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蔻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道:“才不呢,我还盼着往后当王妃,那多风光。”
从内间出来,已经是二更天了,萱花福了福身,往里看了一眼,“皇妃睡下了?”
高宥说睡了,又嘱咐道:“你向来稳重,务必看顾好皇妃这一胎,如今窳浑城内不大安稳,我会专门拨出一队精兵,留在合琥馆内,照看皇妃的安危。”
*
周蔻这两日惫懒的很,一天里有七八个时辰都是在睡觉,剩下的日子要么就是歪在床上看书,要么就是下来用饭,连门也鲜少出。
她见高宥早出晚归的忙碌着,心下焦急,怕人将自己忙忘了,又得做出个识大体的样子来,便叫萱花准备了银耳羹,给人送去。
此时堂内一众正在议事,萱花在门外候了好些时候,还是仇副将瞧见那抹青芽色的裙角,把人叫了进来。
萱花依着礼数先纳了个福,方道:“原是皇妃惦念着各位将军连日来的辛苦,特叫奴婢备了热腾腾的银耳羹,给各位将军驱驱寒。”
议会中途能有份热乎的点心吃着,再没有比这个更贴心的了,各座皆是夸赞皇妃体恤,高宥见了,会心一笑。
“那大家就先停一停,待吃好后再继续吧。”
萱花将银耳羹分发下去,仇副将尝了一口后道:“是怪好吃的,就是糖放多了,有点甜。”
元易瞪他一眼,皇妃赏赐,还容得你说三道四。
高宥慢慢吃着,冷不丁抬头道:“不甜,正好入口。”
殿下都这样说了,底下的人自然是无不呼应,皆是一扫而空,“的确是一点也不甜,正正好!”
萱花见此,将空碗收好后,福身道:“那奴婢就先下去复命了,叨扰将军们了。”
都说吃人嘴软,各座上的自是奉承恭送,唯有仇副将,望着萱花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吃饱喝足后,这议会还得继续,众人神情凝重,帐头山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其实凶险无比,那些流匪竟能提前探知他们的布阵用兵,若不是他们个个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就是出了内贼。
一计请君入瓮,窳浑城的护城将军李震落了马,背后竟牵连出了青寰将军,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高宥拭过嘴后,视线从四座巡梭一遍,后道:“李震按照军规处置了,将他的尸首再送到罗颂府上,这样安排,张太守觉得如何。”
被点了名的张道哪里能说什么不好,满口答应着,“殿下所言极是,既牵涉出了青寰将军,那依着规矩,是该问一问原委。”
高宥点头,“张太守既然没有异议,那此事就交由张太守来做吧,劳烦张太守走一趟,将李震的尸首送到罗颂那里了。”
张太守的笑僵在了脸上,一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这个...这个...”
高宥投过去一眼,“张太守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他在罗颂手底下干了这么几年,虽然现在被迫转到了高宥这里,但万一高宥哪天若是自身难保,他还没和罗颂撕破脸皮,手里还捏着罗颂的把柄没交出去,罗颂到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狡兔尚且三窟,他本来想着再给自己多留一条路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他要是这回把李震的尸首送过去,罗颂得像疯狗一样咬住他不放,到时候他可不会听自己解释什么是不是自愿的,指不定拿刀把他砍了也有可能。
罗颂此人,睚眦必报,这笔账是一定会算在自己头上了。
被高宥又这么摆了一道,张道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领命。”
一个文官,一辈子没碰过刀剑,要他跟着一具尸体,去另一座城池,着实是有些为难,高宥又指了元易与他同往,这回可好了,张道有心和青寰表忠心,也说不出来了。
等到了罗颂府上,报了名讳后,自有人引他们进去,罗颂彼时刚从床上下来,衣冠未整,一进去就先看见了横躺在地上的尸首,不出所料,他即刻拔剑相向。
元易是个打圆场的好手,笑眯眯道:“将军想是火气过旺了,殿下查出,这李震便是勾结流匪的内贼,已经缉拿按了军中律法处置,不过这朔方十二城,皆是由青寰将军管辖,殿下也不好太过越俎代庖,后头究竟如何来办,还是得听将军的意思。”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分明都知道李震是自己的人,又将尸首送过来打他的脸,这个元易也就罢了,是高宥的人,可张道....
罗颂看到他简直是睚眦欲裂,以为攀了大树,便能如此耀武扬威不成!?
尤其是元易后头又轻飘飘添了一句,“当然,这回能查出内贼,也多亏了张太守....”
