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柔的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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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听竹居宋月稚都还想着自己那无礼的举动,手指攥紧裙裾,在马车里自闭了好一会才退了出来。
一道地方就见不少人在外候着,头一次这种花楼出现的不是达官贵人和权贵高管,而是一群穿着简朴的百姓。
众人没有上前,而是抹着眼泪远远的看着她。
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情绪,让宋月稚略感陌生,她没有走进,而是自然的进了听竹居。
随后在封絮喜笑颜开的申请下耸动了下脚腕,她总觉脚下这双鞋似乎有些硌人。
封絮拉着她,“你看那边的东西,都是人送来的,他们念着你的好,知道感恩图报呢。”
宋月稚微微侧目,见外边将一些零碎的东西送来的场景,人不算太多,没有一窝蜂的聚来,而是井然有序的一个接一个送来。
很奇怪很自律的......方式。
而送来的东西也很零碎,有蔬菜有书本有自己做的手帕和粗糙木质品......这些在她从小锦衣玉的眼光看来,说是废品也不为过了。
但不知怎的,宋月稚却很高兴。
说实话,她做这些事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哪怕这些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回报。
不过这样频繁收到礼的感觉,对她来说真的很稀奇,稀奇到她想一件一件看看,而不是急着赶往聚安楼去。
“你小妮子可以啊,先前我还和你柳姐姐说你这样做简直吃力不讨好,但这样也能洗洗听竹居的名声,倒是你明白,得了好事一件。”
宋月稚看了眼外边的景,忽然道:“絮姨,不是我要得的。”
这从不是她追求而来的,或许只是一时感到同情,想要报还恩情。
不过,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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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安楼
今日这里被包场,并且宴请了不少人,青盏的老板找到常疏辞,将话带给他。
常疏辞刚听完眉头就蹙紧了,他沉着气将事情禀报给他家公子。
原来是京城出了事,户部拨给十三州沿城的救济款中途刻意被人调停周转,虽然最后钱财一分差的落实下去,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除了溱安外,其他的地方都因为延迟发生了民乱!
最严重的地区甚至死伤了数千人,这样的数字地方上的官员根本兜不住,最后传到了圣上的手里,天子震怒,要求派遣到这里的监察御史进京上报。
但这是什么?
是个掉脑袋的差事。
溱安确实除外,但顾御史却不敢抢功,因为抢的人是青盏商行。
这是暗地打着皇家旗号的商行,他怎么敢抢?
但他查到,这件事的主谋并不是青盏的人,那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
青盏的掌柜说:“这件事是公子要促成的,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您做这个主,还是看您的意思。”
他的目光几乎将地面看穿,连里头的人的鞋子都不敢沾染。
生怕知晓了他的身份,招惹上杀人之祸。
“既然有犹豫,那来做什么。”
赵趁将话传出去,真是没弄明白这掌柜,你说这事听他们家公子的意思,但说了这么一通还是将几位官位在身的人请到这私宴里,还这么大张旗鼓,像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似的。
图什么呢?
掌柜立刻头顶冒了汗,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双膝如不怕疼似的狠狠地往地下跪去。
“小人......小人万不敢搬弄这等心思!”他舌头都在打颤,“小人绝不敢靠着公子的便利行旁的事,公子明鉴!”
但里边的人并没有与他说一句话,于是他的每一句辩解,都越来越虚,在大雪天里冷汗直下,甚至牙齿打颤。
江汶琛开了窗,支着下巴看梅知江的蜿蜒而来的青烟小道。
直到熟悉的车顶到了眼皮底下,才站起身从赵趁怀里抱来猫儿,掀起珠帘离开了雅间。
从始至终,他没有和外边的人说过一句话,掌柜等人走的远了,才瞪着眼睛踉跄的瘫坐在原地。
宋月稚到地方就看见他远远的站着在阶梯上,她似乎是想起有高兴的事要和他分享,一时间手脚也快了些,还没顾着扶铃可的手便下了马车。
但不知走到哪里,只觉脚下的鞋子一阵扎脚,她微微放大了步调。
于是雪地太滑,她向外出步,左脚顿觉凉意,身前飞出去一只鹿角靴,径直飞向男人面前的台阶下方。
那边的人也顿住了。
宋月稚:默默伸手捂脸。
第38章 换鞋 不是和谁都能做的
如果说出门前能换双鞋这事能被惦记, 宋月稚一定倒回去把事情做了。
想起先前带这双鞋的时候,席妈妈还说她性子慵懒,连出门置办衣裳的时间都不愿意腾出来。
这不, 就糟了报应, 竟是在这场合下显露出窘态。
铃可觉得自家小姐的身子有些僵硬,即使觉得不对, 这时候也是忍不住泄了声笑。
宋月稚捂着脸侧看向她, 嗔怪道:“还笑,快去......”
