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崔程听了被气的想破口大骂,从前的崔邺只是脾气犟,性格急,一心奔着功名,要做名将。他哪能让他一个愣头青那样不知死活的去寻死。
  可是现在的崔邺,仿佛是一柄藏在泥沙下锋利的刀,风平浪静时,一切太平,若是起风,他就是一柄以身做刃的刀。
  比从前更锋利,已经隐隐有了无坚不摧的锋芒。
  无端让他的心里都生出担忧。
  崔邺说完也不等二人,自顾自出门去了,他的计划本就是随时变化的,既然崔程比他预料中的好说话的多,那他也可明日一早随队伍北上。
  有了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问了声守门人,去了凉州城最热闹的街,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一路上陆陆续续花出去许多金,凉州这座河西都会,繁华盛景,谢奚肯定很喜欢。
  他买的东西最后都被送到了商队落脚的宅子。
  等傍晚回去,崔鹏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招揽道:“来,我等了你半日了,今晚一定要喝一杯。”
  崔邺奇怪的说:“不是说禁酒吗?”
  崔鹏笑说:“只是小酌几杯,葡萄酒不醉人。”
  崔邺和他进了院子,家眷并不住这府里,崔邺进了他的院子才想起来,赶紧改口说:“给嫂子的礼物未来带,来日让人送过来。”
  崔鹏不在意的笑说:“柬之总这样客套,年年都有礼,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送礼物这是崔邺的习惯,他自己不觉得麻烦。
  崔鹏大概真的很高兴,落座后给他倒了杯酒,问:“母亲可好?”
  卢氏是个善心人,嫁到崔家时,崔鹏才六岁,弟弟崔鲲刚四岁,虽然说是崔程带着兄弟两个,但是大多时候是卢氏暗中照应,崔程严厉,卢氏总是私下给他们备着小零食。
  崔家人和睦,继母人善,他们兄弟两并没有受过什么罪。故以他对卢氏很尊敬。
  崔邺是单纯喜欢他这个有教养的青年,介绍说:“都挺好的,祖母很是思念你们。总盼着你们能回去。”
  崔鹏抿了口酒,摇摇头:“难,你知道突厥人上次奇袭瓜洲用了多少人马吗?不到三千,瓜州驻军两万,都守不住瓜州。突厥人一旦大军压境,我必是以身殉死,柬之,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要掺合进来,咱们崔家不能把人全都折在这里。”
  他说的满面苦闷。
  崔邺第一次对这个温和的青年生出敬意,他不喜欢做英雄,对平凡人的伟大总是格外痛心。
  崔程今年才二十六岁,性格温和,没有崔程的老辣的胆识和魄力,他惧怕突厥南下强攻,但还是抱着必死之心,誓死守在这里。
  崔邺将酒一饮而尽,笑说:“大哥,不必如此沮丧,突厥人固然利害,但河西道的三十万军也不是一无是处。今年的皮毛价格大涨,河西道上的牛羊价格都上涨了两成,草原春季牛羊染了病,突厥人短时间顾不上,只要能缓个两年,局势必不会再这样窘迫。”
  崔鹏听的一笑,叹服道:“柬之总是能见微知著,待明日我和父亲说说。”
  崔邺笑着阻止:“别,这些都是生意人的窍门,父亲最看不上这些,何必去烦他。”
  经济是流动的,但凡变动就会影响到经济。
  崔鹏听的叹笑,对弟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有些无能为力的无奈。
  崔邺问他:“若是河西道太平,不做这个守卫官,你想做什么?”
