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她还未来得及思索太多,就被送上了进宫的马车上。
皇后明面上说是找她叙旧,暗地里的目的也不难猜。想必是苏姨娘那边已经把她的意思递到了皇后那里,刺杀唐茉儿事关重大,皇后在行事前总得先来探探她的底,确保她这个替罪羊万无一失。
马车一路行驶到皇宫内。
一路上,唐轻歌匆忙恶补了一下宫里的礼仪,确保面见皇后时不会出太大岔子。
一入宫门,红墙绿瓦,给人无尽的庄严厚重感。朱漆宫门后,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已经候在那了。唐轻歌下了马车,就由嬷嬷领着一路到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被宣入殿内时,唐轻歌还是实打实地被震撼了一下。
原本她觉着丞相府已算顶好的金贵布置,可比起皇后的宫殿,却还是差得远了。朱漆红门内,白玉铺就而成的地面光亮洁净,殿内的梁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片金碧辉煌。
见到佳贤皇后的那一刻,唐轻歌难得怔了怔。
她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佳贤皇后端高坐在主位上,身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曳地裙,妆容素净,眉眼温婉动人,虽不是绝色,但胜在气质端庄大气,可惜眉宇间隐显疲色,平白减损了她几分秀美。
她是唐轻歌来到书中见过的最为温柔娴静的女子。与那日唐轻歌在安平郡主生辰上所见的贵女皆不同。
原来面上瞧着这般温柔似水的女子,也会在暗地里那样对其他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吗?唐轻歌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在书里看见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人所为。
见她走了神,佳贤皇后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和善,“轻歌来了,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唐轻歌回过神,走向前去对她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佳贤皇后打量了她一圈,浅笑道:“瞧着比上次见你要瘦了些,近日你爹娘都不在府中,若觉着孤单了,便时常进宫来陪陪本宫。”
几句寒暄后,佳贤皇后终于柔声道:“今日本宫召你进宫,是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你与阿钰自小是先皇指婚,如今你也到了适婚之龄,大婚之事也应当尽早定下来了,皇上也一直记挂着这事,这才让我来问问。可阿钰以国事为先,不怎么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你们二人的婚事,你是何想法?”
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唐轻歌微微垂下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臣女并无异议,全凭爹娘做主。”
佳贤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双颊绯红宛如红霞,女儿家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心中终于放下心来。
她一直忧心这王妃之位被唐茉儿夺走,唐茉儿是真正的嫡千金,宣钰定会不遗余力地将她带回相府,若是一个她完全掌控不了的唐茉儿坐上王妃之位,丞相的势力对宣钰来说便是如虎添翼,那她就再也无法替她的孩儿守住这帝王之位。
只要唐轻歌能尽快嫁入王府,哪怕日后唐茉儿回来了,碍着先皇定下的这道婚约,宣钰也不能随意休妻,而唐轻歌一个背后再无家族势力的孤女坐在王妃之位上,就无法再给宣钰增添任何助力。
她与苏婉里应外合,只要挟持了唐茉儿,宣钰的软肋便握在她手中。以唐轻歌的名义行事前,她们绝对不能让她起了疑心,所以她今日才召了她入宫,想要探探口风。
唐轻歌的反应倒是没让她失望,看着还是一副单纯好拿捏的性子,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于她而言更是个完美的靶子。
佳贤皇后心里的疑虑打消了,面上笑意更加柔和,如长辈宽慰晚辈一般温和道,“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了,晚些本宫会向皇上提及此事,让你和阿钰尽早完婚,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了却心事?了却谁的?是皇后的,还是原主唐轻歌的?
在这个世界里,恐怕希望她尽快嫁给宣钰的,也就只有皇后一人。
宣钰不想娶她,宣国上下也无人能逼迫他,宣钰自己就会想方设法地推迟这桩婚事,阻挠皇后一事上也不需要她过多操心。她需要做的,就是赶在这一切之前带燕骥离开,之后的一切就跟她再无瓜葛。
唐轻歌不动声色地起身又向她行了个礼,柔声说:“多谢皇后娘娘。”
佳贤皇后欣慰地笑笑,这时,一个瞧着四五岁大的孩子从殿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下子扑进佳贤皇后的怀中。
孩子穿着身明黄色衣裳,小脸生的粉雕玉琢,上来便软软糯糯地喊了声:“母后。”
书中年幼夭折的宣国太子,宣棋。
佳贤皇后抱住他,眉眼间更加温柔可亲,面对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母性柔和的光芒来。
“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佳贤皇后掏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拭去额间的汗,“母后不是说过,不准跑到外面玩吗,若是染了寒气可怎么办..”
