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轻歌站起身,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从袖口中掏出一条红绳,递给他,笑意盈盈道:“礼尚往来,据说这红绳可佑人平安,虽说没那盏花灯精致贵重,但寓意好,你收下吧。”
原本唐轻歌也是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的,眼下这个时机正好,刚好可以拿出来哄哄他。
燕骥沉默片刻,抬手接过。
唐轻歌稍稍惊讶地睁大眼睛,下一瞬,却又见他松开了手,那根朴素的红绳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刚好掉在了那一地碎片的中央。
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扔掉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她的面色募地凝了凝,燕骥敏锐地捕捉到,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痛快来。
瞧,她也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她和那男子看花灯时笑得那般明媚欣喜,她不知道,他躲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嫉妒得快要发狂,他强忍着想杀人的冲动,忍得有多辛苦。
地上鲜红的血迹,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蹲下去捡起那根红绳,娇小的一团缩在那里,看不清神情。
燕骥的手中越攥越紧,指甲深陷进皮肉里,沁出了血珠。
他就是如此阴暗,狠戾,睚眦必报。
她既然让他痛了,那他便要还回去。
他得让她记着,不管她对他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他都不是她能轻易得到或丢弃之人。
唯有这样,她才会将他牢牢记在心底。
唐轻歌看着红绳上沾染着的血迹,颇为惋惜地轻叹口气,只好又从袖口里掏出属于她自己的那根,放到了桌上。
唐轻歌向他艰难地挤出个笑来,小心翼翼地说:“这是我自己的,刚刚那根染上了血迹,不吉利。”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强颜欢笑道:“我只剩下这一根了,你若实在不喜,也至少等我走了再扔。”
她的语气轻缓,又带着些恳求。
顷刻的沉默间,燕骥扫了眼她仍在流血的双手,伤口不浅,此刻,她原本嫣红的唇瓣也越发苍白。
他深吸口气,仿佛有什么情绪就快从冰封的心底破土而出,只能拼尽全力压制着。
幽深的目光紧盯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他一字一句问:“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她语气笃定,几乎没有反应就脱口而出,清澈的眼底仿佛只能盛下他一人。
燕骥的眸光闪了闪,冷嗤道:“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她执拗地答:“信,不光是我自己信,我也会让你相信。阿骥,无论你想怎么赶走我,我都不会放弃。”
燕骥漠然地移开目光,像是懒得再与她争论下去。
唐轻歌丝毫不受打击,颇有耐心地问他:“你近日可打算搬进丞相府来?近日京中不太平,我担心你。总在这儿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燕骥的余光瞥见她仍在潺潺流血的双手,随着血迹蔓延开来,她的唇色也愈发苍白,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再次冷眼看向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沉声道:“你若想寻死,大可以换个别的地方。”
她怔了下,看向自己的双手,才反应过来。
她的眼中亮了亮,“你在关心我吗?”
“不是。”他立刻否认。
唐轻歌撇撇嘴,不过还是终于等来这句话。
让他愧疚心软,哪怕是半分,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她也没打算和自己过不去,于是就听话地掏出了帕子,将受伤的掌心缠住止血。
“阿骥,你尽快搬来丞相府吧,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我也能护住你。”
燕骥一日不在她眼前,她便会忐忑不安一日。
他呆在宣国的日子越久,危险就越会增加。
她不能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任何变故。
可唐轻歌却没料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第16章 走水 次日 是……
次日
是夜,唐轻歌如往常一样来到客栈时,客栈门口的街上竟被围得水泄不通,她走近了,才瞧见客栈二楼最里头的窗里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大朵黑云叫嚣翻滚着,熊熊大火吞噬了一片,将夜空都照的明亮,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好端端的怎还走水了!”围观的人群中冒出这样一道声音。
旁边有人跟着唏嘘道:“啧啧,也不知这里头的人都出来没有,这火势这样大,要是出不来,可就没命喽!”
唐轻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忙扯住一个提着水桶的店小二,焦急问道:“里面的人都出来了吗?天字号房的那个客人呢?”
