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早点回来。”
等男人走了,宋月稚将心底提起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她总觉得心里不安,喝水时失手将屋子里的茶杯打碎了,便想出门拿扫帚。
刚下了楼梯,便在另一侧屏风内听到交谈声。
他们是从京都来的客旅,说话声都带着京都的口音,原先也没什么,可居然听到他们提了一句‘真太子’。
宋月稚不禁停了脚步。
“狸猫换太子,狸猫死了,真太子居然还不露面?”
“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是真太子?这事有的论呢。”
“什么意思?”
“北塞的驱军校尉、一骑绝尘的新科状元,拔尖的多的是,但这如黑马一般的毫无底细之人,可就那么几个啊......”
“你的意思是?”
“真太子上位必有人不服,你当三皇子和五皇子是吃素的吗,由着毫无声望之人压在他们头顶?”
原先他们猜的与宋月稚毫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她忽觉出一分不对味来。
江汶琛回来时便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担忧的问,“怎么了?”
宋月稚拿起一个橘子,抬眼看他,最后还是道:“没什么。”
她只是奇怪,三皇子的刺杀他为何没有一丝意外?自己自然能理解江虔文是为了自己,但他怎么会知道江虔文与自己的关系呢?
难道他觉得江虔文与他树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江汶琛拿过她手里的橘子剥开,将蜜桔放置她的唇边。
宋月稚十分自然张口咬住,忽略了他眼底的片刻的意味不明。
京中传来的消息,国公小姐又入宫避不见人。
他又将一瓣橘子放入自己口中,舌尖酸甜刺激神经,脑海里想起在溱安的那几月,国公小姐便在宫中避祸。
唇边忽然多了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小姑娘帮他擦了擦,再是自己剥开橘子,喂他吃。
一时间,心底的疑云散开,透出雨后晴光。
“甜吗?”
“嗯。”他将她手中的橘瓣卷入唇中,又低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
—
次日,他们选择走水路,讲好价钱便上了船,船上莫约有几十个一道往南方的商客,人都是乘着这闲空休息的,很是安生。
搭上水路的船只,再到江南再想找便是大海捞针了。
夜里有风,江汶琛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又揉了揉她的头,“还不睡。”
“睡不着。”
不知怎么,宋月稚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因为自己逃婚私奔,又或是别的……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不知道将来......我爹爹会不会接受你。”
他搂着小姑娘的肩,轻声笑,“我脸皮厚,愿意做上门女婿。”
他的话将宋月稚逗笑了,她对他道:“先前不少人都找上我家,要做上门女婿,在我爹爹看来你怕是不够格。”
“那可巧了,之前也有个高门小姐偏偏要嫁给我。”感觉到胸口被掐了一下,江汶琛握住她的手,声音含笑,“不过我说心有所属,且必不会辜负她。”
“你怕不是要被嫉恨上了。”
“她父亲确实恼我不知好歹。”
“......”宋月稚忽然觉得内心有些古怪,他是天生就不讨老丈人的欢喜不成?
江汶琛又谈笑似的道:“上门女婿都是些什么人,他可看得上?”
“其中一位是我幼时一齐长大的,后来他在我父亲手底下做事,还有一位……他母亲不太喜欢我。”宋月稚也挽救了一番,“但我一早便言表拒绝的意思。”
江汶琛忽觉内心一顿,他怎么记得徐重辛与江虔文的情况同这一模一样呢?
他低首去看小姑娘的眼睛,依旧是那般纯澈干净,耳边的发丝柔软如海草,与记忆里的那个不到十岁的女孩重叠在了一处。
他为她将零碎的鬓发绕到耳后,眼角带了些探究,“那位竹马可是姓徐?”
宋月稚双目微睁,只觉胸腔内陡然停了一拍,但她好歹习惯泰山压顶而不崩于面色的情况了,虽然不至于立刻跳板而起,但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怎么会知道?是自己说的太明显对上号了?
可自己与徐重辛幼时有些情谊的事,应当不被许多人知道吧?而且她说的那般笼统,且都是些私事,他怎会那么快就看出就是姓徐呢?
这么想着,宋月稚忽觉适才他所言颇有几分蹊跷。
见她沉默不应,江汶琛不禁眉头微凝,难道真是他多虑了?
正要作罢,谁知小姑娘似乎咬紧了牙关,赤.裸.裸的望向他,“那高门小姐可也是姓宋?”
