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深吸一口气,终于望向她,神色温柔,“轻歌小姐等会儿可要再逛一逛?今日是花灯节,街上热闹的很,子昂孤家寡人,索性也无事可做,轻歌小姐可愿一同结伴而行?”
话一问出口,陈子昂心里竟开始紧张起来。
他又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明明科举考试时也未曾如此紧张过。
“好啊,那就有劳陈公子了。”她柔声答。
唐轻歌倒没想太多,反正她一个人是逛,两个人也是逛。
听见她的答复,陈子昂心里绷紧的弦骤然松下来,他故作轻松地看着她,微笑道:“轻歌小姐唤我子昂便可。”
唐轻歌落落大方地颔首道:“好啊,不过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叫我名字就成。”
闻言,陈子昂低眉笑笑。
与她更亲近了些,他心中难免欢喜。
唐轻歌并不知晓他的心思,她只是觉着,她这个假千金确实有点担不起这声小姐。以后离了丞相府,她就是一个平民孤女,恐怕日后见到他还要行礼。
但书里的陈子昂确实是个极为谦逊和善,重情重义之人,如果现在能和他交个朋友,以后她逃到宜州城躲避,说不准还能得他几分照拂。
人潮拥挤,两人结伴同行,一路上尽是热闹的小摊子,唐轻歌走走停停,看得眼花缭乱,视线终于落在一个摊位上。
摊位中间摆着一个木架,上头挂着不少荷包,旁边还摆着一个木牌,上头写着:“姻缘符”。
唐轻歌来了兴致,问摊子旁的大娘,“这姻缘符要如何求?”
大娘见又来了个姑娘,乐呵呵地将笔和荷包递过去,答道:“姑娘,往这荷包里的字条上写上你与你心爱之人的名字,明日我会将荷包都挂到清音寺外头的姻缘树上,祈求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唐轻歌觉着有趣,将荷包和毛笔接过来,跃跃欲试。
陈子昂在一旁看见她的动作,又听见“有情人”三个字,刚刚还无比激动的心像是募地被泼了一桶冷水上去。
她果然还是心属摄政王殿下的吧,他想。
陈子昂扯了扯唇角,目光有些黯然,又强撑起笑容对那边的大娘说:“麻烦也给我一个吧。”
唐轻歌惊讶地看了看他。
她记得书里这个未来太傅一直到小说的结局都一直未娶啊,难道她记错了?还是书里的走向已经被改变了?
唐轻歌心里一下子冒出不少疑问,面上却笑道:“没想到陈公子也信这个。”
陈子昂突然有些面红耳赤,不过幸好唐轻歌的注意又转回到荷包上面,她不太会用毛笔,握笔的姿势也不太对,正要落笔前,她反而停了片刻,陷入沉思。
写谁呢?她其实并无什么心爱之人,也不太信这个。
涂个好玩罢了,命运姻缘什么的,最后不还是要靠自己。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也只有燕骥了。
墨汁沿着笔尖滴落到荷包上,晕开一片痕迹,给原本精致的荷包上落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唐轻歌连忙落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名字。
燕骥,唐轻歌。
毛笔笔尖太软,她控制不好力道,写下的字实在惨不忍睹,歪歪扭扭的,像是螃蟹爬出来的。
她自己看着都有点丢人,赶紧将字条塞进荷包里。
看来她以后不能多写字,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写出她这样的字迹。
幸好陈子昂也在一旁无比认真地写,没注意到她这一系列动作。
唐轻歌将荷包递还给大娘,大娘又不知从哪掏出两条红绳来,递给她,笑吟吟地说:“姑娘,这红绳你与心爱之人也各上带一条,跟姻缘线差不多道理,虽不贵重,但图个好寓意。”
唐轻歌毫不客气地接过,掏出几文钱给她,眉眼弯弯地向她道谢:“多谢大娘。”
陈子昂也将写好的荷包递过去,又给了一两银子,大娘连连推拒,奈何他执意要给,又只好收下。
两人继续向前走,前头有些拥挤,陈子昂不免靠她近了一些,举起手微微挡在她身侧,怕她被人群踩着挤着。
这动作远看着像是把她圈在怀里,实际上却并未触碰到她。
忽然,背后像是投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唐轻歌猛地察觉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身后一片人潮汹涌,没有她认得的面孔,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唐轻歌忍不住蹙了蹙眉,心想:难不成是她太敏感了?
