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周蔻拂了拂袖,转身离开,那股子又傲又娇的劲儿,看着高宥不由失笑。
他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只是妇人之间的嚼舌根,议论夫君妻妾。
不过放心之余,高宥又升起一丝欣慰,这丫头还知道紧张他,怕他和别的女人勾搭,心里吃味,这说明自己在她心中,分量是极重的。
高宥抖擞了精神,重新提起枪剑,开始挥舞起来。
待一身是汗的回去,周蔻已经慢条斯理的开始用膳了,看到他也不过是略略抬了抬眼皮子,并没有多余的话。
萱花将备好的热茶递上去,替周蔻说着贴心话,“皇妃担心殿下身上有汗,扑了冷风要着风寒,特地叫奴婢给殿下备上一盏热热的茶驱寒暖身子。”
高宥将茶一饮而尽,空的盏杯倒扣在她面前,“还是蔻蔻最体贴人。”
周蔻在茶糕子上犁了一道牙痕,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对萱花道:“这糕子太硬了,咬不动,回头叫他们做软糯些。”
萱花应是,高宥却拿起一块茶糕子,从旁边没动过的暖壶里倒了一碗热羊奶,将茶糕子往里泡了泡,再夹出来,已经十分松软了。
他笑道:“窳浑的茶糕子是一绝,但不能干啃,得配着羊奶泡发了来吃,你尝尝。”
说着高宥把手里的茶糕子递到她面前,周蔻却把头一扭,捏着鼻子道:“拿走拿走,我不吃,太腥了。”
高宥劝着她道:“尝尝吧,这羊奶是滋补养颜好物,能使女子肌肤胜雪,粉面桃腮,你尝到其中滋味,就不会觉得腥了。”
那泡过羊奶的茶糕子近在咫尺,浓烈的奶腥味儿往周蔻鼻子里直冲,惹得她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周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人一推,大声道:“我不吃!”
这回不止是高宥,就连旁边的萱花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样子惊到了,好长时间的沉默,高宥只好放下茶糕子,“好,那就不吃。”
许是周蔻自己也意识到刚才她的反应实在过激了些,但昨日城主夫人的话还犹在耳边,让她心里堵着一股气,怎愿服软,于是把身子转过去,半响不说话。
只听到身后高宥叹了口气,站起来理理裘衣道:“那我就不吵着你用膳了,不爱吃就叫人撤下去,我...我先去营中了。”
“哎...”周蔻想和他说什么,到底咽了回去,目送他离去后,萱花和她说话也放低了声音。
“皇妃是不是昨日和殿下拌嘴了,今儿个一直没给殿下一个好脸色,方才还....其实殿下心里一直念着皇妃,商议了一夜的军事,天亮时才过来,怕皇妃冷,还自己换了炭。”
周蔻咬着嘴唇,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喜怒无常的不好,可没法子,她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要一想到往后高宥要纳妾,要在外面美酒佳人,她就一点也笑不出来。
也许是自己真的太善妒了吧,眼里一点沙子也容不得,偏偏她又这样蠢笨,学不会面上的端庄持重,大方贤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但萱花说的不错,不管往后如何,至今来看,高宥对她真是没话说,她实在是不该板着脸,让他不高兴。
周蔻想着等他回来,总要露点笑意,软声几句,可结果等了一下午,没等来高宥,却等来了城主夫人。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城主夫人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殷勤奉陪时,也都是一直打量着她的神情说话。
“奴家是个没学过几个字的市井妇人,先前是多亏了城主不嫌弃,这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她一笑,“奴家笨嘴拙舌的,若有什么说的不如意之处,还请皇妃多多担待。”
周蔻觉得奇怪,只说没有,叫萱花奉了茶点后道:“夫人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城主夫人转了转眼珠子,梨涡漾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也...没什么事,就是家中久坐无事,闲着就是闲着,便想着找皇妃闲聊打发着时间,说起来还真是有意思,今日窳浑城内出了一桩趣事,不知皇妃有没有兴致听一听?”
要是放在往常,周蔻对奇闻趣事最是感兴趣,但她如今没什么心思,却也不好驳了城主夫人的面子,便笑道:“劳烦夫人说与我听了。”
城主夫人见她愿意听,更是笑眯了眼,滔滔不绝起来,“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是城中一个回域的贵公子,同一个倭刹姑娘私定了终生,不曾想那公子家中死活不同意,那公子宁愿与家中断绝来往,此生只要那姑娘一人,也要与她厮守。”
回域的人向来高大威猛,而倭刹人矮小瘦弱,一男一女,一阴一阳,能如此打破世俗,也算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周蔻难免唏嘘道:“可见二人是心心相印的。”
城主夫人循循善诱往下道:“是呀!皇妃您说,这样一对璧人在一块,宁愿舍弃了身份权贵,也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块,这份真情,简直是世间难寻,所以忠贞不渝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外人受到影响,一辈子只厮守一个人,也是常见的。”
周蔻迟疑了一下,“可夫人昨儿个不是说....”
