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是唐轻歌刻意安排的。
原本唐轻歌的院子里有四五个丫鬟,自打她穿过来之后就都遣走了,只留下了银翘一人。她是现代人,本身就不习惯身边太多人伺候,平日的生活起居,银翘一个丫头就足够了。
再者就是,人一多,难免有可能混进谁的眼线,她行事不方便,譬如眼下这种情况,越多人看见就越危险。
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抱着已经定有婚约的闺阁小姐,一旦传出去,身败名裂也不无可能。
银翘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燕骥抱着人进了房间,屋里燃着烛火,银翘才看清了唐轻歌狼狈的模样,声音吓得颤抖起来:“小姐...”
这怎么每次出去回来都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唐轻歌的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嘘,别声张,出去悄悄寻个大夫来,别惊动了别人。”
见她面上并无痛苦的神色,银翘松下口气,连忙得了令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燕骥弯腰将她放到床上,两人的距离很近,她扭过头,唇瓣不偏不倚地擦过他的脖颈处。
冰凉柔软的触感从颈部传来,却又莫名的灼人。轻轻一下,像是一片羽毛轻拂而过,不痛不痒,却撩人心弦。
燕骥浑身紧绷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下来,立刻收回了手。利落的,毫不留情的,又向后退开了半步。
他再度恢复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不容人靠近,仿佛刚刚火场里的温柔只不过是错觉。
唐轻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还是弯起唇,露出一抹笑,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染了些凉意。
“你要走吗?”她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
他怔了下,她如此聪慧的人,恐怕一猜便知。
他也不打算隐瞒她,坦诚答:“是。”
闻言,她原本翘着的唇角落了下来,又定定地望向他,“你喜欢我吗?哪怕是一点点..”
话音还未落,燕骥便出声打断她:“不喜欢。”
连半点思考的时间都没用,他答得坦诚,语气坚决,又不容置喙,宛如一把冰冷锋利的利刃,残忍地撕开她所有的幻想。
唐轻歌的目光倏地黯然下来,像是不愿相信他的话,不甘心地问:“那你今日为何要冲进来救我?”
他冷声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也救过我一次,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好一个两清了,唐轻歌在心底冷笑出声。他想得倒美,不过她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把这段恩情了结得一干二净。
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眼眶却红了。
唐轻歌艰难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旁坐下,离他更近了些。
望着他冷硬深邃的面容,她的声线微微发颤,下唇咬得几乎泛了白,语气执拗,“可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走。”
燕骥看清了她眼底盛满的泪,流露出脆弱和无尽的悲伤,可她偏偏又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于是那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如薄雾般氤氲一片,惹人生怜。
“阿骥,你能不能不要走...”
她第一次露出如此恳求又脆弱的神情,燕骥的心紧了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垂在身边的手指蜷了蜷,他抿紧唇,强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迟迟不答,沉默已然告知了她答案。诡异的沉默间,他也出了神,唐轻歌拿起桌上的白玉茶杯,给他倒了杯热茶。
一粒极小的药丸从她的袖口滑进茶盏里,瞬间在水中消融,不见任何痕迹。
幸好,她时刻都做着准备。
温热的茶水冒着热气,她神色无异地递给他,语气平静地问:“你准备去哪里?身上的银钱够不够。”
“燕国。”他答。
唐轻歌心头一惊,面上丝毫不显,问他:“为何要去燕国?”
见她似乎愿意让他走了,燕骥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轻松,心中思绪反而更乱,巨石一般压在他心上。他没作多想地接过那杯茶,喝下。
这段日子,他对她的防备心确实在不经意间减轻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他薄唇张合着,想要回答她,可意识竟开始混沌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想要站起来,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燕骥眉目一凛,看向桌上那个空了的茶盏,眉头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做了什么?”他连呼吸都沉重起来,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泻。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动作温柔,又像是极为不舍。
唐轻歌笑得明艳动人,轻声道:“阿骥,我说过了啊,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燕骥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目光阴沉冷厉地瞪着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该信你,你果然还是这种人。”
她身形一晃,像是承受不住他如此嫌恶冷漠的话语。
下一刻,她偏偏又笑起来,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燕骥一愣,意识彻底被抽离的前一瞬,他听见她喃喃道:“是啊,你说的没错。”
终于,他再抵抗不住药力,眼皮沉沉地阖上,陷入一片黑暗。
第18章 封城 已是子时,寂静的街上,……
已是子时,寂静的街上,“咯吱咯吱”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口。
马车内的人终于慢慢转醒。
燕骥睁开眼时,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想象的不同。察觉到手脚上并无束缚,他慢慢直起身,药效还未尽数散去,脑海中的意识还有些许恍惚。
身上的衣裳被人换过,先前崩裂的伤口像是也被人重新包扎过,散发出清浅的药香。
他这是在哪?