男人喉结微滚,两人的视线在月色下直勾勾的触碰在一块,好像有什么正在从水面冲出,露出本来的面貌来。
电光石火之间,甲板猛的打颤,一道钩锁径直伸向船上伸来,船帆涌动翻滚之时,空中猛然蹿出一只燃着火的箭,星火以燎原之势瞬间席卷整个船帆,霎时间轮.盘失控,整坐船滚以浓烟。
热风扑在面上,思绪被惊叫声炸起。
还不待宋月稚反应,便被江汶琛攥着手腕往里跑去,不过一艘载客的小船,都不需要反抗,便被人毫不费力的登及。
剑光恍眼之际,听一声尖细又惊恐的惊叫,空中血珠四溅,便被不远处喷洒的血打在脸侧。
有人追来了。
第74章 追回 京城见
变故来的突然, 垂帘被劲风吹的猎猎作响,一路疾行后眼看着突然冒出的人将大刀举过头顶,顷刻就要横劈而下, 却被江汶琛一脚狠戾的踢的往后一昂, 砸的栏杆轰然断裂。
那大刀笔直插在地板上,发出不断嗡鸣的声响。
江汶琛没有理会那即将爬起的大汉, 拉着宋月稚继续往另一端赶, 那有备用的小舟。虽两人步伐如风,身后却是无数追来的刺客,他们都以黑布掩面,目标明显。
宋月稚只觉被一阵拉扯,在死角处趴在了江汶琛怀里, 那密密麻麻的如蜜蜂一般呼啸而来的箭羽几乎要将整个船身拆的四分五裂。
“仇家?”
江汶琛喉咙漫上鲜甜, 他手臂被擦伤,却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宋月稚眼眶微红, 但这时候明显不适合细谈也不适合煽情, 这地方明显离目的地还很远,赶过去他们绝对直接被扎成筛子。
怎么办?
原以为出门以来最大的障碍便是自己照顾自己,没曾想才不过几日, 便是这种绝境。
忽然, 船身猛的一颠,江汶琛差点稳不住她的身子, 宋月稚抓住身后的木板,定睛往不远处看,是船头烧着杆子砸了下来,在本就四分五裂的船身又加重了一击,致使不少人跌落下河, 整个船近乎倾斜。
宋月稚扶着江汶琛,顷刻心头有了决定,箭雨已然因为这突生的变故停了下来,她刚准备纵深跳河,却被江汶琛拉了一把。
男人唇色有些苍白。
寻着他的视线,露出迷雾处的渐近的巨大身影,“你看。”
那是三机营的船舰,隶属三皇子管辖之下。
什么仇家,江虔文这个小人行如此卑劣手段,这是要他们双双陨落。
前后夹击,根本无法脱身。
“破舟。”
两人一同想到这个路子,宋月稚水盈盈的双瞳里展露决然,还不待商量江汶琛便道:“我去引。”
江虔文不可能伤害宋月稚,他的目标始终只有江汶琛一人。
宋月稚拽他的衣袖,红着眼道:“你受伤了!”
江汶琛抽出一旁倒地的刺客腰下的长剑,指尖滴下如红莲一般的血珠,他道:“是我将你带出来的。”
宋月稚再是明白当前时局,也禁不住心头的恐慌。
“阿祈。”
他触她的脸,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死。”
他虽然受伤了,但引几个刺客倒还绰绰有余。
宋月稚自知如今境况,自己再墨迹便是错失良机,她一咬牙,转头便往前冲去,船帆已毁,但船尾还有一道备用之杆,可以控制整艘船的方向。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心念着自己要做的事,她不能停,自己停下一刻,他便多受一份伤害,巧是东风吹来,半艘船近乎烧着,下一刻就要沉底。
不远处三机营首领远眺着,一旁的人道:“他若不是真太子,咱们此番作为倒是有些亏。”
“他未得诏令出京,咱们何错之有?”
“只怕真太子抓着把柄不松手。”
“三殿下自有定夺,只是这江巡按必死无疑。”
“等等!”
身侧下属的尖叫声将三机营统领耳朵喊的发疼,他正要出身训斥,只见下属面露惊恐,指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直直驶来的残躯船只道:“他要撞来了!”
那船仿若夜空里璀璨的一道星光,毫无顾忌的冲锋而来,那风向拖着这把满是裂缝的刀,直挺挺的击入巨轮,连同它拉入无尽深渊。
统领这才挥手急声吩咐道:“退退退!快退!!”
这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太疯,就算他们的船再完好,这样不要命的攻击又能抵挡住几分?
