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巧颔首,递来字条,“还留了一句话,让你明日有空便去找她。”
荀宴嗯一声,没有立刻打开纸条,收进了袖中。
得知小伙伴未归,阿栾当即没了精神,失望地跟随长辈们上膳桌,有一口没一口地夹,沮丧的小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笑过后,荀巧难忍八卦之心,用听来低声实则整个饭桌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和那位洪姑娘,是怎么回事呢?”
“洪家是天水郡有名的富商,她是我为圆圆请的先生。”荀宴语气平静,说罢,还夹了筷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荀家人继续侧耳倾听,等待下文。
“她要来上京做生意,我们顺路,一道来了。”
“……还有呢?”
“还有?”荀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有意中人,莫要多想。”
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失望还是庆幸,无论是否知道荀宴身份,他们都明白他不可能娶一名商户女,但以荀宴的年纪,若有些风流韵事也很正常。
“什么是意中人?”好学的阿栾发出灵魂提问。
作为母亲的温氏含笑道:“就是钟爱之人,想要与她携手一生。”
“哦。”阿栾皱眉沉思一阵,“一定得是人吗?我钟爱书,想要与书携手一生。”
众人沉默,如今的小孩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阿栾父亲问:“你不是整日念叨圆圆吗?”
他们以为,阿栾这时候若要说意中人,怎么也会想到静楠才是。
却听阿栾又道:“不行,圆圆太贪吃了,也不爱看书,不可以。”
第57章 家人
宫中清晨, 静楠正由宫婢梳理发髻,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令德妃皱眉, 立刻着人去传她用惯的太医。
她对皇帝嗔道:“一路奔波, 小殿下定是累了,陛下竟也不让她多休息休息。”
“打个喷嚏而已,女人家就是小题大做。”皇帝不以为意,他虽然喜爱圆圆,但也不至于那般小心翼翼。
待小姑娘发髻焕然一新,他招人过来瞧瞧,只见那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盘成两个小花苞, 装饰简单,只有两朵初初绽放的桃花,清新欲滴,与那粉雕玉琢的脸蛋正是相宜。
“手艺不错, 赏!”意识到自己愈发年老, 皇帝也愈发喜爱具有活力和生机的人、事,如年轻温柔的蕙昭仪,如这天真懵懂的小公主。
德妃微微含笑, 并不介意这不客气的话语。她习惯了,因她背后的朱家, 即便她做得再周到, 皇帝也总要时不时刺她一刺。
她该庆幸的是,在两位皇子回宫后的关键时刻,陛下仍选择带小公主至她殿中。
想必这时淑妃正气急败坏, 四处摔东西。
早在多方信中听闻静楠被养得好, 此时荀宴不在, 皇帝终于能凭着心意捏上小姑娘脸颊,肉乎乎、粉嫩嫩的,掌下触感好得不可思议,让他终于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臣子喜欢谈论自家孙辈。
以往他碍于身份,并不与小皇子小公主亲近太过,毋说在膝上玩耍,碰一碰摸摸脑袋也是难得的事。
静楠正被蹂|躏,也不反抗,只用双眸乖巧看着皇帝,叫他心情大好,“朕还从未亲手养过儿女,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很难。”
此话让周围人脸色微不可见地一变,即使是大公主也未得到这份殊荣,难道这来历成谜的小公主即将成为皇子公主们的第一人?
