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有人来了,宋月稚心沉了沉,她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如果坚持留在这,万一被人找到怕是危险了。她沉吟片刻,握紧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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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即将在城门口停下,她远远的看了回去,自己的衣着从简,妆容也可以伪装的粗糙些,又是黑灯瞎火的,应当不会特别惹人怀疑。
被拦停了。
她利落的下来,走到守门的将士面前,直接将腰牌拿出,语气严肃道:“荣国公命我极速出城。”
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那守城的将士本想耍耍威风,三更半夜怎么可能放你出城?没曾想目光一凝,这还真是荣国公的信物。
他接到手里仔细看,不断核实着,宋月稚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呼吸放轻了些,手指不经意弯曲。
守城的人还是有些犹豫。
“如果是急事,明日早些开城门放你通行。”
这几日朝内官员也是频繁被调离出京进京,一般来说有陛下首批的通行令便可以给予出城,荣国公那边是特例,他需要管制城外的大营将士,这令牌便是信物。
但他没想到这人这么晚来。
“就是急事,不然何必现在要出城。”宋月稚认真道:“如果要明天,我也不必手持令牌来了,外边传信生了异变,荣国公请示不了圣上这才派我即刻出城,你大可带我去国公府对峙,但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你担待不起。”
两人之所以选择晚上离开,便是因为白日里人太多,身边又尽数都是保护看守的人。好不容易甩掉这些,没想到身后还有追着的豺狼,这时候不可能再等。
这话还是颇具分量的,守门士兵想了又想,最后仔细端看了一会手上的令牌,确定这东西确实并非假货,才挥了挥手叫人去检查那辆马车。
探开帘子,仔细比对江汶琛的脸,发现他并非榜上逃犯还长得异常俊俏后,这才回头禀报,准备将城门打开。
宋月稚牵过马车,道了声谢,那守门将士笑吟吟的,说:“在下刚刚并非要阻拦,只是上头有令,没有传令不给轻易开城门,知道荣国公这是要事,我马上说一不二的,回头兄弟见了荣国公,可能待我问候一句呀?”
宋月稚无奈,应,“好。”
“没想到将军手底下还有你这种女将士,不知姑娘出自哪个千户底下,做的什么差事呀?”
眼看着城门开了,宋月稚蓦然背后一僵,她紧了紧手心,唇紧抿着。
守门将士见她这般,心里正奇怪着,却听马车内传来平和的声音。
“我们是陈指挥手下的,跑腿的而已。”
那人连连应道:“陈大人呐!他那的差事确实苦些。”
——
一路颠簸,月挂花枝。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都存了些疑惑,宋月稚是想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爹爹的心腹是谁,他不过刚上任,怎么能随口而出军中将领的身份呢?
可片刻后,她自己开解这个问题。
江汶琛一惯心思缜密,早早了解朝堂似乎也是正常的。
江汶琛则是想她怎么会有荣国公的腰牌?那东西可是代表了宋温游的身份,而且她怎么会知道亮出了腰牌城门将领就一定会放两人出城?
难道是国公小姐仗义,为了让密友能与情郎相守,偷窃令牌?
他细细斟酌了一下这个可能性,片刻后忍不住感叹这人真不错。
似乎是约好的,两人迅速撇开这些弯弯绕绕让人头疼的事情,身上的架子都空了,就别再杞人忧天自寻苦恼。
马车停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江汶琛身上的伤口处理好,江汶琛一早便准备了行李,正好带了些好的药膏,不用捉襟见肘。
他缓慢的脱衣时,宋月稚说起别的缓解忽然跳快的心脏,“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历。”
“是三皇子。”
碰上面时便说要请他喝茶,江汶琛哪有心思,谁知那些人直接用武力企图强行将他带走,他就算武艺再高也是寡不敌众,拼着伤才得以离开。
他猜测,大概是三皇子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企图以绝后患。
宋月稚听的人就有点麻木,她不免担忧,该不会是三皇子得知自己与江虔文的关系,这才痛下杀手吧?