想起昏迷之前她偷偷给他下药,燕骥的神色骤然沉下来,眉眼染上阴翳和怒气。
他猛地一把扯开马车的帘子,却意外地看见另一个人。
她身边的小婢女。
“她人呢?”他沉声问。
对上他冷厉的视线,银翘吓得浑身一抖,颤声答:“小姐..小姐不在。”
燕骥皱起眉,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一时不明白唐轻歌究竟是何用意。他以为,她对他下药,许是会趁着他昏迷,将他囚禁起来,可眼下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银翘拿出身边的包袱递给他,鼓起勇气说道:“小姐让我连夜送你出城,这是包袱,还有出城的令牌。包袱里面有些首饰和银票,小姐身边只有这么多了,还有一些外敷的药膏。”
燕骥猛地一怔,诧异地看向她手中的那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物品,又似乎盛着少女的满腔情意。
夜晚的凉风徐徐拂面,吹得他更清醒几分。醒来时的怒气,此刻仿佛都被银翘的一席话浇灭了。他敢肯定,她下药迷晕他,是想要通过什么方式留下他的。她眼里的不舍和执拗,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可是又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见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银翘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说:“我家小姐很喜欢你。”
“刚刚,送你出府时,小姐一直在哭,她舍不得你,可还是让我连夜送你出城。你几时该换药,药需要熬多少个时辰,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起唐轻歌伤痕累累的样子,银翘就忍不住哽咽出声。娇养出来的嫡小姐,何时受过这样多的苦,连她看了都止不住心疼。
燕骥垂下眼,声线喑哑,“她有没有说什么?”
银翘抹了抹眼泪,摇摇头。
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却给他留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良久的沉默下,燕骥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烛火下,她流泪挽留的模样,他的心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快要让他无法呼吸。
她肯这么痛快地放他离开,他应该开心才是。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此时,马蹄声划破深夜的寂静,不远处,一群官兵纵马而来,抢先一步拦截在了城门前。
城门被牢牢紧闭,为首的官兵在马上朝城门上的人大喊:“摄政王殿下有令,有刺客混入京中,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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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
桌上的烛火几乎燃尽了,屋内一片昏暗,唐轻歌坐在桌边,面容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原著里,眼下这个时间,应该是皇后陷害宣钰,找刺客假意刺杀皇上的情节。宣钰为了查明刺客,整整封城七日有余。也是在这之后,唐茉儿就要进京了。
所以,她敢放燕骥走,是因为她知道,他根本走不了。既如此,倒不如以退为进一次。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小姐...”是银翘的声音。
唐轻歌没转头,只是怔怔地望着梨木桌上的烛台出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安全离开了吗?”她轻声问。
“没有...”银翘摇头,正欲开口跟她解释,却被身后的一阵脚步声打断。
步伐沉重稳健,唐轻歌佯装诧异地转过头,只是看了一眼燕骥,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银翘,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怎么回事?”