唯有德妃从容无比,皇帝心性她摸得清楚,也只有如小公主这样的身世,他才能如此毫无忌惮地宠爱。
毕竟其余的,陛下什么也给不了。
她最关心的,是陛下来她宫中的真正用意。
余光扫过殿门,德妃眸中柔光不散,慢慢地想:蕙昭仪这段时日抱病不出,陛下传召也是如此,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若看她从前表现,现在才想撇清与朱家的关系不掺和进夺嫡之争中,却是晚了。
德妃对蕙昭仪观感不错,不认为这孩子会做这么傻的事,具体如何,还待之后的定论。
用过早膳后,不出德妃所料,皇帝放开手任宫婢将静楠带去玩儿,自己留下,似与她有要事相商。
“圆圆先去宫中转转,好玩儿的地方多着呢,不必拘束,若看上什么,回来只管同父皇说。”
静楠眨眨眼,点头。
三年前她被荀宴带进宫,陪侍她的宫婢尚且小心翼翼,碰见贵人都得起身问礼,如今却是大摇大摆,可以横着走了。
凡见她装束,再见她周围簇拥的大批宫人,周围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位小姑娘的身份,近者行礼,远者遥遥问安。
他们的畏惧歆羡,静楠自感受不了,她本就与常人有异,被洪琼枝教导三年,更学会了该如何去忽略无关紧要之人。
园中桃李灿灿,因匠人打理得当,结果也比他处要早些。
静楠喜桃,荀宴爱李,这两树都不高,她便叫人搬来小凳,自己踩在凳上踮脚采摘。
“殿下,这等事怎么能由您亲自做呢,让婢等来摘吧。”
小姑娘摇摇头,拒绝了。
见她摇摇晃晃的模样,宫婢心惊不已,再劝,“殿下,危险,您快下来吧。”
“不要。”倒是很倔。
碍于她身份贵重,宫婢只得团团守在周围,远远望去,叫人只觉滑稽。
淑妃嗤笑一声,眉目间郁郁,“不知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平白得了圣上宠爱,终究也只是个扶不上台的土包子。”
她立在高坡之上,轻易看见了有几位宫婢的相貌眼熟,正是皇帝身边常用的,心情愈发复杂。
淑妃对这位小公主,着实喜欢不了,因这孩子几乎是踩着她和二皇子上位的。
当初儿子猜测那荀宴可能身世有异,传信让她调查荀家,她刚有动作,就被皇帝逮个正着,竟不知是盯了她多久。
作为二妃之一,淑妃被皇帝当着宫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道她成日无所事事,只知胡思乱想,坏了他荀卿一家的清誉。
痛骂过后,才悠悠然说了句,身世有异的其实是荀宴身边的人,那个唤做圆圆的小姑娘。
皇帝道,那是他流落在外的小公主,为荀宴所救,与他感情深厚,才任她跟去了天水郡。并警告:若她敢动一丝歪心思,绝对饶不了她。
淑妃几欲吐血,如果只是多了个小公主,谁愿意理啊!
偏偏宫中人很吃皇帝这套,都道她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小公主失了宠,三年来,圣上都很少再去她宫中。
唯有淑妃清楚,皇帝不过是用这件事作笺子,一步步削弱她在宫中的威信罢了。
若非她在宫中立足凭的从来不是单纯的帝王宠爱,早就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抬手扶上桃树,淑妃护甲深陷其中,几乎将桃树外皮剥去,令人见了心都为之一颤。
她身旁一妇人却笑道:“娘娘不喜欢这位公主?”
身边都是淑妃心腹,听到这话眉眼都未动一下,只是用不悦的余光扫去,心道这妇人蠢笨,那话娘娘说得,旁人如何能说。
淑妃道:“总归圣上喜欢,本宫想法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娘娘到底心善,您可是圣上亲封的淑妃,即便是公主也要唤您一声母妃,想要整治一个八岁小丫头,还不容易么?”
说罢,妇人凑到淑妃耳畔,小声耳语几句。
淑妃眼眸愈发明亮,颔首道:“竟不知后宅中有这么多手段。”
淑妃脾气火爆任性,足以说明她很少经历女子间的斗争,无论闺中还是进宫后,她都能凭借出身得到想要的一切,根本无需耍心计。
妇人的话,让她似闯入新天地。
妇人抿唇一笑,只当是她的夸奖,随即眼风一转,想仔细看看那让淑妃气恼的小公主。
岂料这一看,妇人自己呆住了,定神揉眼,还是那般模样!
她心底微颤,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巧合,定是巧合。
可是那张脸越看和记忆中的越像,不知不觉间,妇人已经浑身冷汗,到底还记得礼仪,匆匆向淑妃告退,离开了她难得能进一次的皇宫。
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市井叫卖声不绝于耳,这本是妇人极其喜爱的场景。
她并非喜欢喧闹,只是这里是上京,她喜欢在市井间不经意露出自家傍上陈家后的标志,再一掷千金,享受上京百姓投来的羡慕目光。
今日,她却什么都不想做了。
风一般奔回家中,妇人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早也在,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娘。”乔敏先扶住她,“怎么这样慌张,宫里发生了何事,淑妃娘娘责怪你了?”
“没,没有。”妇人,即乔敏母亲黄氏心不在焉地回答,“娘娘待我很好,很和善。”
乔敏疑惑,正欲再问,黄氏已经脚踩风火轮般往后院走,“那孙氏何在?走,快去见见她。”
孙氏为乔敏那名存实亡的正妻,之所以一直未休弃她,是因为乔敏发现自己的老丈人近年靠着一笔好字,似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赏识,有东山再起之势。
他是商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因此任凭爱妾再殷殷恳求,也不肯松口休妻,只一直任孙氏待在房中礼佛。
其实乔敏此来也是为见妻子孙氏,没想到母亲竟有同等目的,他把疑惑捺下暂且不问,母子二人同奔而去。
孙氏的小院一如既往得冷清,这里无人来往,仅有孙氏和她的奶母柳姨居住,二人甚至在院中开辟了小块菜地,一眼望去,就知道平日经常自己劳作。
乔敏眼风一带而过,他久未来这院里,此时顿时知道妾室并没有如她说的那样好吃好喝供着孙氏,莫说例银,恐怕连饭菜都没有正常着人送来,不然院子里不会是这般光景。
以往他即便知道了此事也不会在意,今日却眉头一跳,生出烦躁来。
妾果然是妾,不懂大局!