宣棋许是因为刚刚跑出了些汗,素来煞白的小脸才有了些血色。佳贤皇后让他叫人,他便听话地唤了一声轻歌姐姐,葡萄般黑亮的大眼一直在偷瞄唐轻歌,伶俐得很。
孩子的小奶音惹人怜爱,唐轻歌这才看出,宣棋不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只不过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长得比同龄人都小罢了。
这样可爱的孩子,生命却如此短暂。唐轻歌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
这时,佳贤皇后突然变了脸色,严厉道:“你是不是又偷吃桂花糖了?母后不是告诉你过你不许吃吗?”
宣棋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佳贤皇后,拽着她的衣角晃了晃,撒娇似的说:“母后,棋儿错了,棋儿以后不敢了..”
唐轻歌这才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甜味儿,又听见佳贤皇后音量拔高了些,恨铁不成钢道:“上次你偷食了一块,一直咳到了后半夜,母后才不准你吃糖,这你都忘了吗?”
佳贤皇后又急又恼,看着宣棋委屈的小模样,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让婢女去熬雪梨汤来。
那样端庄温柔的皇后娘娘,也会像寻常母亲那样,因为孩子偷吃糖便会大发雷霆。
察觉到自己失了态,佳贤皇后抱起宣棋,不好意思地冲唐轻歌笑笑,“让你见笑了,棋儿打小身体就不好,一个不仔细便会大病一场,本宫只能多严厉些对他,可又总是狠不下心来。”
谈起孩子,她的语气宠溺又无奈,唐轻歌看着窝在她怀中的小粉团子,倏然想起书中这母子二人凄惨的结局,心头莫名沉重了起来。
书中的佳贤皇后固然做了很多错事,可她所求的,不过是孩子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归结到底,不过是为母则刚四个字罢了。若是她沦落到佳贤皇后这个地步,丈夫时日无多,幼子体弱多病,只能凭一己之力守着孩子,她恐怕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人性,到底是有好有坏罢了,无法用善恶二字一概而论。
唐轻歌敛起复杂的思绪,只笑着说了句:“太子殿下乖巧懂事,定会越来越好的。”
书中一切皆是定数,她改写自己的结局就已经如此不易,其余的,她真的顾不完。
佳贤皇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也没再多久留她,不一会就差婢女将她送出了殿外。
唐轻歌刚出殿门外,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宣钰。
第20章 对峙 高耸的红墙下,宣钰一身深蓝锦服……
高耸的红墙下,宣钰一身深蓝锦服,比起宫外简约清逸的装束更显尊贵逼人,散发出浓烈的上位者气场。
唐轻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殿下。”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片细长白皙的柔颈,姿态温顺又端庄。
宣钰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本王送你出宫。”
唐轻歌细眉轻拧起,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他特意来到皇后这,总不可能是专门为了送她。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唐轻歌只好把推拒的话都咽了回去,笑着说:“多谢殿下。”
长的看不见头的宫道上,唐轻歌特意落后几步,安静地跟在宣钰身后。
银翘和侍卫都在后面,与他们隔出一段距离来。突然,前面的人像是想起来什么,停下了脚步。
宣钰从袖口里掏出一件被帕子包住的细长物件,递给她,语气意味深长。
“物归原主。”他嘴角噙着笑。
唐轻歌怔了怔,心脏忽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稳着心神,抬手接过,又将帕子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唐轻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住了。
是一根银簪,海棠花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安平郡主生辰那日,她用来刺激马匹冲出马场的那根银簪。
银簪的样式不扎眼,来往的女眷那么多,谁遗失了一根簪子也不稀奇。可却偏偏落在了宣钰的手里。他的心思如此深沉缜密,知道了簪子掉落的位置,再找人检查一下那日她骑的马,便不难猜出那日她冲出马场,也有她自己的手笔在里面。
他全都知道了,知道了她那日是怎样利用他的,知道她其实并非如表面表现出来的温顺好拿捏。那他会怎么办,会不会因为唐茉儿而提前下手除掉她。
唐轻歌的心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慌乱一瞬间盘踞了她的意识,令她通体冰凉。直到指甲陷进了皮肉里,扣出了血,疼意蔓延进神经,才让她尚且找回了一丝理智。
宣钰就这样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着她殷红的唇一下子失了血色,一双美眸里汹涌而过的慌乱,恐惧,再到一切归于平静。
颇让他意外的是,她姣好的面容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一丝失态,宣钰不知道她是已经放弃挣扎了,还是心里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知道她利用他惩治了安平时,宣钰并没有动怒,恰恰相反,更多的是意外和兴趣。对他的爱意消失不见或许并没有多么稀奇,可一个人的性子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改变。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她不是原来那个唐轻歌。可宣钰这些日子派人打探过,丞相府并未发生什么异常,她也绝对不可能这么突然就被人调包了。既如此,便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先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包括对他的爱意。
他眼下在她的面前揭穿她,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可除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恐惧,她平静得惊人。
宣钰“啧”了一声,像是不太满意的样子,语调意味深长,“算计过本王的人下场如何,唐姑娘可曾听过?”