罗颂当然明白,高宥此举大有离间的意思,就是想让他和张道彻底反目,但一个张道,罗颂还不至于多为他着想。
他心里的气只能撒在张道身上,于是剑转瞬架在了张道脖子上,只要再近一分,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张道登时吓得两股颤颤,他是实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欲哭无泪道:“这不关我的事啊...”
元易微微一笑,“将军有功夫在这耍横,倒不如抓紧时间想想,这李震的后事该如何处置,上报京城的折子,又该如何写。”
第52章 我就偏去
自打有了身孕, 周蔻活像只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这样的颓废日子她过起来相当的心安理得。
高宥散了议会, 就会及时来陪她, 二人歪在一块说话, 周蔻支起绣绷子,放在膝前, 打算给腹中的孩儿绣个虎兜帽。
高宥笑她还不知男女, 就操心起这个来,周蔻却道:“这是为娘的给自己孩儿尽一份心意, 绣的好不好不打紧, 要紧的是得先学会,不然往后萱花嫁人了, 我身边连个能缝缝补补的人也没有。”
说到嫁人,高宥沉吟了片刻,方道:“我瞧着仇将军对萱花倒是很上心, 前几日你差萱花去送银耳羹, 仇将军一看到人, 那眼就跟长在萱花身上一样,一刻也挪不开了。”
周蔻稀奇道:“仇将军?”
高宥点头道:“是, 不过仇将军早年娶过一门妻室,但是个体弱多病的,嫁过去留下一个闺女就撒手人寰了,仇将军是个粗人,喜欢什么也不藏在心里,我看他对萱花是真有那个意思。”
他话中大有保媒的意思, 可周蔻却有些舍不得了,“萱花是家奴出身,仇将军是朝廷命官,就算萱花嫁过去,也只能做妾,你知道的,她又跛了脚,万一婚事上再出什么差错,我是万万不忍心的,不若寻一门殷实人家,我再想法为她脱离了奴籍,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道。”
周蔻说的也自有道理,女儿家对这种嫁娶之事本就格外仔细些,高宥见她不愿,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他往她脸上啄了一口,“好了,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安心将养一些日子,等这个年过了,我就带你回京。”
这样快,这是周蔻万万没想过的,她原以为在朔方最起码得熬上三四年。
哪知高宥笑道:“总不能叫孩子生在这里跟我们吃苦,如今不一样了,我是要当爹的人了,万事都得为了孩子想。”他顿了顿,“再者,你不想去看看热闹吗?”
周蔻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热闹,什么热闹?”
高宥弯唇道:“才传来的信,说波罗使者为互商一事进京,送了个美人给皇帝,但岐山王又和这个美人厮混到了一起,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波罗的美人该长什么样子,周蔻想象不出来,总归是要高高大大的,很健硕的那种美人吧。
岐山王一向风流,却没想到竟也好这一口,周蔻撇了撇嘴,觉得他胆子也太大了些,波罗进献给皇帝的女人,他都敢染指了。
但京中的事情周蔻也真只是听个热闹,左右回京也是年后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除了有孕,那就是近在眼前的年节。
这是她和高宥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节,还是在朔方,听闻朔方的年节会摆上三天三夜的篝火不休,还会扛来一整只全羊自己动手去烤,与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
周蔻心里是很期待的,拉了拉高宥的手,“我盼着年节的时候能出去转转看看,你到时候有空么,陪着一块吧。”
高宥想了想道:“你有着身子,外头固然热闹,可也人多拥挤,万一有个好歹...”
周蔻快嘴快舌接了话去,“要是有个好歹,那就是你没护好我。”
她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这些时日够闷死了,高宥也知道不能太拘着她,遂笑道:“好,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什么好歹的。”
*
罗颂黑着脸将元易张道一行人送走,那李震的尸首还躺在自己名贵的织锦金丝绒毯上,罗颂抬了抬手,命人将尸首运了出去。
余娇娇从屏后绕了出来,因她先前也出了主意,所以不敢多言,只是看着那尸首被人抬出去,心里一直打着鼓。
“将军....”
她奉了一盏暖茶上前,可惜罗颂没那个吃茶的心情,略抬眼看了看她,揉着额角,“恐怕咱们和波罗的事都被他知道了,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余娇娇小声道:“也不尽然吧,那些流匪都是玁狁人,四皇子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他才来朔方多久,哪儿会那么快知道。”
罗颂哼了一声,“你当他今天叫张道来送李震的尸首,是为了什么,那就是在威胁我,想让我向他服软,李震是个不成事的,交代他办的事没办好,反倒把自己的性命折进去了,你没听那个姓元的说吗,叫我好好想想折子上怎么写,恐怕我要是不写,高宥就得将这件事往上报了。”
余娇娇顿时花容失色,“啊?他...他怎么敢,再说李震都死了,死无对证,若他真将事情上报了,将军抵赖不认也就是了...这事要是被圣上了,那...那将军会不会...会不会...”
