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跟在身后,笑眯眯看着,“慈父多败儿啊林琅。”
林琅斜他一眼,并不理会这无聊的调侃。
小孩哒哒跑过来,递上肉包,软软道:“吃。”
钟九登时感动了,双手捧过,“哎,是给我的吗?”
小孩点头,钟九几乎当场落泪,立刻道:“这么乖的圆圆小师傅,败些也无事,叔叔给你兜着。”
包子上残留了不少小孩指印,还有缺口,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孩心意。
他的情态,静楠自然不懂,低头看了看,将另一块完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给了荀宴。
钟九的佯作哭泣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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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托付
钟九心底凉飕飕的。
他看看静楠,看看神色淡然的荀宴,再看林琅,大致确认了一事。
小孩看的不是年纪,是脸。
他忍不住捏了把静楠脸蛋,到底舍不得用力,在对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时,欲出口的“小坏蛋”也顿时变成了“烧鸡吃吗?”
静楠点点头,充分发挥吃货精神,“吃!”
在白月庵中,妙光师太很少使她挨饿,但论吃食的种类,自是没有多少的。
下山以来,最让小孩喜欢的,就是丰富多样的美食。
钟九眉头扬起,此前他做了功课,自然清楚海城哪处的烧鸡最出名,当即带人走去。
静楠举着糕点,小跑跟上。
临近午时,街道愈发拥挤,静楠小小一只,众人长腿一迈,便要将她淹没了。
眼见就有行人未注意,险些撞倒小孩,关键时刻一条手伸来,将她捞入怀中。
一行人中,钟九虽最年长,但无正事时,他心性同那些贪玩少年也相差无几,完全没发现身后小不点没跟上。
荀宴微不可闻地叹一声,把静楠抱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修长,在人群中亦很显眼。当下,静楠视野焕然一新,俨然可以俯瞰众人了。
她不由露出惊奇的神色,双目睁得更大,乌溜溜的,再转回同荀宴对视。
小孩再度光秃秃的小脑袋上,涂了点点药水,随气温变色,此时倒是色彩纷呈。
以荀宴的高度,很轻易把这画面收入了眼中。
“好看吗?”他的眸中,含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和。
“好看。”静楠扒住他肩膀,好奇地左顾右盼。
绿杨带雨丝丝重,五色新丝缠角综。时下无雨,但道旁垂柳青青,亦是茂盛,映入眼帘的,便有来往行人腕间系的五彩线。
五彩线色泽鲜艳,很容易吸引了小孩心神。
林琅见状,离开须臾,很快带回了一缕五彩线,给了小孩。
他道:“系在手腕上。”
静楠应一声,给自己笨拙地系线。
五彩线,亦名五彩长命缕,一般只给孩童佩戴。青白红黑黄便对应了木金火水土,民俗言可以驱邪除魔,祛病强身。
林琅想到了小孩的那则批命,虽知是假的,但此刻也忍不住想借五彩线为她“驱邪”。
大约是身世之故,他待静楠,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惜,格外关注。
“公子——”前方,钟九呼唤他们,“只剩一桌了,快来。”
如杨丰所言,今日的海城着实热闹,酒肆茶楼接连满客,能占得食座已是幸运,位置便不用他想了。
鱼羊为鲜,既在海城,自然要品尝海味。除烧鸡外,钟九另点了牡蛎、鲳鱼、马鲛鱼等海味。
食桌摆了一盘小鱼干,辛香干脆,钟九捻了一条给小孩,果然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笑了笑,道:“海城鱼干在京城也素有美名,颇受青睐,也方便贮藏。鱼干我方才已买了十余斤,准备带回去,公子要不要也带些?”