但她不敢说实情,慢吞吞道:“他这个人有些疯癫。”
江汶琛也不好把事实讲给她听,认可道:“嗯,确实。”
他们选择原谅三皇子。
毕竟以后也不太会有纠葛,就算再回去也是物是人非,江虔文估计没那个心了。
这些麻烦事都是京都的,现在再提不是扫兴么,既然都私奔成功了,现在就该做些该做的事。
江汶琛专注的脱去衣物,伤口在他的上臂处,正不断的往外渗着血,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他看她,眼底含笑,“我不好上药。”
宋月稚觉得耳尖有些烫,她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是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脊背挺直双肩横阔,他不像文质彬彬的书生全身无骨皮包,而是每一处地方充盈着爆发力,像多年习武之人。
但却并不夸张,原是他本就高挑,穿上衣服后又显得清瘦,那知他素日衣冠楚楚下的身躯这般威猛。
如今宋月稚见了不免有些胸口怦然,但她好歹平静惯了,不会在这时候出丑,她用棉帕沾了些水,再佯装自在的伸手为他擦拭伤口。
男人额头上出了些细汗,但他并未露出什么痛苦的神情,只是温和的垂了眼,盯着她的指尖看。
宋月稚忍不住问,“我把你弄疼了吗?”
那人笑,“疼啊。”
“那你喊吧。”
这话说完,他笑的让她几乎没办法好好包扎,宋月稚原本心头就乱的很,这下索性撂挑子不干了,“你自己来。”
见人似乎闹了脾气,江汶琛去摸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低声下气道:“心疼心疼我吧。”
——
京都
‘醉’的睡上日上三竿的宋温游是被范全喊醒的,刚睁开眼就被他絮絮叨叨火急火燎的说了一大通话,他什么也没听明白,说要醒酒汤。
“什么醒酒汤啊,陛下传你进宫,立刻,马上!”
于是,他就黑着脸被人强硬穿了衣服,赶鸭子上架似的送入了皇宫。
大殿气氛庄严肃穆,居然连皇后也在,他顿时醒了神,心里暗道不妙,这两人在一块指不定要吵起来。
之后周公公把事一说,他慢半拍的皱了眉,“江汶琛失踪了?”
“今日一早便得了消息,巡按府找不到人,禁军都快将京城找遍了都没见着那位爷!要是自己跑的便罢了,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上面两位脸色都很差,宋温游却是内心隐隐想笑。
他一摸下巴,佯装深沉道:“以臣对那小子的了解,多半是自己跑了,想来他自幼在外长大,京都住不惯吧。”
这话一出,皇帝和皇后冰冷冷的视线就窜了过来,明摆着宋温游这话是在挤兑他们和江汶琛不亲近。
江汶琛自小为了避祸远离他们身侧,之后又是他们之间许多不合之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这也正是扎在他们心窝子里。
皇帝冷笑一声,“你家月稚与你倒是亲近,来宫里侍奉皇后的日子怕是比对你都多吧。”
“那是平日臣不在京都。”宋温游身后仿若有一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昨夜里小丫头还等着臣回家,给臣热了饭菜陪臣喝酒呢。”
他是真疼自家女儿,他女儿也特理解他,哪像这两人毫无父母之心的,像他们这冷冰冰的模样,怪不得孩子要跑。
索性这事发生了,他就帮着江汶琛好好说道说道他们。
谁知道话刚说完,外边有人说范全来了。有急事和国公爷说,皇帝不想听宋温游说风凉话,便让人进来了。
“又怎么了?”
范全小声急切的在他耳边道:“不好了国公爷,月稚不见了!”
第71章 发现 哪里知道那孩子早已厌极了他……
范全刚送国公爷走席妈妈就着急的到了跟前, 问宋月稚是不是昨夜歇在老爷这了,可院子里找了一圈根本没看到她的人。
这下席妈妈几乎急的眼睛都红了,哭着求他进宫找宋温游了解情况, 昨天夜里父女两说贴心话, 他们不敢打扰,没想一起来就找不着小姐了。
范全听完不敢耽搁, 即刻就入宫在外边等候着, 想宋温游赶紧说完了政事,再将这事私底下告诉他,谁知陛下愿意让他入殿。
但这事是国公府的家事,他并没有声张,而是将声音放的极低, 与宋温游把状况禀明了。
说完话宋温游僵了好一会, 脸上的笑都变了形,他眉紧锁着, 似乎是不信的。
“你瞎说八道什么?”
范全别是得了陛下的命令, 在这找回场子吧,他家月稚乖乖的在家,怎么会无故消失呢。
范全忍不住扶额, “你不信回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这种事我怎会骗你?”
听他这语气不像是作假,宋温游心终于有了些惊疑, 不过很快镇定小声的吩咐他道:“急什么,小丫头定是去哪玩了,她一个姑娘家能往哪丢,赶紧派人找找。”
两人嘀咕许久,皇帝淡然道:“有什么话当着朕的面不能说么?”