银翘小声答道:“说是皇上夜里遇刺,摄政王殿下下旨封城,即便是有令牌也不得随意进出。”
果然和书里的一样,燕骥一时半会是走不得了。
唐轻歌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只不过,对于他会留下这件铁板钉钉的事,她面上连半分欢喜都瞧不出,甚至都没正眼看他一眼,而是垂眸道:“皇上遇到刺客,近日京中定会大肆搜查可疑之人,你来历不明,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燕骥定定地看着她。她还是晚时的那身衣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燕骥看清她高高肿起的脚腕,还有手上的伤口,一处也没有处理。
她明明叫来了大夫,却连自己伤势都没顾上。可从他进门到现在,她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他。
她先前那样苦苦哀求他留下,已经抛开了所有女儿家的颜面。她这般傲气的女子,自然不会再低声下气地求他什么了,大概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得到这个认知,燕骥的心口竟止不住地发涩。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只好低声说:“我会暂时留在这。”
唐轻歌并不意外他会松口,她点点头,吩咐银翘:“带他去之前打扫好的院子。”
说罢,她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床榻走去,像是要睡了。
银翘就要带着燕骥离开,他正欲抬步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她的背影,沉声说:“身上的伤,记得处理一下。”
她的背影微僵,下一刻,她疏离又不失礼貌地回道:“我知晓了,多谢。”
她之前从没用过这样客气的语气同他说话。
燕骥沉默片刻,还是什么都没再说,跟着银翘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唐轻歌终于掏出枕边藏起的药膏,细致地涂了起来。
灼热的地方被清凉的药膏覆盖上去,散发出浓浓的药香,瞬间减轻了不少痛感。她的眉眼舒展开来,心里开始盘算着下一步。
她是故意留着伤让他看的,刚刚大夫要帮她处理,她没让。左右燕骥都得回来,她倒不如留着这一身伤,在他的心里再添上一把火。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虽然今晚的走水不在她计划之内,可反倒让她向前走了一大步。她铤而走险地给他下药,虽说可能会让他对她的信任消失殆尽,可他会觉得,她是爱他的。
不管是放他走,还是留下他,全部都因为爱他。她用行动向他证明了,这就够了,至于信任,以后还会慢慢建立起来的。
燕骥已经成功住进了丞相府,她无需再过度担忧他的安全,下一步,她会从宣钰那里下手,彻底转移他的注意力,为逃跑做准备。
先前埋下的苏姨娘这颗棋子,也就快派上用场了。
第19章 皇后 宫中 天气晴朗,陈子昂照例……
宫中
天气晴朗,陈子昂照例处理完翰林院的事务后,就被皇帝召去了御书房,出来时,刚好撞上了前来议事的宣钰。
平心而论,他十分敬佩宣钰。当朝皇帝虽仁德良善,可无论是文韬武略,亦或者是帝王之相,明眼人皆知,摄政王宣钰皆更胜一筹。陈子昂苦读诗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施展抱负,辅佐明君。眼下陛下已病入膏肓,太子尚幼,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既如此,唐轻歌便是未来的皇后,是他绝不可肖想之人。
可他这些日子却也打听到,摄政王似乎对成相府嫡女并无真心,甚至有人说,摄政王早已心有所属,不过此女尚不在京城。消息亦真亦假,无从考据。若是宣钰对唐轻歌并无执念,待他登上皇位,婚约也未必会履行。
宣钰曾邀他共同商讨治国之策,同样对他颇为赏识。日后宣钰登了基,他会一步步地成为朝中重臣,那时,她若不是皇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不会隔得那般远。
陈子昂心中思绪万千,朝他行礼,“拜见摄政王殿下。”
宣钰温和一笑,“编修不必多礼。前日编修赠予本王的史书,本王已阅过了,多谢编修割爱。”
几句客套寒暄后,陈子昂倏地想起了什么,余光瞥向宣钰的手腕。
空无一物,并没有戴着花灯节那日她拿走的红绳。这是不是说明,她心仪之人,并非摄政王殿下。
陈子昂心里的火苗再度燃烧起来。
见他出了神,宣钰心底奇怪,微笑着问:“编修,可还有事要同本王商议?”
陈子昂连忙回过神,恭敬道:“并无要事,那臣先告退了。”
目送着陈子昂离开后,宣钰淡淡收回目光。
身旁立刻有人上前禀告道:“殿下,皇后召唐家小姐进宫了。”
宣钰的神色沉下来,目光幽深,他沉吟片刻,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他开口吩咐:“差人告诉陛下,我稍后过去。走,去坤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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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轻歌是被皇后一道口谕召进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