陈子昂也停下脚步,关心道:“怎么了?”
唐轻歌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们走吧。”
不远处,有一家花灯铺子门口极为热闹,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人。
唐轻歌凑上前去,周围男子瞧见是个貌美女郎,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畅通无阻地到了最前面,才知晓这是一个射箭赢花灯的游戏。
铺子的二层围栏下是用细线悬挂着的弹珠,弹珠各个大小不同,只有射中那最小,悬挂的最高的那枚,才能得到摆在中央的那盏最好的花灯。
花灯是以海棠花图案雕铸的,做工精致华贵,中间的花蕊是由易碎的琉璃所制,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引得人人们纷纷驻足。
一晚上下来,无数人试着射中那枚弹珠,却无一人成功。
那弹珠着实太小,哪怕是练家子,也未必能射中。想必是店铺掌柜也认为不会有人能射中,才将那盏花灯作为奖励摆出来吸引顾客。
见唐轻歌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花灯上,陈子昂也要来弓箭,试了几次。只可惜,箭矢皆擦着弹珠而过。
他虽会射箭,却称不上擅长,射中那弹珠需要极高的准头,他还没那个本事。
没能为心爱的姑娘赢来花灯,陈子昂难免有些失落沮丧。
唐轻歌自然知晓那难度不低,毫不在意地冲他笑道:“子昂才华横溢,胸怀大才,可人无完人,哪能事事都擅长?总得给别人也留条路走,对吧。”
她语气俏皮,惹得陈子昂顿时失笑,望着她娇俏动人的容颜,心中的沉闷也散去几分,嘴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而这些,全部落入了身后一人眼中。
他们前脚离开花灯铺没多久,铺子门口便发生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一幕。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径直走到最前面,拿起桌上的弓箭。
那弓又沉又紧,旁的男子废了好大力气才拉开弓,他却做的轻轻松松。
一气呵成地上箭,拉弓,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箭矢便对准了最小最高的那枚弹珠。
围观的群众躁动起来,有人还在低声窃窃私语,觉得他肯定不可能射中。
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扬起手中的弓箭,眯起眼,目光尤如猛兽盯紧猎物一般的狠戾敏锐。
下一刻,箭离弦飞出。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还未来得及眨眼,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悬挂在最高处的弹珠在一瞬就成了满地的碎渣。
又准又狠,当真是好箭术!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铺子掌柜也看呆了,他哪能料到,这市井之中真藏匿着如此高手,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只能将那盏花灯递给了那男子,心痛得像在滴血。
围观的众人直鼓掌叫好,还未等细细看那箭术高超的男子是何模样,他便已经隐入了人群中,再找不到了。
人群里,燕骥提着那盏精致的花灯,顺着人流往前走了一会,却再也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抿紧唇,只好转身回了客栈。
这几日他的伤恢复了些,白日里便时常出门打探消息,拿着身上仅有的铜牌找了几家铁铺当铺,挨个询问,想着或许能找到与自己身份有关的线索,他不敢将动静闹大,只能想办法旁敲侧击。
法子虽然耗时,不过也确有收获。
他随身带着的铜牌上还有一处吊穗,材质反倒是名贵的金线,燕骥问了不少铺子,总算有一处成衣铺的掌柜辨认出来,告诉他,这金线并非宣国所产,而是燕国前年赠予当今陛下的。
而皇帝后又赐了一部分金丝绸缎给镇北将军府,将军府又拿到他的铺子里让他缝制新衣,这才偶然识得。
恐怕他的身份就与燕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15章 苦肉计 客栈房间内,那盏精致又金贵的……
客栈房间内,那盏精致又金贵的琉璃花灯就置于桌上。
燕骥望着手边的花灯,又想起刚刚在街上看到的场景。`
他返回客栈的路上,拥挤的人潮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带着面纱,身旁还站着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鬼使神差地跟了他们一路。
他看着她和那男子一同站在那写什么姻缘符,她自顾自写的认真,身旁的男子望着她的目光情意绵绵,她却丝毫未察。
甚至他还亲眼瞧见了她被那男子圈在了怀里。
燕骥不知道心里的那股怒火是哪来的,像是被人抢走了什么心爱的物件儿。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当真在她的娇言软语下动摇过,甚至心软过。
他当真是疯了,不仅像个阴暗卑劣的影子,躲在暗处尾随了她一路,甚至还在她离开那处摊子之后,悄悄挂在姻缘树上的那枚荷包拿走了。
心爱之人,难不成他还在幻想里面写的是他的名字吗?