店小二一心着急救火,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得胡乱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估计还没出来吧。”
一听这话,唐轻歌的脑中轰得一声,耳边一切嘈杂都听不见了,眼中只剩赤红的火焰席卷一切,刺得人眼眶发疼。
书里那么重要的反派男二,怎么可能轻易因为一场火灾就没了命,唐轻歌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联想到那个最坏的后果。
如果因为她的出现,一切轨迹都改变了呢?他本不应该留在这个客栈,却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不得不留在这里,才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呢?密密麻麻的愧疚感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心,让她的大脑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唐轻歌紧咬着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唇瓣传来一阵痛感,理智也终于回笼。
她目光沉静地搜索着周围的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武功那样高强,说不准早就逃出来了。
终于,人群的最外层,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巷口处,一身黑衣几乎融入了身后的阴影,他冷眼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犹如一个局外人。
唐轻歌悬着的心骤然松了下来。
他没事就好。
可下一瞬,她又看见他身后背着的包袱。
唐轻歌浑身再度紧绷起来,思绪如一团乱麻。她不知道他是恢复了记忆,亦或者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她只知道,一旦放他走了,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没有他的帮助,她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结局。所以,她眼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
唐轻歌咬了咬牙,一把挤到最前面,客栈里的火势还尚未完全蔓延到一楼,周围的人拎着水桶,不停地往里面泼水,见火苗小了些,唐轻歌提起裙摆,作势就要冲进去。
旁边一个店小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小姐,里头走水了,你往里面跑干什么!”
唐轻歌不顾他的阻拦,一把甩开他,声音染上哭腔:“有人还在里面,我要去带他出来!”
没料到她的力道竟然那么大,店小二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甩开,就看见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她一冲进去,也无人再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拦她。
那样大的火势,进去就有可能被烧死,哪有人敢拿命救人的。
燕骥站在巷口处,看不见那边的情况。起火时他第一时间就逃了出来,若是此时离开,便是最好的时机。她可能会以为他烧死在里面了,也可能猜到他走了,不管怎样,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也不会再见。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在他的心在被彻底动摇前,远离她。
一片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五官模糊在阴影中,神情晦暗不明。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要转身离开,身边经过的谈话声却传入耳中。
其中一人难以置信道:“那女郎怎么还往火里跑了,她不要命了!”
另一人连连叹息,“我听别人说,好像是客栈里住了她的什么人没出来,这才疯了一样要冲进去救人呢!火势这么大,万一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啊..”
燕骥的脚步倏地停住,整个人恍如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朝那片吞吐着浓烟的客栈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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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唐轻歌谨慎躲避着周遭的火苗,一路绕着走,生怕被烧倒的梁木砸到,她紧紧捂着鼻子,呛人的浓烟还是止不住地往鼻翼中钻,将五脏六腑都都熏得发烫。
唐轻歌一边慢慢地往里面走着,一面观察着自己的退路,一楼还没有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是二楼弥漫下来的烟瞧着骇人,她当然没有蠢到真的让自己陷入险境中,按照火苗的蔓延速度来看,她只走到楼梯处,短短几秒的时间,也足够她安全原路返回。
她要赌一次,只有冒着足够大的风险,她才能在他的心上往前迈出一大步,她相信,在燕骥心里,她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唐轻歌刚迈上一步台阶,身后的房梁就赫然砸了下来,烧断的梁木上滋滋地冒着火星子,堪堪截住了她的退路。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唐轻歌的双眼都被生生熏出了眼泪,眼前的视线也模糊起来,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台阶上,脚腕处猛地袭来一阵撕裂的痛感。
四下孤立无援,唐轻歌紧咬着牙,试图重新站立起来,可奈何刚一用力,脚腕的痛感就愈加强烈,肺部残存的空气越发稀薄,她竟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泪水氤氲了眼眶,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这时,一道身影冲过来,绕开横倒着的梁木,从侧面动作敏捷地翻了进来,动作轻柔地抱起她。
一股清冽的檀香取代了她鼻翼间的浓烟,也让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阿骥...”她低声喃喃着,下意识地把脸朝他的胸口埋去。
他的胸前衣襟湿了一处,事发突然,大抵是他进来前故意弄湿的,她埋头附在那,湿气总算让她的呼吸顺畅了几分。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凄惨无助的样子,燕骥呼吸一窒,抱着她的手募地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抱紧我。”他哑声说。
唐轻歌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燕骥抱着她环视一圈,身后已经无路可走,不过一瞬,他就抱着她飞快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的热浪更大,而楼梯口的右手边就是一扇紧闭的窗。
燕骥的脸色沉了沉,毫不迟疑地抬脚踹去。“砰”的一声巨响,窗户应声破裂,他抱紧怀中的人,毫不犹豫纵身跳下。
幸好高度并不算高,两人稳稳落地,唐轻歌终于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紧接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模样十分狼狈不堪,不见往常精致娇贵的美丽,素白的小脸上沾着黑灰,唯有一双浸过泪水的杏眸格外明亮,看得人心尖发颤。
唐轻歌还尚未从劫后余生中缓过神来,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不松手。
想起刚刚她不要命的行为,燕骥面容紧绷,冷声讽刺道:“刚刚胆子不是很大吗?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了?”