这丫头是不是太惯着了,这种情况下居然先来看她的笑话。
宋月稚愤愤不平的想着,捂住脸的手是一点没有往下放。
就好像这样自己窘迫的模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似的,活脱脱的掩耳盗铃。
铃可不拆穿她家小姐, 把嘴角的笑容狠狠地压了下去, 应了声。
她先是松了手,瞬间支撑点便没了。裙摆处伸出一只穿着雪白棉袜的脚, 别扭的搭在另一只靴子上, 整个人艰苦的支撑着。
宋月稚沉住心神稳着自己的平衡,但还没一会铃可便回到她身侧,并且托住了她的手肘。
她先是投出了个疑惑的眼神, 接着察觉到自己那只在雪地滑过的脚被人轻轻捧起。
她觉微痒的蜷起指尖。
那人的动作十分柔和, 虎口抵在脚心,似乎是在借力支起她的膝盖。
或许是心里不抵触的, 又或许是她现在实在是太僵硬了,竟然僵直了背脊任由骨节屈伸。
她下滑视线,便见那人另一只手拿起她的鞋子,他的手指很长,每一段都像是竹节, 又弯绕连成优美的形状。
甚至把那双略显破旧的靴子显得尊贵三分,这般小心翼翼,就好像被他捧着的东西像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宋月稚正在怔神的时候,自己的脚已经套了进去,他又将其轻放在原地。
目光落在江汶琛额角,只依稀见他狭长眼尾微弱的温和。
这时候才发觉,他的后颈有颗很小的红痣。
宋月稚凝了神。
他已然站起身,“快到除夕了,小姐体恤万民,怎么不体恤自己?”
他的语气依旧略含笑意,就好像是故意打趣她似的。
原来他半蹲在她面前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高。
宋月稚微扬下颚,将他的神情一收眼底,只觉贴合着鞋底的脚底酥麻的痒。
她离远了一步,是真的隔靴搔痒。
“公子......”
她想说公子过了,这举动实在是太过亲密。
但话到嘴边,却又仿佛被压制住,仔细想想是自己配合他的,也......也不能全怪他。
他说不定只是好心,自己再生怨怼,那岂不是狗咬吕洞宾么?
而以江汶琛的为人,怎么会刻意占她的便宜。
这是小人所为,他不会这样的。
那自己再计较,就伤人家心了。
想清楚这来来回回,宋月稚左右看了一眼,虽然聚安楼来往的人流还算多,但他们两个不起眼的,定然不会被人注意到。
江汶琛正暗自担忧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太僭越,正要言表歉意。
只见她四处张望了半响,见情况还算明朗,微红着脸侧过脸来小声对他说:“快走吧。”
这便是......
他抿了抿要扬起的唇角,轻轻点首道:“好。”
两人并肩着准备往里走去,只听见外边熙熙攘攘传来的话语声。
“那不是江兄吗?”
“我早就瞧见了,不是你小声点,人家佳人才子在哪谈风月呢,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这么就谈风月了?我不能谈?”
“你谈你谈,你跟我谈不谈,我一脚鞋甩你脸上能接着就让你谈。”
“你粗鄙!这跟你的鞋有什么关系?!”
这边两人越说越来脾气,接着那不明情况的人就拉着人上前挡在江汶琛面前。
他气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江兄你说,你能碰他的臭鞋吗?啊?”
“......”
站在他身后的宋月稚尽全力把自己缩起来,争取不让人发现还有她的存在。
“有几个交情我就给你端茶倒水洗脚丫子?你又不不是我谁谁谁!”
那被人硬拉扯来的人尴尬的头皮发麻,他说:“谁跟你谁谁谁,能不能别丢面了。”
江汶琛看着他两打闹,不经意的把身后的人挡住,‘嗯’了一声,“确实这种事不是和谁......都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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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打闹开了,但筵席上的人迟迟等不到主角,也不禁急切了起来。
何礼刚从大门进来,便有人请了他到雅间的门口去。
这次来的人很多,也来了府衙的人,所以他才硬着头皮搞到了请帖,本想着再怎么样在几个大人露露面,谁知一来便在门口碰见了那晦气的一幕。
正窝着一肚子火气,谁知道却被青盏的人请了去,这他赶紧将之前的事情压了压,整理了衣衫挂起笑容,生怕有错处。
“见过几位......”