母子二人脚步一抬,齐齐进了门,发出声响。
但屋内礼佛之人神情都未变一下,依旧安安静静地跪在佛像前念着什么,一身素衣,若非是长发仍在,只叫人要以为这里是尼姑庵。
柳姨不在。乔敏环视一圈,松了口气。
孙氏心死,已不再和他计较,唯有柳姨,每每撞见他都要指着他鼻子骂白眼狼、负心汉。
碍于柳姨年事已高他才不计较,再者计较起来也会更丢脸。
黄氏不知儿子所想,什么都顾不上,匆匆几步上前,目光不错地打量孙氏面容。
平心而论,孙氏清丽婉约,为人温雅,是难得的美人,性子也好,男人大都会喜欢。
正因为她这漂亮的模样,才让早年丧夫的黄氏不喜,生怕儿子被媳妇给勾去忘了娘。是以她处处挑拨二人关系,很快就磨去了儿子对这正妻的感情,后来老丈人倒台,更是直接纳了美妾。
孙氏常年被囿于这座小院,黄氏本以为这儿媳妇受了磋磨,总该丑陋不堪了。
没想到,此时再看这张脸,竟一如既往得美,甚至多了几分不似在人间的佛气!
不用看儿子,黄氏就知他此时定是惊艳的神情。
黄氏心中不高兴,声音也粗起来,“婆婆来了也不睁眼,几年不见,倒是架子大了!”
闻言,念经之人眼皮微颤,不带感情地望来。
黄氏来不及唾骂,先被这眼睛一震,心道:睁开眼竟更像了!
她那便宜孙女到底是……
想法过于大胆,本该不切实际,可黄氏总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慌,就好似……好似他们家要大祸临头似的!
大祸临头?黄氏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心道他们如今傍上陈家,女儿又做了二皇子的宠妾,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家遭殃?
应该是多想吧。
她不知,自己在细细打量孙氏面容时,她的儿子也在做同样的事。
足足有一刻钟沉默,母子二人都没再说一句话,而后,又退出了那间逼仄的屋子。
风声萧肃,母子俩对视一眼,乔敏先道:“娘,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黄氏开了个头,发现喉咙都干涩得疼,忙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娘在宫里瞧见了那个九公主,你猜怎么着?”
不知怎的,乔敏心中竟隐隐有了接近真相的猜测。
“那小公主竟和孙氏长得像极了!”黄氏压低声音,“娘刚瞧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之前不是去打听了?”
乔敏皱眉,“那妙光师太没了,又恰好遇到地动,一个四岁大的小姑娘,八成也活不了。”
二人谈论起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儿/孙女,毫无感情,提及死字也没有任何波动,听语气,竟像是觉得死了更好。
黄氏犹疑,“儿啊,虽说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可为娘这心咚咚咚得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祖宗在提醒咱们。”
放在从前,他们绝不敢把天家的公主和自己扯上关系,可经历了这三年和二皇子的种种交集,地位提升,便也不觉得这种巧合不可能了。
对黄氏的话,乔敏深以为然,“母亲言之有理,你知道,儿子今日看见了谁吗?”
“谁啊?”黄氏不觉得,还有谁能比她今日所见更能吓着她。
乔敏沉沉道:“孙云宗。”
嘭!黄氏手中茶杯应声而摔,她哆嗦着嘴,“真、真是他?”
孙云宗,孙家长子,在乔敏和孙氏成婚不久后就失踪了,至今未有音讯。
可即便是那么短的时日,乔敏和黄氏也深深领略了这大舅子的手段,狠辣又无情,和他为敌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想当初乔敏刚开始做生意,受了几家联手欺压,连带着夫人孙氏也受委屈,孙云宗知道后未置一词,只点了点头。
一段时日后,那几家齐齐倒台,变得穷困潦倒,几乎无以为继。
可以说,如果不是孙云宗失踪,他们也不会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孙氏。
乔敏肯定道:“是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
旋即又目露疑惑,“但他好像不记得我,我打听了下,发现他在京中落脚了几年,和许多达官贵人交好,还是个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