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宥的笑容滞在脸上,慢慢化作了一点桃红,他将人的腰身一揽,“好,一定吸干。”
过后的流程真就跟正经拜堂成亲一样,罩了盖头,他们一拜高堂,二拜天地,三拜夫妻,最后红绸球一扯,周蔻在他的搀扶下进了洞房。
一柄玉如意将盖头挑开,交手饮尽了合卺酒,在放下杯盏的那一刹那,不远处灰蓝的夜幕炸开数束壮阔的绚烂,点亮了浩瀚星宇,周蔻抬头去望,高宥却将她拉进了床帏之中。
她整个人都跌进了云絮之中,起初道阻艰涩,后来幽径渐通,深处有暗花春水,潺潺细流,随波而下,几经跌宕起伏,水天交融,明珠坠海。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摇风摆雨中,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啪嗒地,滴在了周蔻唇上,她舔了舔,唔....有点咸。
第42章 骗人
周蔻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激荡中沉沉睡去, 只知道闭上眼皮子的前一刻,满脑子都是:我真的被妖精吸干了。
翌日,明晃晃的白日照进来, 周蔻揉着眼醒来, 浑身骨头架子都像被人拆过重新装了一样, 她手撑着褥子, 慢慢爬起来,只见清瘦的身影正对着妆镜, 低头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周蔻唤了声殿下, 高宥转过身来,她这才看到摊在他膝盖前的东西是什么。
那轻轻薄薄一团的, 还绣着海棠花, 不是她的贴身肚兜又是什么。
周蔻臊红了脸,扭捏道:“你拿着那东西做什么。”
高宥也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带子断了,我想着能不能修补修补。”
脑海中闪现了昨夜那零零散散的碎片,好像他是稍使大了劲儿, 把肚兜给扯坏了, 但当时只听到了丝绸蹦扯的一声, 谁还顾得上这个,随手卷了一团丢在旁边, 直到今早,高宥才想起来这么一茬。
这儿不是皇子府,紧缺什么叫人再拿就行了,眼下上哪儿去找一件肚兜,可不就只能自己想法儿修补。
周蔻赧然,说不打紧, “其实那个不穿也行,反正冬日里外面衣裳多,里头少穿一件也看不出来。”
高宥干瞪眼,他不知道姑娘的贴身小衣,竟然可以不穿,这东西不该像裈袴亵裤一样,日日要穿着的吗。
周蔻见他不信,抓起衣裳往自己身上套,哎呀一声道:“真的,往前冬天我犯懒,就不爱穿这个,紧箍在身上多难受,不穿了空荡荡的才自在...”
话音未落,高宥就扑了上来,捏着她的脸很不悦道:“往后不行了,日日都要穿,万一被别人瞧见了怎么办。”
周蔻噗嗤笑出了声,“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还得罩一件大氅,谁能看见这个。”
但高宥却不肯松口,“一定要穿。”
“好好好。”周蔻一壁应付着,一壁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马面裙,“快将裙子捡给我,咱们早点回去,我今儿个和莺草说好了要去看看咱们路上的吃食和换洗衣裳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乐于打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尤其衣食住行上格外用心,高宥突然静默了,要她知道了朔方一行并没有她,恐怕会很伤心吧。
周蔻没察觉她的异样,穿好衣服后窝在他怀里,含情脉脉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高宥还是露了点笑意,“三日后。”
就这样,眼巴巴等了三天,这天她兴致冲冲的起了个大早,指挥着人将一只只箱笼往马车上搬,一面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查看还有没有什么疏忽遗漏的。
她原对去朔方是七上八下的,那是对于未知地方的惧怕,但后来渐渐又升起了期待,一个全新的环境,能离开这座繁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是谁的地方,和高宥长长久久待在一块,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她确实是孩子心性,像极了爹娘要启程远行,她跟在身边,开始想那地方该和现在有多不一样,会碰到多有意思的新鲜事儿。
高宥闲庭漫步的刚走出来,周蔻就不知从哪儿钻到他跟前,没完没了的问,“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是过会儿?要不趁早走吧!太晚了赶不到驿站歇脚!”
高宥却说不急,握了握她手,“我想进宫一趟。”
周蔻很体贴人心意,一眨眼就明白了,“你是想和皇后娘娘道别吧,也是,下次咱们回来也不知是多久了,她把你当...”
又忙改了口,“她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咱们是该进宫去和她好好道别。”
高宥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周蔻能看出来他兴致缺缺。
路上周蔻问他,“是不是伤心要离开了?其实没事儿,不过三五载,日子快得很,一眨眼就过去了,再说这不还有我一直陪着你嘛!”
