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着边问莫里:“从这里进去,最早能遇见哪个部落?”
莫里讲的很详细,大致方向、部落屯的兵甲,连同每个部落的传统都说得很清楚,崔邺听的很仔细,两个人一下午绕着村子一直散步,最后登上了马场东边的瞭望台,这里能隔着峡谷望见了对面山坡上的马群。
崔邺一个下午脑子里都在整理消息,一直等上了瞭望台,他才长长的舒口气,问莫里:“我若是能带回来一万马,你能养好吗?”
莫里听的大惊。
崔邺随后笑说:“我也就是一说,你别当真。”
莫里却郑重说:“郎君放心,莫说一万,就是再多,我莫里也能养得起!”
崔邺听的笑起来,望着对面的马群,心绪一点都没有放松。
晚饭的时候蒋道东来给他商量,说:“郎君,后日一早可出发,七十里以内没有障碍。”
崔邺似笑非笑的看他,问:“我是做生意,又不是躲着人,怎么能绕开部落?”
蒋道东劝说:“往深处走,才好探到消息。”
崔邺并不指责他的私心,只说:“我心里有数,消息自然会让你们探到,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帮你,但是进了草原,就守着我的规矩。你们都督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但是我是什么人,你们都督比你清楚。”
蒋道东一句都不反驳。
这两日他见识到崔邺不动声色掩饰的能耐了,能在五年内在河西道上信马由缰的做生意,好像他做生意没什么章法,他什么生意都做,并不追求最大的利润,但是所有的生意都能串联起来。
他不懂这是组合经济的效应,只觉得崔邺心思未免太过老辣。让他不得不重视他。
崔邺并不清楚蒋道东心里是怎么看他的,但是不能和他闹得太僵,又缓和了口气,笑着说:“我这次的目的是为了换马,我花了代价从朝廷那里拿到的官盐,已经赔了一笔,进了草原,就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做生意的事,我不许任何人指教,其他的事我也不管。你们都督的命令,你自己想办法。但是我的生意,不能有一点闪失。”
蒋道东懂他的意思,他说话能威严,也能放下身段。让他哑口无言。
等蒋道东走后,他才靠在床头,仰着头闭上眼,捏着鼻梁骨放松,休息了片刻又想起还没有给谢奚回信。
起身铺了纸墨,提笔。
谢奚:我已离凉州,在草原边界整备出发,一切安好。
我在这里发现了一片种田的好地方,古河套地区,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河套平原。
我记得,原来的这里,有几个很大的酒庄,千顷的葡萄园。此刻这里一片绿荫,是放牧的天堂。不知道是时空留给我的礼物,还是我遇见的奇迹。
这里是东经106度,北纬38度,和这里同一经度纬度的位置,是美国,的西南部。
世界大不同,可是又处处都有联系。
可惜的是我不会制图,但是能将一路的见闻告诉你,说不准你真能绘制出详细的路线图。
凉州城里有座大佛寺,我曾经去过。
此刻的凉州城,那座大佛寺还在那里,我有种错觉仿佛我们没有走入时间的缝隙,过去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我们见过的,也都是存在的。
我怕生出不真实,所以只在在佛门外驻足观望了很久,没有进去。
佛家讲究‘空’,我怕我会得一个‘空’字。
下次带你来,我们一起去。
我预计两个月就回来。出门在外,还是不如你那里舒服。商帮走卒,总归干的是辛苦的买卖,等我这次回来,就能在祁连山下建一个新的马场。
到时候,你专心做你的实验,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应该让自己活的开心一些。
若是我最后没回来,你也不要惊慌,我的人在崇仁坊的客栈等你,到时候会有人教你。
我的钱,够你花一辈子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若是回来,必然会更有钱。
谢奚,人生来就是这样,不要对我失望。
他面色严肃的收起信。对心里的人不心软,确实有些残忍。
第二天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崔邺面色严肃,将信交给段冲,嘱咐他:“现在立刻回凉州,将行李送到地方,把信交给她。什么都别乱说。”
段冲原本想着连夜奔袭来,跟着他一起去,结果还是被打发回去了。
垂头丧气的,不言语。
崔邺怒道:“莫胡闹!你走了,谁来带队?我若是有个闪失,自然有人搭救,商队有个闪失,你我人都不在,你让他们怎么办?”
段冲点点头,收起倔劲儿:“我知道,郎君放心,我这就回去。下次来凉州就歇脚,我在此地等郎君归来,正好也能在这里放马。”
崔邺听的失笑:“出息!”