就是因为死无对证才麻烦,是黑是白全由他高宥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李震还活着,罗颂也不至于这样着急。
女人一急起来只会哭哭啼啼,罗颂听着心烦意乱,拍案而起,吼道:“本将军会不会什么?你是盼着我早点死了是吧!”
余娇娇显然是被吓到了,哭声咽回了嗓子里,“奴家...奴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将军。”
罗颂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他错着牙关道:“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和高宥之间注定了鱼死网破,他是命大,但他那个媳妇却是朵丝萝花....”
余娇娇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也能大致摸清楚罗颂的脾性,他凡事要么不做,做了就定是要下毒手,不过高宥手眼通天,不好对付,可那个娇滴滴的皇妃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靶子。
她咽了一口唾沫,凑上前添了一句,“奴家听说,那四皇妃才有了身孕,四皇子将她千娇万宠着,当掌上明珠一般。”
朔方说大也大,光占地就有几个京城那么大,可说小也小,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那么几个,高宥没来之前,青寰将军就是首位,可高宥来了以后,他被挤了下去,大家都眼巴巴的开始张望高宥。
男人之间也就罢了,再怎么也传不出什么风言风语,但女眷们不一样,天生嘴碎又爱攀比,自打高宥来了,周蔻的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她有孕的事情原也就没打算瞒着外头,只是她自己窝在合琥馆不知道,外头可都传遍了。
余娇娇如今最得罗颂宠爱,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她原是朔方当地乡绅的女儿,凭借着姿色出众,又能使手段哄人,在罗颂身边占得了一席之地,对于那个四皇妃有孕,当时知道时只是嫉恨几句,再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罗颂这么一提,她又将周蔻有孕的事情说了出来,罗颂的脸上果然浮现了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有孕?有孕好啊,高宥得掂量掂量着两条人命....”
周蔻有孕的前一个月,闻不到羊膻奶腥味儿,可还没到第三个月的时候,突然就爱吃羊肉了,那简直是顿顿少不了羊肉锅子,最后因为吃了太多,脾胃实热,流了许多鼻血后才减了下来。
朔方什么不多,就是羊多,几乎每餐里都有羊肉,高宥怕她嘴馋,将自己一日三餐里的羊肉都去除掉了,每天巴巴吃着菜蔬,油荤都少见。
这大半个月以来,该清剿的清剿,押送的押送,平定流匪已经进入尾声,高宥能腾出时间去了一趟倭刹人处,拿信物见了当地的扎磔。
倭刹人虽一直同波罗相交甚好,但骨子里唯利是图,并没真有什么真心,自然乐得搅浑波罗和大爻之间的浑水,从中获利。
老扎磔年纪不小了,但笑起来还能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口,“四殿下的英姿,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当年常胜将军的威风凛凛,这些年是半点不减啊。”
高宥一张面具盖在脸上,也少了许多周旋笑意,淡淡然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我此番来寻扎磔,是想和扎磔做一笔交易。”
老扎磔眯着眼,“四殿下近来对我们倭刹是很赏识啊,才和我们做了一笔买卖,如今又要做交易,只是当年的常胜将军吃了败仗,这些年在京城落下了那么多传言,受到你们大爻皇帝的冷眼,斗胆问殿下一句,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们倭刹会相信你?”
这话说得已经不算好听了,换做脾气差些的,直接掀桌子也不在话下,但高宥今日脾气出奇的好,有求于人,受些冷眼也不过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扎磔的话也不算什么太过分的冷言冷语,比这更难听的,高宥早就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他的语调听不出什么喜怒,一如既往道:“扎磔既然愿意一见,自然是也有自己的思量,我不是个喜欢迂回婉转的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倭刹的日子也不算太好过吧。”
扎磔低头笑了笑,“殿下这是什么话,谁不知我们倭刹生意做的最好,银钱赚的最丰,日子怎么会不好过呢。”
高宥一哂,揭下了笑脸背后的惨痛,“生意做的好,银钱赚的丰本是好事,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没有能与之匹敌的能力护住这份财富,便会引来四周豺狼虎豹,倭刹看似同波罗交好,实则不过是要依靠着波罗强盛的兵力来寻求庇护,但波罗乃是未经教化之地,虽不似玁狁人那样野蛮,但想让他们对倭刹互敬互爱,是不可能的,倭刹这几年明里暗里被波罗索讨了多少,更有将你们的工匠强行扣押,逼着他们传授淬炼的秘诀,也亏得扎磔想得开,还能说出过得好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