“我以为你在里面。”她闷声说完这句,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模样好不委屈。
她又低低咳了一声,嗓子因为被熏得厉害,声音也不似往日的娇柔清甜,染上些沙哑。
燕骥的目光又落在她紧攥他衣裳的小手上。白皙的手背上红通通一片,大约是刚刚在里头被火星子燎到了,纤纤玉指也跟着红肿起来,触目惊心的一片。到底是娇贵的人儿,一点伤落在她身上,瞧着都那样碍眼。
燕骥的嗓子有些涩,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几天,他在自己的梦中,常常会见到零星的画面。
荒废老旧的宫殿里,几个持着棍子的太监围在一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紧紧护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所有落下来的棍棒拳脚。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唤她母妃。后来,那群人当着他的面,扒掉她的衣服,肆意□□她。那样美丽的女子,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那里,连哭都无法再发出声音,望着他的眼睛空洞无神,泪水仿佛已经流干了。
他被人按在那里,目睹了一切,直至那群人终于离开,他哭着扑过去,女子却早已没了声息。
他紧紧抱着她,连一滴眼泪都再流不出时,闻见了她身上散出腐烂的臭味,才终于机械一般地站起身。
尚且年幼的孩子就那样抱起了母亲已经快要腐烂的尸体,埋在了殿外那棵早已枯萎的桃花树下。
滔天的恨意吞噬了他。往后的一切,皆是为了复仇二字,他会将所有人拖进地狱,谁也别再妄想见到阳光。
醒来时,他只记得胸中几乎快要将他燃烧的恨意,后来的记忆却记不得了。
愿意为他不顾危险的人,除了母妃,好像又多了一个。
哪怕,她是别有用心。
看着怀中虚弱的人儿,燕骥静了片刻,语气还是缓和了些,“我不需要你来救。”
她又往他胸口处蹭了蹭,像只求主人爱怜的小猫,娇声说:“可是我担心你啊。”
他浑身一僵,就要把她放下。唐轻歌抱着他的手不松,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细眉轻拧,紧张的目光来回在他身上搜索,紧张道:“你受伤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惯爱穿一身黑衣,饶是血迹渗出来,也不会让人瞧见。刚刚抱她跳下来时,为了减缓落地带来的冲击,怕她伤着,他又提气,强行用了几分内力,伤口大抵就是那时裂开了。
燕骥抿了抿唇,虽不太适应她的亲昵,冷冽的面部线条还是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我放你下来。”
“我脚疼,走不了路。” 她的指尖扯着他衣角,撒娇似的晃了晃,小脸灰扑扑的,望着他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像是有他在这里,她就有了无限的安全感。
第17章 下药 燕骥对上她的视线,她眨巴眨巴……
燕骥对上她的视线,她眨巴眨巴大眼,表情真诚又无辜。
他也无意再探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沉声说了句:“我送你回丞相府。”
唐轻歌满意了,乖顺地点点头。
客栈离丞相府不远,一路上,唐轻歌想要出声给他指路,却看他一路轻车驾熟地摸到了丞相府后门,显然是认得路的。她心底疑惑,却没问出口。
相府后门,银翘照例每晚在那等着唐轻歌回来,见今日回来的不止她一人,银翘懵了一刻,又想起唐轻歌先前的嘱咐,小丫头立刻恢复了沉稳的神色,什么都没多问,悄悄地便带着二人回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