第二日一早,崔邺领着一队人马出发,段冲目送他们走远,才翻身上马,狂奔南去。
谢奚从把信送走后,就开始等着回信。
从陆家回来的路上,谢氏问她:“雀奴是不是彻底失望了?”
谢奚并不在意的说:“姑姑,我原本就没有多想这回事,我突然想去河西道寻父亲。”
谢氏听的吓了一跳,忙劝:“你莫要这样,你一个女郎,怎能独自走这么远。况且河西道乱着呢。”
谢奚听的笑起来,她就是觉得焦急,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其他人奔忙。
等回了郊外,鲁伯惊喜的和她说:“好像有郎君的消息了!”
谢奚又惊又疑的问:“当真?”
鲁伯说得很保守:“秦西客栈来了一队胡商,说是一个月前见过郎君。”
谢奚对这个消息表示满脸疑问,这也算是个消息?
但是也没打击鲁伯,安慰道:“既然有消息传来,那应该确切消息就快了。”
她整个人心情都有些焦虑,不知道崔邺走到哪里了。
第41章 四十一 田庄日常
大清早, 谢奚为了打听河西道上的消息,专程去了趟骡马市,自西域来贩牛羊骡马的商客都会聚集在这里, 谢奚骑的马是崔邺送她的, 她并不认识马种, 那胡商拍了拍她的马, 问:“小郎君这马打哪儿买的?”
谢奚没回答,问:“你们是自甘州来吗?”
那人实在喜爱这马, 摸着马头, 枣红马甩头躲开,谢奚拉着马笼头, 不得不说:“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它有些认生。”
那胡商赞道:“像是地道的草原马,真不错。”
谢奚问:“近来河西道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那胡商爽快道:“某是自肃州来, 河西道上每日都是新鲜事,小郎君不知问的是什么事?”
谢奚:“凉州的事。”
那胡商大概不清楚,模棱两可的说:“这倒是不太清楚。”
谢奚有些失望, 又想没有大消息, 或者就是好消息。
在骡马市逛了一早上, 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回了趟宅子, 阿月将行李都整理好了,和她说:“我今日就能和娘子去郊外了吗?”
谢奚不明所以,看了眼王媪,她呐呐说:“反正城里也没什么事,隔几天回来看看就行了,郊外事多, 正是需要人。”
谢奚无所谓,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这么通情达理,竟然有些不习惯,顿了顿会所:“那就在坊门外雇辆马车,需要的行李都带着。我还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阿月欢快的答:“好的,娘子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去。”
她掉头去了趟崇仁坊的客栈。
客栈里人声鼎沸,掌柜的还是那个人,她进了门问:“清华在吗?”
掌柜的像是只认名字不认人,甚至都不打量她,恭敬的说:“请郎君上楼。”
她上楼穿过复道,正碰上清华出来,清华看见她惊讶的问:“姑娘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谢奚并不好奇她为何认识她,只问:“你有崔邺的消息吗?”
清华毕竟与她不同,崔邺几乎是她的天,崔邺的命令她时刻谨记。
“没有,郎君说了,一切消息就是等他的消息,然后再做打算。”
谢奚失望的说:“没事,我就是路过,顺道上来问一声。”
清华没忍住说:“郎君说,娘子有什么难处,让我将他的东西交给你。”
谢奚当即拒绝:“我不要,他要送我什么,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她不喜欢这种,像交代后事似的嘱托。
在城里空走了一趟,没有任何收获,可是又好像没有之前你那么慌张了。
等她回了庄上,王媪和阿月已经到了,吴媪正在准备午食。
这段时间西瓜已经下市了,最近的就是等收割水稻,鲁伯午后闲了坐在院子的凉棚里做木工,谢奚粗糙的绘制了很多家具图,鲁伯总能慢慢琢磨的打造出令她满意的家具。
谢昭的皮肤被晒成了蜜色,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去荷塘边捕鱼,放进去的鱼苗还小,只有手掌大,他乐此不疲,每日捕了小鱼回来喂猫。
谢奚回来正赶上谢昭钓鱼回来,王媪心疼的拉着谢昭的手,看来看去。谢昭已经不耐烦她的啰嗦了,和厨房里的人喊:”吴媪,我想吃烤羊肉,像阿姐那样吃,撒多多的孜然粉。”
阿月见她回来,惊喜的问:”娘子,我有什么可做的?”