刚进了门还未说几句客套话,就见屏风内问话,“你和江才子认识,对吧?”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问话,将他身上的血液都似乎抽走了些。
江汶琛,又是江汶琛。
何礼憋住气,不动声色的握紧了些拳头,接着咬牙道:“有些交情。”
听他承认,里边的大人物都挺直了腰背。
“那你可知,那听竹居的宋娘子与他,究竟有没有如传闻中那般要好。”
明摆着是借着他打听,何礼心里无端窜上来火气。
“说话,别是个哑巴吧。”
里边的念叨彻底把他点着了。
“我认得什么?”他冷笑了下,“一个勾栏妓院的娘子,我这等人怎会认得,怕是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才子’,才知道其中腌臜吧。”
听完他这通阴阳怪气的言论,里边一阵沉默。
何礼以为他们被自己的话说动了几分,也不禁想到,这些人赏识江汶琛,怕是根本不知道他私底下的做派。
那么这次来见他,便是给予他的一个机会。
“宋晚我知道。”想到这,他脸上的表情禁不住夸大了些,“听竹居的头牌啊,前些日子参加听竹居舞宴谁人不知,那就是个淫.窟!”
那与其搭上关系的江汶琛,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话说到他这样清晰,这些大人怕是要好好斟酌一番,这样的‘人才’,到底有几分价值?
很快,里边传来一道声音,充斥着几分说不出的不耐,“哪来的傻子,给我丢出去。”
命令刚传达下来,四周便出现了几个大汉,架着他的手要将人抬出去。
“放手,放手,我爹是正九品主簿,我结识广交,我还认识白添!”
何礼眼看着自己要被抬出去,平日他在众人面前何等风光,要是这样被驱赶,那往后还有何脸面在溱安。
“白添?”
“就是通判大人看好的那个孝廉?”
里边的人窃窃私语了几句,接着轻轻挥手,还是将人丢到了门口不再多做处理。
何礼灰头土脸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他不蠢,隐约能清楚这些人为什么护着那花楼的人。
这次帮扶难民的善举,是听竹居占了些名声。
这些官员明摆着不想过河拆桥,怕惹人诟病。
“何公子,咱们喝酒去吧?”
有人正好碰见了他,本是高兴的,但见他脸上黑的几乎能滴墨,只好讨好的打了个照面。
何礼将咬碎的牙往肚里咽。
他自暴自弃道:“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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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有进酒楼,而是因为那双鞋实在是太难走路,加上袜子也沾了雪水有些湿,反而在马车上等着。
总不能到了里边闹了笑话。
江汶琛自然道:“我去帮小姐买来吧。”
宋月稚白净脸上的红色又加深了些,她捏紧腰间红珠,悄咪咪的看了一眼铃可。
铃可便笑嘻嘻的对他说:“公子知道我们家姑娘的尺寸吗?”
这去铺子里买,要的还是个姑娘家的绣鞋,又不是她身边没人了,怎么要个大男人拿着她的尺码去买那私密物品呢。
江汶琛忽觉不妥,点首道:“好,那麻烦你了。”
铃可又觉不对,“我照顾我家姑娘是理所应当的。”
喧宾夺主了不是?
宋月稚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道:“快去吧,冷。”
铃可这嬉笑着才离开。
为了避免气氛生冷,宋月稚很快道:“其实不必要非要买新的,我进去坚持片刻,就回濯院了。”
可里面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啊,傻姑娘。
江汶琛没有说实情,而是胡诌了个旁的理由,“我怕你冷。”
宋月稚赶忙道:“我骗她的,真的不冷。”
就是铃可太能生事了,怕再被她调侃两句,宋月稚真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这才编个理由将她支开。
江汶琛抬眸轻飘飘的看她,坚持道:“冷的。”
你又没摸过你怎么知道冷不冷?
宋月稚正气鼓鼓的要反驳,忽觉左脚像是被一根小针刺到,带来钻心刺骨的麻意。
她感受到他双眸里的笑意,一屈膝将脚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