  崔鹏笑说:“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
  崔邺嗐了声,笑着低头看着桌子,宽慰崔鹏:“河西道终有太平的时候,大哥不用沮丧,这杯酒我敬大哥,等河西道太平之日,我带着大哥从南到北走一程,让大哥看看这万里之遥,风光十色的景致。”
  崔鹏被他说的有些热血,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他整顿好行李,将给谢奚准备的货单给南往的队伍,嘱咐他们一定要送到。
  自己跟着队伍出了城。
  都督府也只有崔程和刘彰知道他进草原去了,崔鹏毫不知情,只以为他向西去了。
  出了城要途径黄土沙漠,后进入山脉,大约走两日就能到贺赖部。到时候会在贺赖部停留几日。
  蒋道东是崔程的亲卫,也是驻军的先锋军官,能做到都督的亲卫,武艺定时过人,人生的并不算高猛,看人的眼神很重,极少说话,那张脸隐在人群里,绝对不突出。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好手。
  崔邺很满意,一路上蒋道东人很沉默,只是阿骨勒和他在聊天,五十个精兵,都是寻常商贩的打扮,上路第一天举止太突出。崔邺教训道:“忘了你们是兵,现在你们是跑商帮的贩夫卒子,眼里要有光,要看到利益会回头。”
  蒋道东诧异的观察他,崔邺只当不知道。
  第二日队伍明显松泛了,有人开始饮酒,有人会出去打猎。
  崔邺一概不拘束。
  等队伍到达贺赖部,这帮兵还没有进过山,不清楚这里的地盘,崔邺进了贺赖部,阿骨勒先说:“咱们先去马场,我去找莫里。”
  贺赖部原本就是杂胡居住的地方,五年前被另一个塞尔驻部落驱逐,几乎被赶尽杀绝,剩下不到百人逃到了草原的边界。
  当年崔邺带着阿骨勒第一次进草原,在这里遇见他们,将商队的货全都留在这里,救了全部落的人,建了马场。
  贺赖部人少,但是善养马,因着贺赖山脉一带人烟稀少,又在草原之外,这里的马场连同贺赖部的人都很安全。
  马场的马都在山里活动,阿骨勒带领着人将货卸在马场里,崔邺看着蒋道东仔细的观察的马场,直说:“这马场规模并不大,你们都督一次性就给我掏空了。”
  蒋道东一路上观察,对崔邺确实好奇,也有些佩服。
  崔邺并不在乎他的观察,崔程能把他派来说明他是个可靠的人。
  等贺赖部的首领莫里来的时候,马场里已经整理妥当了,莫里是个络腮胡,四十来岁,胖胖的,见了崔邺惊喜的说:“郎君终于来了?”
  崔邺和他碰了碰肩膀,笑说:“近来可安好?”
  贺赖部的日用生活,几乎都是崔邺的商队提供的,他从长安贩来的麦种,交给贺赖部的人,贺赖部已经从之前的草原游牧民族,进化到了农耕生活。
  莫里拉着他问:“郎君卖了马场吗?怎么一个月前,来提走那么多马?”
  崔邺随口说:“只是卖了马,马场还在。”
  莫里对崔邺极其感恩,因为崔邺教会了他们很多农耕的知识,在草原没有战斗力的部落,注定会沦落成别部的奴隶。
  可是在这里,他们可以扎根生存下去了,还活的很不错。
  莫里领着他往村子里走,树林里有炊烟升起,崔邺问蒋道东:“你看到什么了?”
  蒋道东诚实的答:“地势两面环山,北部山脉狭长,易守难攻。马场建在这里很安全。”
  崔邺听得无奈的笑起来,说:“我看到人烟,安宁。”
  莫里看到了屋子,边走边说:“郎君来的正好,今日刚猎到一只鹿。”
  崔邺问:“那我运气确实不错。”
  村子并不大,崔邺当初命人盖的房子,当初的贺赖部族人仓皇难逃,就是一群难民,安置房修的规整,这几年他们独自又零散的新修了些房子,村子的中间有个广场。有点像现代的活动中心。
  村民就在广场上准备烤鹿。
  临近傍晚,孩童成群嬉闹,广场上的篝火已经点燃,莫里也不声张,招待两个人坐在篝火旁边。
  崔邺仿佛就像逛到这里的一样,和莫里闲聊:“今年收成怎么样?”