阿月一来这里都喜欢上了,这里完全没有阿娘说的穷酸,也没有阿娘说的野蛮。吴媪人热情说话干脆,和娘子很像。鲁伯看着凶,人很好,去瓜地摘了西瓜,招待她们母女。
谢奚笑说:“没事,你先休息吧,等午睡起来我想想让你干点什么。”
说完问谢昭:“今日的字写完了吗?简短策论和经义写了吗?”
她给谢昭布置了一些议论性的题材,为了发散他的思维,和辩论题有点像。
谢昭理直气壮说:“字写完了,不如姐姐的字好看。但是我每天都在练。经义写完了,策论不明白,看不懂题,等着姐姐给我讲解。”
谢奚见他学习还算自觉,也就不教训他。
阿月还有些害羞,坐在厨房里,看着吴媪做菜,一边给阿娘帮忙。这里的厨房很宽大,奇怪的连着几个灶,感觉很方便。
吴媪是个爽快性格,问王媪:“城里这些时日可闷热?”
王媪:“不算热。”
阿月觉得尴尬,城里明明很热。
吴媪也不计较,像是相信她说的,笑说:“乡下凉爽,除了午时暑气有些重。”
阿月问:“我可能做什么?”
吴媪笑说:“菜园子里有莴笋和韭菜,你去割一些来,雀奴爱吃带馅的饼。和凉拌的菜。”
阿月觉得惊奇,出了院子,看到那么大一片菜园子,新旧交替,种了好多菜,谢奚站在院子里见她张望问:“认识吗?”
阿月羞涩的说:“认识。”
谢奚进了菜园子,绕过菜地去看南瓜嫁接的西瓜。西瓜藤蔓颜色偏深,已经散开蔓藤,最久也就一个星期,肯定会坐花,这样秋季的西瓜也能上来了。
阿武回后院照看了羊羔和鸡鸭,回来看见谢奚蹲在地里,以为她在摘菜,进来帮忙说:“阿姐摘什么,我来。”
吓得阿月猛的站起身。
阿武没见过阿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管朝谢奚过去,谢奚没察觉两个人尴尬的第一次见面,只说:“没事,我就是看看这里的瓜,你问阿月,吴媪让她摘什么。”
阿月低声说:“莴笋和韭菜,吴媪说你喜欢吃馅饼,和凉拌的菜。”
谢奚听的笑起来,阿武见阿月什么也没摘,俯身利落拔了几颗莴笋,扭头过去,拿起刀,割了几丛韭菜。转头问谢奚:“阿姐吃不吃山杏?”
谢奚接过他手里的韭菜,问:“哪里有?”
阿武笑说:“那边的山上有,我去摘一些。”
三个人往回走,阿月跟在后面,也不敢太过放肆的去看阿武,只是静静听着阿武和谢奚聊天。
只觉得这里不管什么,都很好。
等进了厨房,阿月自然的去洗菜,谢奚指挥:“你带着阿月和阿昭一起去。”
阿月赶紧说:“不用,我帮忙洗菜烧饭。”
吴媪笑说:“这个哪用得着你。”
谢奚拿过韭菜催说:“快去快回,马上开饭了。摘多一点,我有用。”
阿武对谢奚的指挥从来不反驳,只高兴了谢昭一个人。
领着他新得来的小狗,拉着阿月跟着阿武哥哥去找杏了。
谢奚坐在厨房拣韭菜,听着吴媪和王媪两个闲聊。
之前那只落单的小猫蹲在她脚下,她给那只猫取名,狸奴。
吴媪和王媪介绍:“等再过时日,雀奴种的稻就熟了,庄上今年的收成应该还不错。”
谢奚一句话不说,只管想自己的事。狸奴贴在她脚上,她放下韭菜,抱起猫,问:“你饿啦?”
吴媪听见了,顺手将手里剩下的羊肉切了点,拿过来放在地上的碗里,笑说:“雀奴不管养什么都养的精细。”
王媪看到她给猫仔喂羊肉,心疼的要命,出口说:“怎能这么糟践东西?”
谢奚听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在意的说:“我这点家业虽说不大,但是还不至于在吃喝节省到这个地步。。”
王媪嘟囔;“不过是只猫。”
谢奚伸手摸着狸奴,淡淡的说:“不论猫狗,养着就是一条命,和人一样。养猫狗和养孩子一样,你若只是想随便养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养。何必生下她,让她受这个苦呢?放她投胎去富贵人家,才算是一场功德。”
王媪被她说蒙了,觉得她话里有话,话有些锋利,但又不敢犟嘴。
吴媪还没见过谢奚这样指责过谁,她大多时候都有些粗放,性格爽朗,些许小事都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