高宥笑了笑,话里带着缱绻,“是,我有你就够了。”
有她就够了,即便暂时分别,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到了凤仪宫,德荣行礼引进,周蔻正要进内殿时,却被高宥拦了下来,“你在外面暂时等一下我。”
周蔻一窒,是要说什么体己话她不能听吗?
唉算了,谁叫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于是收回了已经迈进去的一只脚,捏着衣摆梨涡浅漾,“成,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高宥点了点头,兀自进了内室。
皇后在里面听了一耳朵外面的动静,见到高宥独自前来,朝她拜礼,难免迟疑,“是有什么要紧事,皇妃不能听吗?”
高宥头回挨她那么近,压低了声音,是怕外面的人听到,“母后,儿臣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母后。”
这么多年,皇后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要拜托她的话,纵使心中再有酸楚,也柔声道:“你这孩子,我们母子之间还有什么事要说拜不拜托的,你尽管同母后说就是了。”
高宥边斟酌边道:“是四皇妃,母后知道的,她一向是个极柔弱的人,胆子又小,儿臣这趟朔方之行,不是一年半载能回来的,朔方艰苦,又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儿臣想将她托付给母后,就让她在母后跟前侍弄汤药,算是也替儿臣尽些孝道了。”
皇后惊了一惊,但细想之下,也知道这是为了周蔻好,她舒了口气,手覆上高宥的手,“你尽管放心,即便你不说,有我在,也不会让皇妃吃半点委屈的。”顿了顿,又酸楚道:“宥儿,你就听母后一句劝,不要和你父皇那么犟了,他是皇帝,天底下谁能犟得过他去,母后已经老了,身子也不中用,只盼着在有生之年能看着你夫妻和美,早诞麟儿,你能安安稳稳过个踏实日子。”
高宥应是。
皇后望着他的面具,手刚抬起来,高宥下意识就躲开了,她只能苦涩一笑,“这几年,母后好几回看着你在跟前,却又感觉你是那么远....”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你早去早回,万望你平安。”
高宥从内间退下后,出来就看见了周蔻,她坐在高高的漆椅上,脚一晃一晃的,鞋面上的绣花样是芙蓉花,嘴里还在轻声哼着歌,见到他来,从椅子上蹦下来,“都说好啦?那我也进去和皇后道个别吧。”
高宥拉住了她,“我先出去一趟,你进去陪着皇后说会儿话吧。”
周蔻以为他是要方便,总归人有三急嘛,便轻轻哦了一声,将手从袖套里拿出来,“那你快些啊,我先进去了。”
她打了帘子进去,高宥就这样目视着她消失的背影,毡帘上挂了一排水精珠,还在轻轻晃动着....
周蔻和皇后算是很投缘,如今相熟了以后也不如从前那样拘谨了,拣着一些趣事儿和皇后说,谈笑之间周蔻的眼角余光却老往帘外看。
不是说一会儿吗,怎么还不回来,周蔻心里有些焦急,但对着皇后,不好表露出来。
皇后慢慢吃了一口茶,宽慰她道:“别急,宥儿许是有什么事被拌住了吧。”
周蔻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可左等右等,原先约定好的时辰眼瞧着也快过了,周蔻再也等不住了,满脸歉意福了福身,说去寻寻他,便一溜烟的跑了。
皇后和德荣相视一眼,皆是叹气。
才穿过朱门夹道,周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她微张了张嘴,“萱花?”
萱花一身宫装,走起路来还拖着腿,十分不便,见到周蔻也不意外,笑吟吟道:“皇妃。”
“真是你呀,你不是...”周蔻险些脱口而出,想想她能出现在宫里,又满腹狐疑,“你怎么会在宫中。”
萱花道:“多亏了四殿下,将奴婢换了出来,他让奴婢暂且留在宫中,等着伺候皇妃。”
留在宫中...伺候她?周蔻慢慢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我是要跟他去朔方的,怎么会让你留在宫里呢。”
她面露急色,不住地往四周望,“人呢,他人去哪儿了。”
萱花思忖道:“朔方?四殿下从没提过皇妃要去朔方呀,只说皇妃要留在皇后娘娘这里,叫奴婢好生服侍着。”
至此,周蔻才明白,高宥这样打算将她一个人留下了。
她咬了咬唇,拎起裙角就往宫门的方向跑,任凭萱花在后面怎么喊,连头也不回一下。
他怎么能骗人,说好了一起去朔方,为什么要骗自己,如今丢了她一个人跑了,到底有没有为她考虑过一丝一毫?!