城主夫人忙笑道:“那是奴家吃多了酒胡说的,其实奴家觉得,四殿下就很好,绝不比那个回域公子差,皇妃和殿下一定能白首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的!”
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说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的是她,如今又说什么忠贞不渝的也是她,周蔻奇怪看了她一眼,隐隐约约察觉出来什么。
她狐疑道:“夫人真是自己来找我的吗?”
城主夫人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仍旧道:“自然是奴家要来找皇妃的,难不成还有旁人。”
待送走了聒噪的城主夫人,周蔻撑着额靠在软枕上。
萱花点亮了房中盏灯,已经是天色将晚,灯火潦草摇曳着,将灯下人的面孔照得昏黄,周蔻望向沉沉夜色,难免要问几句,“殿下还没回来吗?”
萱花吹灭了点灯的火折子,道:“殿下今儿个亲自带了兵进帐头山剿匪去了,奴婢估摸着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皇妃是要等殿下一道用晚膳吗?”
周蔻撇了撇嘴道:“我等他做什么,他那样有本事,能专门叫人上门来搪塞我,自是会在外面能吃饱了再回来。”
话里有话,萱花囫囵个的笑,“皇妃是觉得今日城主夫人这一趟,是殿下的意思嘛?其实这样也挺好,殿下对您多上心,怕您不开解,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城主夫人来,最是能解忧了。”
周蔻却道:“这恰恰说明,人家夫人头回说的才是肺腑之言,今日来说的,不过是强权所迫,甚么回域公子倭刹小姐,打量我是个傻的呢!”
可萱花最是明白周蔻的心思,能将话说出来那就好了,最怕憋在心里九曲十八弯的,明明已经是滔天骇浪,可面上却平静如水,两个人过日子,有误会有不快,只管说出来就是,若是这样藏着掖着,日子久了,也要离了心。
别看周蔻嘴上还说着气话,恐怕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朔方不比京城,吃食不甚精细,晚膳往往是一碗羊肉面,再配些清爽小菜,今日也不例外,周蔻百般无聊的用筷子将面翻来翻去,好不容易夹起一箸子,还没送到嘴边,那刺鼻的羊膻味儿差点让周蔻将肚子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萱花手忙脚乱,又是拿盂罐,又是拿巾子,一番折腾后,周蔻已经面如菜色。
她恹恹歪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萱花收拾完后道:“皇妃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奴婢寻个郎中来给皇妃看看吧。”
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着,但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她一靠近那碗羊肉面,反应就愈大些,叫人撤下去熏了屋子才方好些。
周蔻有气无力道:“太晚了,还是明儿个早上再叫吧。”
随行的有军医,但这么晚叫郎中也怕惹人非议,萱花点了点头,又想起另外一桩事,“皇妃...月信多久没来了?”
第51章 有孕
经此一提, 周蔻才想起来这个月她的月信还没来。
掐指算算,是迟了有七八日,她向来日子准的很, 这回是到了朔方, 以为水土不服, 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周蔻睁圆了眼, 缓缓转头,“你的意思是....”
萱花只差没把‘有孕’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她高兴极了, 搓了搓手道:“恐怕差不离了,奴婢的娘亲有孕时, 也是闻到什么吐什么, 到了五月后胎象稳固才略好些,皇妃与奴婢娘亲当时是一模一样, 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军医来给皇妃诊脉!”