他的眉眼沉了沉,释放出来自上位者的震慑和威压,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恐惧,可什么都没有。
迎着他的视线,她反倒笑了,“殿下说笑了,臣女哪有那个本事。”
唐轻歌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目光毫不躲闪。
宣钰漆黑的眸盯着她,半晌,他轻笑一声,赞叹一般地说:“能借本王的手,将皇兄最宠爱的安平关了禁闭。你本事不小。”
闻言,唐轻歌也笑了,杏眸弯成一道月牙儿,似是不解道:“生事之人是郡主,咄咄逼人的也是郡主,轻歌不过自保罢了,何错之有?”
宣钰挑挑眉,竟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
三言两语之间,她反倒成了主导者。
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唇,又听见她说:“至于殿下说的本事,轻歌没有。只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人当真被逼上绝路,总得想办法拖着别人一起下水,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殿下说是吧?”
她字字清晰,声线娇软动听,说出来的话却狠绝,似乎还话里有话。
这是在威胁他?
宣钰忽然觉着自己以前当真小看了这位假千金。
他低眉一笑,忽然改口道:“轻歌说的是,本王受教了。”
唐轻歌皱起眉,她刚刚确实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燕骥还没有回到燕国,她目前谁都依靠不了,只能靠自己。若是他当真动了杀心,那她便破釜沉舟。
要死大家就一起死,一群纸片人罢了,她说不准还能回到三次元去呢。谁怂谁儿子。
可他明明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却不怒不恼,他的反应倒是让她摸不出头绪了。
针锋相对的气氛刹那间就消失了,顷刻间,宣钰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抬步继续往前走。
“皇后可是问了你婚约之事?”他淡声问。
“是。”
“你是怎么想的?”他颇为好奇道。
唐轻歌不动声色答:“臣女自是与殿下想法一致。不属于臣女的东西,臣女自然不该要。”
她这话里含了两层意思。从目前他的态度来看,想必不会这么快就杀了她,既然如此,她也表明她的态度。
相府嫡小姐的身份,包括和他的婚约,她一个都不会抢。唐茉儿回来就回来,她立马退位让贤,至于他要娶谁当然也跟她没关系。只要不危及她的安全,她就不会管。
她一个小炮灰,不会妨碍他们这些主角做事。开刀也别拿她先开刀。
宣钰颇为诧异地看她一眼,扬了扬眉梢,悠悠说了句:“你倒是比从前通透了不少。”
“殿下谬赞了,人活一世,总有脑子清醒的时候。”她不咸不淡地应道。
闻言,宣钰轻笑出声,一副颇为愉悦的样子,唐轻歌微微绷着脸,根本笑不出来。
这一幕看得宫门口的守卫都连连称奇。
传言都说摄政王殿下不喜丞相府小姐,这么一看,传闻果真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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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前厅内,燕骥被几个府里的小厮压着跪在地上。
他虽是跪着的,背脊却挺得僵直,再加上一张过分出众的脸,惹得旁边站着的丫鬟都纷纷看去。
苏姨娘高坐在位上满面愁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府里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还将下人的手给戳烂了,按理说她该立刻把人给送去衙门,可又有丫鬟说,看见人是从大小姐院里出来的,她一个姨娘,又不能直接把人给处置了,只能等着唐轻歌回来定夺。
这时,唐轻歌匆匆赶到,看见跪在地上的燕骥,她眉目一凛,怒道:“把人给我松开。”
下人们连忙松开手,齐刷刷地跪下来。
苏姨娘见她真动了怒,连忙走过来,“小姐,这人可是你院子里的?”
唐轻歌撒谎不眨眼,“他是银翘的远方表哥,过来投奔银翘,我才留下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姨娘要将人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