荀宴颔首,亦吩咐人备了十斤。
美食上桌前,静楠就不知不觉吃了许多小鱼干,钟九怕她提前饱腹,便哄道:“看看那边水缸中是什么。”
为吸引客人,客栈在门旁置了一个大水缸,此时有不少小孩围着,满是新奇。
静楠也凑过去,原来里面放了些海鱼,奇形怪状,色泽亮丽,极为特别。
小孩从未看过这么多鱼聚在一块儿,她想了想,踮脚用手指往里面一探,再收回啜了口。
回头,认真道:“不好喝。”
钟九阻止不及,眼睁睁看她啜了这么一口“鱼汤”,顿时大笑起来,几欲笑出眼泪。
他抹了把眼,同样认真道:“公子,有圆圆小师傅在,我真担心自己哪天会笑出病来。”
另外二人未语,但看神色,显然有认同之意。
俄顷,美食上桌,钟九唤回静楠,四人一同惬意地用了顿午饭。
端午习俗颇丰,射柳、赠扇、斗草……真论起来,便是整日整夜也无法尽数参与。
小孩第一次接触节日民俗活动,几人少不得要带她多玩会儿。
回杨府时,已是暮霭沉沉。
杨丰备了一场晚宴,活动亦有,却是令家中几个年幼的儿孙或读书、或弹琴。
他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看得津津有味,兴高处道:“我就不爱看什么戏,也不会欣赏歌舞,如此在家中乐乐,既尽兴也省事。”
老狐狸。钟九心中含笑啐了口。
再看荀宴,只点了点头。
对这个年轻人,杨丰着实喜爱得紧。家世清白,又是直接为陛下办事,亲近他时所需的顾虑,少之又少。
思索几日之后,即将离别的这夜,杨丰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荀宴请至书房。
沉默片刻,谁也不言语,终是杨丰长叹一声,起身。
他从壁画后,取出了一封深藏多年的信,和一块染血的包袱。
“具体事因,在这封信中已经尽述详情。”杨丰轻声道,“党|派之争,我从不参与,此次……算是全了老友的一个心愿。”
“荀兄弟,若是你,我相信定可以为他伸冤。”
荀宴与他对视,良久,嗯一声,接了过去。
纸张轻如鸿毛,于杨丰而言,这一刻手中交接之物却有万钧之重。
饶是刚毅如他,也不由虎目微红,既是激动,也是愧疚。
老友为人所害,全家三十二口被屠戮殆尽。他赶到时,只见血色冲天,满地腥红,竟无一处可以落脚。
当时,老友吊着最后一口气待他寻去,在咳血声中告知了他缘由。
原来不过是为一价值万金的商铺,和一美貌女子,便叫人杀心顿起,生生要了这三十二条性命。
杨丰当即替他在当地报官,三日后便得知了结果,乃江洋大盗为之。可笑的是,官府竟真贴出了江洋大盗的画像,悬赏百金。
百金,三十二条性命,仅值百金。
杨丰心知肚明,与老友结此怨之人,是大皇子的亲舅舅,侯门贵子。
为了替他遮掩,从京中到地方官府必定都已打点好了。
凭着一腔愤怒和满身热血,杨丰花费了五年之久为老友查找证据,寻求实情,但毫无所获。
不仅官场处处被打压,他的至亲之人亦数次遇险,才四岁大的小孙子,眇了一目。
夫人哭着恳求他,求他收手。
杨丰沉默良久,也终是收手了。
为了家人安危,他将老友遗愿一搁再搁,不敢再像年轻之时那般意气行事。
因他害怕……他害怕有一日回府,会同样见到尸横遍野的家门,所以他退却了。
直至今日,遇见热血未褪的荀宴,才敢托付与他。
杨丰飞快掩目,转过了身,道:“明日我会点兵送你们一程,直至海城边界。”
“多谢。”
荀宴推门离开,带起一阵夜风,沁入杨丰心脾。
虽凉,但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
回京在即,荀宴提前修书回京告知了家人。
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还有淑妃二皇子一派人等,俱是惊乱。
“毛九田不能留。”心腹道,“此人手中必留了不少同殿下来往的证据,一旦被圣上知晓……”
二皇子阴恻恻道:“你以为老爷子当真不知道我们兄弟私底下的事?”