这可是顶天的大事,半点也马虎不得,周蔻也自知不可轻视了, 手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待军医被人匆匆提过来, 搭了脉后,斟酌道:“皇妃的确是喜脉, 但脉象尚浅,还需好好调养,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万万马虎不得。”
萱花比周蔻还高兴,千恩万谢将军医送了出去,回来又是拿软垫又是换热茶, 还将被褥又加厚了两层。
“明儿个奴婢就将这里的桌角凳边都拿绒布包起来,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了,皇妃您打从今儿个起,也不能随意走动见人了,但凡房里用的,每日吃的,身上穿的,都得叫一一验过了才好。”
周蔻苦着眉,啊道:“那岂不是跟坐牢子一样。”
萱花正色道:“胡说!什么坐牢子,如今皇妃是有身子的人了,就连军医也说了,头三个月最要紧,不可马虎,自然是要处处小心谨慎,皇妃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小皇孙想,也得熬过这九个月。”
唉,还盼着再过半个月就是年节了,能出去赏灯游玩,眼下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当她将手放在肚子上时,内心的喜悦却将要漫溢出来了。
她的肚子里如今有个小生命了,她会和他同心同体,怀胎十月,然后和他相见,她能清清楚楚的感知他一天天在长大,从一小丁点,长成了一个小人儿。
她要做母亲了。
周蔻悄悄的笑,窝在床榻之上,连一举一动都小心起来。
萱花将炭盆挪到了内间,又灌了只汤婆子塞进褥子里,眼瞧着夜幕愈发深沉,但却没有听到一点大军归来的消息,周蔻心里难免七上八下。
“要不差人去问问,看看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萱花将手头的事情忙活好,站起来道:“奴婢亲自去问问,皇妃在这安心等着。”
她打帘出去,挑了盏灯穿过长廊,才走到角门,就听见外头呼声一片,簇簇火把的光亮涌动着,便知道人是回来了。
高宥解了身上的战袍,径自往自己院子里去,萱花早早候在了那里,见到他时福了福身,唤了声殿下。
高宥一见是她,免不了慢了脚步,“怎么不在皇妃身边伺候着?”
萱花笑吟吟道:“皇妃担心殿下,叫奴婢在外头等着,有一桩大喜事要禀报殿下呢。”
喜事?高宥狐疑道:“是什么喜事。”
萱花捂嘴直笑,“皇妃有喜啦!”
高宥的步子一下停住了,他呼吸急促起来,攥着萱花的肩头激动道:“蔻蔻有身孕了?”
萱花忙点头道:“可不是,才叫军医来看过了,确确实实是喜脉,错不了,不过日子尚浅,军医叫好好安置着...哎!殿下,你慢点跑呀!”
高宥听不得她说完,知道是喜脉后,阔步就往屋子里去,推门掀帘,只见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簇在被褥之中,见到他来,眉眼间压不住的高兴和诧异。
“殿下回来啦。”
周蔻挣扎要起来,却被高宥老老实实又塞了回去,“别动,你如今金贵,轻易不能挪动。”
周蔻不好意思笑了笑,“哪儿就那么娇气了,我倒觉得还好,就是闻不得腥膻味儿,不然一准会吐。”
高宥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怪不得中午那块沾了羊奶的茶糕子,你一闻就发那么大脾气,却原来是肚子里的这个在闹腾,你放心,往后这类东西绝不会近你跟前的。”
周蔻讪讪一笑,“其实吧...中午也是我不好,恐怕你要生气,还担心了好长时间。”说着她又挺了挺身子,“不过如今我不怕你生气了,肚子里揣着这块免死金牌,你凡事都得让着我。”
她脸上颇有些小人得志的神情,惹得高宥止不住俯身轻笑,“好好好,你如今就是我的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看看我闺女。”
他掀起被子,将手塞到她的肚皮上,周蔻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定就是闺女,万一是个小子呢?”
高宥故意板着脸道:“胡说,我说是闺女就一定是闺女,要是这一胎不是,咱们就下一胎,下下一胎,总要生个闺女出来才好。”
周蔻糊涂了,“大家都盼着生儿子,你却奇怪,就盼着生女儿。”
高宥嬉皮笑脸道:“那当然了,要不是个女儿,我这倾国倾城的容貌谁来继承,而且女儿多贴心,以后带个女婿回来,逢年过节孝敬少不得的,多好。”
“哼,合着你是盼着往后剥削女婿....”周蔻嗔怪一声,又故作不悦道:“知道你一向如意算盘打得响,这回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老实交代,今儿个是不是你叫城主夫人来的。”
高宥摸着她光滑的肚皮,未免感慨一声道:“看来这窳浑女子委实是不太聪明,竟叫蔻蔻一眼看穿了。”
他惯会贫嘴,周蔻也不理会他,“她昨儿个还跟我说什么天底下没有哪个爷们只守着一个女人,今日就过来同我说些什么忠贞不渝的感情,猜都能猜到定是有人指使,合着就是我一个傻的,被你们戏耍于股掌之中是吧。”
高宥说哪有,“我是看你心事重重的,还掉着眼泪睡觉,就差人去问问昨日你和城主夫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其实蔻蔻,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感情也都是两个人的事,咱们不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否定了你我之间的情分,旁人有旁人的故事,我们有我们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
周蔻咬着嘴唇道:“可你是皇子,往后娇妻美妾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胡说,什么好日子。”高宥将手抽出来,搂着她在怀里,“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名正言顺的皇子,不过是为人替身,连这名,也都原不是我自己的,蔻蔻你放心,等我把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都处理好,就带你去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游山玩水,安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