“快退!”
船上的人见这架势都手忙脚乱起来,这若是真撞上便是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得好处。
他们想将距离拉开,可那飞梭似撞来的船速度很快,它后半截甚至已经断了,却势如破竹的追赶而来,完全不要任何后路!
‘轰——’
巨物以响彻云霄的轰鸣顷刻崩塌,烟火连烧,玩火自焚,燃及全身......
——
“咳......”
眼睫的光让宋月稚极度不适,她才觉喉咙干哑,四肢发酸。
“姑娘,快醒醒!”
“姑娘!”
耳边叽叽喳喳的呼喊声不断将她从睡梦中拽出,她极慢得适应着光线,终于看清了两个小姑娘的面容,和客栈床榻上悬挂的香囊。
他们急的都哭了,见她终于醒了才展露笑颜。
宋月稚征了许久,又垂下眉眼。她嗓子发哑,“他......”
“江公子无事,湘郡王将人带回京都了。”
湘郡王……还不待宋月稚脑子转弯,门便被推开,宋温游大步踏来,他目光深沉。
他们来的不算晚,正巧将人逮了个着。
当时在夜幕下河岸边。
江汶琛还算清醒,将浑身湿漉漉昏迷不醒的小姑娘从残骸中抱出。
宋温游当时气上心头,他视为掌中珠的闺女奄奄一息,饶是她说了再多江汶琛的好话,这么多天积压在心里的那点气愤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将小姑娘抢了过来,才见那傻小子也满身的血,整个人犹如被风雨击打,显得狼狈不堪。
江汶琛微抬起手臂,病白的指尖微颤。
本以为他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没曾想他只是将柔和的目光落在宋月稚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接着垂下手臂。
发缕间落下浅红色的水珠,他没有靠近。
他道:“她伤的不重,还望将军好好照顾她。”
宋温游简直想笑,若不是他非要拐跑自己闺女,何至于到现在闹成这个局面,这不是他最气的,他最气的是宋月稚居然抛下了自己这个父亲,跟着他走了。
就算心里已经接受了江汶琛这个女婿,还是止不住的心里发酸。
他冷声道:“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这句话说完,场面上寂静无声,就好像一直尘封的盒子‘啪嗒’一声开了窍。
良久,江汶琛唇间泄了一声笑。
轻松的,惬意的,甚至有些卸下重担的释然,他捏紧手心里那只宋月稚不小心掉落的银蝴蝶耳坠,身上的疼痛奇异的轻减了些。
他抬眸最后瞧了一眼心爱的小姑娘。
“京城见,老丈人。”
第75章 朝会 你要嫁就嫁
老丈人?谁是你老丈人, 宋温游心说我同意了吗?你还真是跟刚认识那会一样的不要脸。
要不是江汶琛走得快,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想拆散鸳鸯的手,到了现在宋月稚醒了, 他的心情也算不上很好, 整个人阴沉沉的。
他大步走到床榻前,理袍坐下。
小姑娘也不说话, 低首垂睫看被褥上的花纹, 模样恹恹的,加上她刚醒,身子骨还未痊愈,脸色都透着几分透明易碎的病白,毫无血色的唇瓣轻抿, 这模样不由得让宋温游心里一疼, 怕她下一刻就要掉金豆豆了。
这怎么得了?
宋温游急的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得什么父亲的威严了, 哄着道:“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
虽然大夫说宋月稚没什么大碍, 只是受了惊又体力损耗过多,所以一时间瞧着才比较虚弱,药都不给多用, 但他看着怎么好像她像一张纸, 风一吹就要飘走了呢?
“你说你,要想跟谁在一块爹爹能不同意吗?非得绕这么一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你是存心让爹爹不安心啊。”
宋月稚惘然,她怔怔的抬眸,道:“是爹爹说,不让我和他在一起的。”
“......”
宋温游气结于心,他大掌一拍床板, 那动静吓得旁边站着的两个小丫头心脏一跳,就怕老爷跟小姐动手。
这可是私奔呢,亏的是往日老爷心里对小姐有愧,若换成别家,那是要将自家姑娘腿打断的!
“你知不知道那小子,他早在路上就将我设计好,协同他跟皇后一道退婚,我们国公府就算人丁单薄,那也是要颜面的!他那般抵触还往上贴,就是你心里再欢喜,你父亲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宋月稚目光忽闪,她抓紧盖在双膝上的被褥,不动声色的将内心剧烈的波动掩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