燕骥垂眼看向手中握着的荷包,上面的一处墨点清晰可见。
他目光越来越沉,手里缓缓用力,眼见荷包几乎快被捏的变了形,才又松开。
突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他立刻将手中的荷包塞进袖口。
唐轻歌拎着一包糕点进来,就看见燕骥坐在那,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而他的面前还摆着那盏漂亮的琉璃花灯。
她难得怔了怔,走近些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刚刚看见的那盏花灯。
“这花灯怎会在这儿?”她顿了下,又问:“刚刚在我身后的人是你?”
他不答,一双漆黑幽深的眸盯着她,目光格外阴翳冷漠。
唐轻歌被他盯得发怵,心中暗道:坏了,他定是看见她与陈子昂在一处了。
她前不久才说喜欢他,他如此多疑,恐怕更是不会信她说的话了。
今日是花灯节,她哪里能猜到他也会在大街上,还好巧不巧地撞见她和陈子昂。
是她大意了。
唐轻歌的心猛然沉了沉,嘴角还是挽起一抹笑,柔声解释道:“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想一个人逛一逛,陈公子也落单一人,我们二人才结伴而已。”
燕骥勾起唇,眼中笑意讥讽,薄唇轻启道:“你那未来夫君可知道,你是如此不知检点,谎话连篇之人?”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看他。
他稍稍用了几分力道,见她的秀眉蹙起,极为不适的样子,燕骥心里的郁气终于纾解几分。
下一刻,他又讥诮道:“怎么,还是你惯会以这副面貌哄骗那些愚蠢之人,还是说,你觉着我当真会被你那些谎话蛊惑?”
唐轻歌也不挣扎,承受着他排山倒海般的怒火,任由他出言嘲讽羞辱,她就那样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仰起脸望着他。
她不羞不恼,澄亮的杏眸中平静如水,里面还倒映着他的眉眼。
她的声音轻缓而平静,“那些话,我只对你一人说过。那种事,我也只对你一人做过。”
她定定地望着他,眸中像是沁了一汪春水,温柔得仿佛让人一下子便会沉溺进去。
燕骥浑身一僵,却又听见她说:“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你不信,只是因为你未曾见过。”
她的神色真挚又动情,燕骥却只是冷笑一声,松开手,拿起帕子,不疾不徐地擦拭刚刚碰过她的手指,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唐轻歌看着他的动作,脸色微不可见地白了白,下一刻,她又若无其事地弯起唇角,朝他笑道:“阿骥,我现在很开心。”
他顿时皱紧眉,像是见鬼了一样的目光看向她。
她颇为愉悦地笑,“你这般生气,定是有几分在乎我的。”
闻言,燕骥神色更凛,咬了咬牙,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自作多情。”
她答:“你说是便是。”
唐轻歌像是已经自己肯定了这个答案,也不太在乎他句句带刺。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盏花灯上,满怀期待地问:“这花灯,可是你给我赢来的?”
说罢,她便抬手就要去够。
谁成想,他的动作却更快一步,直接将那盏精巧美丽的花灯拂到地上。
随着“啪嗒”一声脆响,花灯被砸落在地,琉璃花蕊碎成了渣,整盏花灯都散了架,也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声音冷厉,字字清晰道:“我的东西,即便是我不要了,也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我会亲手毁了它。”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唐轻歌听出来了,心底实打实地打了个冷颤。
就算失了忆,他也还是那个冷戾阴郁的反派皇子,心狠手辣,残忍无情。
是了,他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唐轻歌深吸口气,看着地面上已经面目全非的花灯,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拾起花蕊碎片。
琉璃碎片极为锋利,她稍用力一攥,柔嫩的掌心便割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满地碎片上,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片一片地拾起,试图将满地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
眨眼间的功夫,刚刚还白皙娇嫩的手就变得鲜血淋漓。
她如此擅长蛊惑人心,眼下是在使苦肉计也说不定。
燕骥在心底如此告诫着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她的方向撇去。
唐轻歌就这样固执而徒劳地拼凑着,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形状来。
终于,她放下手中的碎片,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真可惜,这可是我来到这儿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她话说得没头没脑,语气颇为伤感,听得燕骥神色微怔,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脑中一闪而过,却因为那念头去的太快,他没有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