 无利不起早
两人认识莫约又一个月了, 也越来越熟稔,宋月稚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轻轻点了首。
“江汶琛。”她不太适应的念着这个名字。
而且一板一正喊大名的话, 总觉得不太友善。
想起这个, 她忍不住问:“这是公子的小字?”
她从没刻意打听过江汶琛的身份,知晓的所有事情都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交往只看品性, 她也没有那种心思去探看那些。
江汶琛是个好人, 她喜欢与他交谈,这便够了。
“是。”江汶琛答她,“名叫江祈。”
“倒是简洁。”
宋月稚是没有小字的,她的乳名便是晚晚,到了这里之后变成了化名。
“时常不被人呼唤, 都快忘了。”江汶琛垂眼笑。
名字是不能乱叫的, 唯有父母或者伴偶才会称呼,想是江汶琛的父母长时间不在身侧。
宋月稚忽然问他, “公子想家吗?”
从前她在京都的时候, 最喜欢望向北边,那是埋葬她母亲的土地,虽然在京都待得时间远比在溱安长, 但宋月稚总觉得, 溱安才是她的家乡。
这里有她想念的人,有维护她的人。
而京都, 无数人伸出的手,都是想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死。
那江汶琛呢,他选择了离开。
他说:“我想, 但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
这般虚掩着,宋月稚也知道不能再深问下去,便说:“会有机会回去的,事在人为。”
他轻轻的笑,没有回话。
时间也不晚了,宋月稚也不多留他,让童夕送他回去,城内难民四散,前几日也生了不少的事端,怕夜里不安全,便唤童南一同前往。
之后她在屋内唤来了傅桥。
“我记得,咱们楼里不少人都来自十三州。”她看着案几上的名单,双手捧着一杯暖茶。
“莫约三之二。”
“既然同来自十三州,我想着既然楼里这么多人如同你一般,那就将大家招呼起来,帮帮他们好了。”
她声音十分淡然,也不是商量的语气。
但傅桥明显有些懵,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消化宋月稚的话,之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小姐要帮外边那群难民?
双睫微颤,傅桥满心不可置信的坐在了她的面前,不确定的问道:“小姐,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您.......”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有人存着这个心想帮帮忙面,那我就帮着。”宋月稚抬起眼睛看她,“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
傅桥是听竹居的老人了,宋月稚先想着找她问问,若是乐意自然是好的,顺便鼓动楼里的这些人出出力。
再说之前她本就是个心善的,要促成这事怕是不算难。
果不其然,傅桥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目含珠光的朝她道,“小姐心善。”
“说不上善。”宋月稚不喜欢别人赞叹她,不习惯,“这次去宁远宅的费用算不得多,你问问下边的人想不想捐献,若是答应就一同帮着忙吧。”
她也不是贪那些银钱,若是直接让人给的话,不知道这群艺娘会交多少,有多有少层次不齐。而这是官府结的工钱,若是她们同意,便是最好,这样便算是拿他们行善积德了。
她没有选择和她们商量,这事本就是自愿,若是有人不想,她还是会把工钱给她。
傅桥也赞同道:“这工钱不算多,我还能多捐些。”
“不用太多,一些米面之类的东西也费不了那么多。”
宋月稚想过了,朝廷既然能拨款,那应当是快了,她也不想让这些善良的女子花费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最好还是定制一个限额,刚刚好花费就是。
“你下去问问吧。”
傅桥走了,但这事还没解决。
她挑灯在账面上细算了算,现在的米价不算太贵,若是熬成米粥布施一天下来应当不算特别多,碗筷的话凑凑补补不用买品质太好的,前些日子她特意让童夕去城门问过难民的数量,轮换着用倒是能省。
她再贴上一些银钱,撑一段时间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若是时间再长些,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重点是,人工。
布施自然会引起躁动,怕是现场的治安没办法保证,还有进购这么一大批的作物,商家也是个问题。
她本想找封絮商量商量,但看到书桌上那么一大摞书以后,她仿若想到什么,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便也不再多事。
—
第二日一早,宋月稚便出了门。
马车停在上清观门口,有人通传过后,很快两人便见了面,他一身竹色圆领直缀,比素日看起来温和一些。
他将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块麟牌。
“谢啦。”
宋月稚正准备拜别,江汶琛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笑着问道:“我能知道小姐的计划么?”