他们将人放进来便是想堵宋温游的嘴, 他们叫他来不过是想着江汶琛和宋温游关系好些,说不准人在他那,可现在这人的反应不像是知情的模样。
更没想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宋温游现在这模样,倒是稀罕事。
范全告退了,宋温游心里也乱的很,自己的闺女怎么也会失踪不见?再说自己刚刚那番话,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抹了一把脸,心里安慰自己一番,这时候也不再跟皇帝皇后说其他风凉话,沉着声道:“不过是一点家事。江巡按与臣这几日不曾有什么来往,不过那孩子是个稳重的有心思的,身边不少人保护他吧?想必是闷了溜走的,不会出什么意外。”
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一眼,觉得事情不对味。
皇帝虚虚的晃了晃手,“你下去吧。”
若是往日皇帝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现在却根本没这个心,江汶琛的失踪并非不可预料,但他先前还存有一丝侥幸。
哪里知道那孩子早已厌极了他。
——
宋温游似乎是如同踩风踏云的速度回国公府的,他来宫里来得急,根本没想到昨日自己‘醉酒’后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向来是能喝的,不像宋月稚的母亲滴酒沾不得,那酒喝着度数并不高,怎么会一觉睡的那样死?连早朝都没赶上。
刚进国公府席妈妈便禀告说整个府都找遍了,根本就没小姐的身影,这时候才发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心头冒出无限慌意。
径直走往里走,推开房门,便见桌上的吃食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无迹可寻,可松懈时却目光不经意落在书案上的一封信。
被压在几本书籍之下,他伸手抽出,便见用娟秀的字体写的一行——父亲亲启。
宋温游顿时手都在发抖,他吐了一口浊气,打开了那封信。
‘知道爹爹会生气,但女儿还是犯下不孝之事,撰写此信是希望您不要担心。
我的性子倒像是和母亲一般,认定的人便不会错过。京城才俊无数,可都不是女儿的良人,往日落魄之时唯有他对我真心,旁人就是再好于女儿来说都不及上他。您的苦心女儿理解,但女儿只想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次选择,不是等到暮年留了遗憾,才发觉顺从了一生。望父亲莫要挂念,他日再见,女儿必定给您赔罪。’
是她的字迹没错,就是写信的语气都是一样的,就好像站在他面前将事情平静的叙述了出来。
信读完,宋温游神情已然恍惚了些,他瘫软在席垫上,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又一遍,明明说的很清楚,但放在一块他便怎么也看不明白了。
席妈妈顺着他看了一遍,吓得腿软,她怔怔的道:“姑娘......同旁人私奔了?”
玲可和童夕去扶席妈妈,却被自家老爷深沉的目光盯的不敢吱声。
宋温游抬手指她们,“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两丫头也不敢再瞒着了,将年前京都里出的事来来回回一件不漏的说于宋温游听了。
铃可声音发哑,“老爷,您不知道您不在京都的时候我们国公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姑娘是实在忍不下去才去的溱安,京城里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江公子不是您口中说的无耻之徒,他屡次三番救小姐于水火,你说小姐怎么会不要他另选夫婿,嫁给那些见风就是雨的小人呢?”
宋温游捏紧了那封信,心底发疼,他低声道:“我也没说......”
他没有逼着宋月稚嫁人,这一切不过是......
席妈妈听了已经动容,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出声道:“老爷,您心疼心疼姑娘吧,老奴也是看着姑娘一起长大的,这些年姑娘是真不好过。”
“那尚书府,每日打着亲戚的旗号来偷油水,将小姐视为眼中钉,巴不得她死了好占了国公府的好处,还有宣平伯爵府,那是真要小姐的命啊!”
宋温游握紧的拳头上直冒青脉,他声音哑了,“这群孙子!”
他骂了一声后又什么也不再说,九尺身高的男人竟然红了眼眶,他压根不知道闺女过的是什么日子,以为回京后的景象是真的,她有了皇家庇佑必然不会受苦,根本不知她受了这么多苦。
她什么都不说,旁人的父亲为女儿遮风挡雨,他让她不过幼年,在京都受旁人折辱。
就是后来,他还让她去送那沈逆一程……
她心里该怎么想自己这个父亲?宋温游手中的纸被他捏的四分五裂,他仿若在水底似的,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力气几乎要将他撕裂。
玲可几人见老爷低着头默着,许久后才抬手擦过鼻尖,深陷的眼窝眼睛明亮,他张唇露出略显难看的笑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