第43章 没水啦
周蔻从来没这样跑过, 刚从凤仪宫那暖融融的地方出来,迎面是寒冬腊月的风,跟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姑娘家的鞋履为个好看, 都是翘头尖尖的, 只是这样行动就不大便捷了, 跑了一阵,上头的明珠也掉了, 周蔻干脆将鞋脱下扔在一旁, 就着白袜继续跑。
真冷啊,风灌进她的袖管里, 余雪未消的宫道上, 踩上去瞬间就濡湿了锦袜,雪水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四肢百骸侵了寒意,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好不容易跑到了宫门,她扶着墙喘气, 问道:“四殿下的马车出宫了吗?”
宫侍不明所以, 小心翼翼道:“早几刻钟就出去了, 皇妃这是有什么事吗?”
还是没赶上,周蔻灰败了脸色, 胸腔一阵阵起伏,实在是太难受了,但身上再难受也没有心里难受,像是被人血淋淋挖走了一块,她顾不得仪态身份,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头望着碧澄澄的天, 偶尔有几朵云彩飘过去,冬阳的照耀下,入眼的一切都白,瓦是蓝白的,墙是粉白的,什么都是白的,连跟前的皂靴边沿也都是白的...
等等,皂靴??
周蔻猛然抬头,撞进了那一双潋滟的眼帘中。
那只骨节如玉的手递到了她跟前,皮肉也很白,“别坐地上,脏。”
周蔻脸上泪涔涔的,拍掉了他的手,“你不是走了吗!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骗我,干嘛要骗我!”
见她不肯起,高宥干脆把她直接抱了起来,周蔻又打又咬,闹腾了半天,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
高宥将头埋在她肩前,闭了闭眼,“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两手圈着他的脖颈,周蔻泪眼汪汪,“舍不得还不带上我,你要是走了,我明儿就改嫁,等你回来,我孩子肯定都会跑了。”
皇室赐婚,怎么会说改嫁就改嫁,不过是拿来气他的话,马车已经快走到府上了,高宥实在忍不住,还是折回来找她。
带上吧...在京城虽好,但人不搁在自己眼窝子底下,万一有个好歹,赶回来都难。
朔方再苦再难,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绝不会叫她受半点伤。
高宥轻声道:“好,咱们一起去。”
方才的伤心绝然一点点散去,周蔻安详靠在他怀里,高宥外面看着清瘦,但力气很大,抱起一个她来,走路仍旧四平八稳,大气不喘,连脸也不红一下。
走了没几步,周蔻说等等,“萱花带上吧,她稳妥些,莺草年纪小,吃不了苦,就叫她留在京城看家。”说完这些,因为刚才瘦了冷,她还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高宥说好,一摸她的脚,鞋子没了,就连也整个湿透了,他颦眉道:“鞋呢!”
“扔了。”周蔻往里缩了缩,“跑起来鞋子碍事,我就扔了,我刚刚是真怕,怕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高宥沉默了,等回府上,一切已经收拾好了,周蔻换了一身衣裳鞋子,钻进马车时,高宥递给她一只汤婆子捂脚。
她眉花眼笑,咯咯道:“这个好!暖和得很,我就一直抱着,到朔方也不嫌冷!”
高宥这一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皇帝早前就钦点了一万精兵给他,有大半已经先行一步了,他们因着还有俗事缠身,脚程上要慢些,再加上有女眷在,歇息打尖的时候也多,兜兜转转走了数十日,才和前头的大军汇合上。
元易这一趟也跟着,只是他鲜少露面,爱钻进马车里,碰上大军时才出来,领兵的副将姓仇,原是个四品的骠骑将军,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很是英姿飒爽。
“四殿下,元公子!”
高宥微微颔首,眯眼望着广袤无垠的官道,那些大军浩浩荡荡,十分壮阔,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整齐的盔甲和攒动的人头,霎时间,能造成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驰骋沙场的时候。
高宥问,“到朔方,还需要多久?”
仇副将沉吟片刻,“轻车便装,脚程快的话,还要半个月,慢些的话,二十多天。”
元易面色不大好,他是文弱公子,骑一整天的马腿脚受不住,坐车又容易晕厥,眼瞧着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提前和朔方那边取得联系,让他们准备接应。”
仇副将应是,又犹豫道:“那这信是发给张太守,还是发给青寰将军?”
朔方一郡理说该是太守为尊,但几年前皇帝派了殷王之子罗颂过去驻扎,又封了青寰将军,这朔方实际上也就以罗颂为尊了。
高宥哼了声道:“发给张太守。”
仇副将心中也因此有了盘算,这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四皇子既到了朔方,什么青寰不青寰的,也得往后退一退了。
正商议着,锦帘马车里突然传出一个响亮的女声,“殿下,没有热水了!”
高宥显而易见的低笑了一声,“好了,先去忙吧,休息一会儿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