“向青盏借人。”宋月稚也不瞒他,“我想着先前不是说青盏帮过十三州,想说说能不能出些力。”
“这怕是有些难。”
“商人无利不起早嘛,我知道的,我低价要他们的人,外加接济难民的钱也是我一人出,他们去博那名声便好。”
她话说完,江汶琛深深的看着她。
若他是青盏的老板,势必是动心的,虽说是低价,但这名声确是自来的,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取舍......
“听竹居也没什么名气,也要借着他们青盏的便利把事情安排好,我也省的麻烦。”宋月稚却是不在意,说着还日忍不住开个玩笑,“我可真是把压箱底的嫁妆都拿出来了,怕是往后赎身都难。”
她双眼弯弯,之后挥挥手朝他道别。
江汶琛轻轻抿唇,看着她离开的声音凝了神。
“公子?”
见马车越行越远,他忽然出声道:“让青盏的人无条件帮她,就说是......上面的意思。”
常疏辞微睁了双眼,这是他们家公子出门在外,第一次用这种名义......
其实宋月稚不止有些有利的筹码,据她所知,这青盏应当是皇室的人在经营,那她开个后门能有多大事?
可没想到了地方还没谈上两句,那老板忽然点头哈腰的应了,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露出,倒是让她好一阵奇怪。
那么,万事俱备,就等着明日将棚子搭起来,开始布施了。
—
城北
当一群衣帽整洁的人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难民却露出怨恨的神情。
他们死死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地方不算大,但需要整理出一个地方来,主事的人姓钱,大家都叫他钱大哥。
他准备将规定好的地方整理出来,便准备上前驱散难民。
却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了,她道:“还是别起冲突的好。”
这人的身份他不敢得罪,只能苦笑着说:“若是不让他们走,咱们怎么搭建地方。”
“我与他们说说吧。”
宋月稚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了,她蹲下身,望着地下那个满身脏乱的老者,柔声道:“烦请老先生让下可好,我们的人准备在这里搭建布施的棚子。”
可那人抬起耷拉的眼皮,及其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你们装什么好心呢?”
那些权贵也喜欢到这里来,手里带着什么名贵的‘糕点’,让他们扮做狗摇头摆腿,接着嬉笑着把东西扔在地上让他们舔。
那些招数用的腻了,这下换成布施?
他道:“带着你们的人,滚。”
见他这般抵触,宋月稚略感难办的揉了揉眉心。
“宋小姐?”
忽而后边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宋月稚转首,便看到一对兄妹,两人见了果真是她,皆是激动的走上前。
身后还有一个断了手臂的青年男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偏黑,但一双眼睛却是犀利无比,鼻梁高挺似峰峦,见到她的时候微微掀起眼角。
宋月稚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尤其是看到那只满是伤痕的手时。
下一刻,妹妹小心翼翼的问她,“您怎么来这了。”
宋月稚将情况给她说了说。
两兄妹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她要施与他们饭吃么?还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是青盏商行的老板心善,我不过是来帮帮忙罢了。”
她和青盏早就谈好,便不会出尔反尔。
两兄妹知道这位小姐是个好人,她说她要帮忙,就一定不会害他们。
心里掀起酸涩的时候,哥哥便道:“您用我们的地方吧。”
他们在这地方也有一处安置的场所,可以给她用的,虽然晚上会没了地方歇......
钱大哥却说:“别的地方不一定行。”
宋月稚对兄妹笑了笑,她很感激他们的付出。
转首又对那老者道:“老先生,您看我们出价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