他目色阴鸷,情绪极差,心腹当即闭嘴。
当今有四子三女,不计公主,皇子中成年的只有德妃所出大皇子和淑妃的二皇子。
另外两位小皇子年纪尚幼,且母族势微,根本不值一提。
宫中无后,两位皇子地位相等,势力相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暗地为储君之位争得不可开交。
如今荀宴带回的毛九田,极可能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许久,二皇子喝了口茶,方道:“荀宴的性情我了解,要想从他手中带走或杀了毛九田,除非踏过他的尸首。”
“那就……”
“蠢笨如猪!”心腹的话再次被打断,二皇子冷冷道,“知道老爷子有多喜欢他吗?倘若他出了事,老爷子必会彻查到底,届时我们都别想好。”
没必要,为了一个毛九田,不值得。
握紧茶盏,手背青筋迸起,如此半晌,二皇子闭目道:“不要做多余的事,让他们平安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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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归京
上京的夏日,烈日炎炎,既干且热。
世人苦夏,达官贵人府中有去岁便藏好的冰,可不畏酷暑。
但御史大夫荀巧两袖清风,以清廉闻名,府中自没有这般豪奢。
实在热了,阖府便在自挖的小池塘边纳凉、打扇。
往年,荀府都是这么过的。今岁不知谁在圣上耳边提了一嘴,圣上感念臣子朴实,开口赐了一窖的冰,用以度夏。
除御史大夫外,其下御史皆赐了份额不等的冰。
下朝后,荀巧领众御史往御书房谢恩。
他虽身负监察百官之职,但面上倒不像某些自诩正直的官员,不苟言笑。相反,他整日春风拂面,逢人便展颜。
有人谓他老狐狸,被荀巧当面听了,亦笑眯眯颔首。
知他特来谢恩,圣上笑骂了句,“这个荀望达,装模作样。朕忙得很,叫他无事且滚一边去。”
荀巧自滚回了府。
归府后,得知夫人钟氏在会客,便问道:“什么客?”
“钟二夫人。”管家道,“说是府中钓了不少鲜鱼,送了五尾来。”
五尾鱼的事,也要亲自跑一趟?
钟二夫人是钟氏二嫂,既是女眷,荀巧不便掺和,暂将疑惑埋在了心底。
他道:“我去书房,有人寻便来通传。”
荀巧的书房,称得上阖府最值钱的地方。
他别处节俭,但文房笔墨中,勒紧了裤腰带,也坚决要选上品。
府中中馈倒是不曾乱用,荀巧常用的法子,是以物易物。
他习得一手好字,便用字去换笔、换墨。
如今书案上的一方乌色端砚,便是他用整整一本手书的《林书纪要》向圣上忝颜所换。
照例洗护了一番心爱的端砚,荀巧取出一封长信,抚须静看。
信中所述,是荀宴离京去往各地办案时,经历的种种,事无大小,俱在信中详细托出。
荀巧和这个小儿子,表面父子,实如好友。凡有事,荀宴都会毫不避忌地同他讲述,荀巧亦乐于解惑。
他很少端长辈架子,对小儿子,是真心欣赏佩服,只可惜……
书房外,脚步声响起,荀巧听出是夫人特意加重了步伐,便放下信,起身迎去。
夫妇俩对了个照面。
钟氏手提绿豆汤,温婉一笑,“先喝碗汤,消消暑。”
本就无要事,荀巧当即与她转道外间小桌。
沐着微风,钟氏为他盛汤,轻言细语地与他交谈。
荀巧和钟氏是少年夫妻,二十余年携手共度,情谊甚笃。府中亦不曾纳妾,后院清静,阖府在京中是难得的和睦。
夫妇俩最常交流的,就是儿孙之事。
钟氏道:“二嫂此来提了三郎的亲事,有意为我大哥的小女儿说亲。”
荀宴行三,这句三郎,自是称呼他的。
荀巧动作一顿,看向她。
“我婉拒了。”钟氏叹息一声,“但三郎年岁日长,他又是人中龙凤,今后说亲之人只多不少,我该如何说呢?”
钟氏的眸中,含着细细愁丝,与夫君荀巧对视,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清甜的绿豆汤,逐渐无味。
荀巧放下了瓷勺。
他着眼于荀宴才智,竟是未曾考虑过此事。被钟氏一点,也不由犯难了。
实则是,小儿子的婚事,并非他能做主的。
夫妇二人,不由同时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夜。
…………
五年前,将将入睡的荀巧被管家急声唤醒,道有贵客来访。
深更半夜,漂泊大雨中,荀巧披了外衫匆匆走至前厅,惊讶地发现贵客竟是当今圣上。
圣上身畔,携了一位十二三岁大的少年。
“望达。”皇帝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但目光清明无比,直直地朝荀巧望来。
他道:“我有一事,要托付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