  篝火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泽,莫里的络腮胡也显得有些憨厚:“挺不错,郎君的糜谷种子收成很好。”
  崔邺忘了眼远处的山,不在意的说:“耕地能安居就好,轻易不要进草原,草原里重杀戮,你们进去只会有去无回。这里以后也可以养牛羊,也可以衣食丰足。”
  莫里看着崔邺,真心的笑起来:“郎君不嘱咐,也没人会回去。我们的命都是郎君救的,这辈子也只会给郎君誓死效命。”
  崔邺收回远视的目光,意兴阑珊的说:“莫里,这话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们誓死,好好活着就行了。这两个月怕是不会太平,到时候放马归山,去山里活动,不要去北边跑马。”
  莫里警惕的问:“郎君要进草原?”
  崔邺吓唬他:“我有事要做,在这里呆两天,去探探消息就动身。你们谁都不准乱走。”
  莫里不敢忤逆他,见他坚决,斟酌道;“我派些勇士随郎君一同去,起码能识路。”
  崔邺拒绝:“我有领路人,你们呆在这里别乱走动就好。”
  莫里酿的马奶酒很醇,蒋道东不饮酒,一晚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静看着崔邺和莫里还有村子里的青壮年一杯一杯的喝,意外的是,最后醉酒的居然不是崔邺。
  第二日一早,蒋道东遣了斥候去探路,视察地形。
  崔邺知道崔程大概已经早安排清楚了,也不操心。
  斥候还没回来他就见到了段冲。
  南往的商队货还没有备好,在凉州城里等待,五书带着书信和行李就来了。
  段冲截了五书的行李,连夜直奔贺赖部而来。
  崔邺用手指指指段冲,他太清楚段冲这人了,典型的冒险主义。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逗得段冲嘿嘿的笑。
  崔邺回了房间,拆开巨大的包裹,谢奚的信在最上面。
  他看得极慢,几乎一字一句,面色毫无变化,直到看完都没变。
  一个人怔怔的坐了很久,等回神,然后笑起来。
  开了包裹,看到肉干,随口尝了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40章 四十   崔崽的小情书
  谢奚准备的行李很简单, 一些药材和简单的急救用品,剩下的都是肉干。
  阿骨勒大清早随人去放马回来,进门就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叫了声:“郎君?”
  崔邺这才回神, 收起信照例装在胸前, 问:“山里的马怎么样?”
  阿骨勒:“都好, 入冬后会有一批小马驹出生,马场的人勤快, 照顾的都不错。”
  说起这个, 阿骨勒是极佩服崔邺的,当初贩货进草原已经走到这里了, 遇上贺赖部的人, 崔邺几乎没有犹豫就放弃了,救了将近百人, 如今这将近百人已变成快三百多人,整个贺赖部也成了他们信赖的养马人。
  南北商队需要的马和卖出的马,早已经将当初的那批货的钱赚回来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崔邺说的, 就算舍十个马场他都不心疼的道理了。
  只要有人在, 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崔邺问:“蒋道东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
  阿骨勒:“没有看到,段冲一直跟着他练武艺, 怕是没回来。”
  他看到了行李,崔邺将肉干往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他不明所以,并不清楚肉干的妙处,尝了口,有点咬不动, 待细细品到味道后,只觉得很妙。
  崔邺这几日难得这样放松,笑说:“若是牛肉做的,味道会更好。”
  他觉得这个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崔邺继续介绍说:“这干粮不错吧?等我这次回去,给你们多准备。”
  他见崔邺眉眼里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光彩。突然问:“可是郎君的那位心上人送来的?”
  崔邺听的笑起来,并不否认,只说:“她很喜欢河西道,若是河西道上太平,定让你见识见识她的能耐。”
  他不知道那位女娘有什么能耐,但是崔邺的能耐,他早见识过了。
  崔邺的孤独感大概被谢奚给搅起来了,后来自从和谢奚认识以后,他才能真切的放松,有些事只有谢奚能懂。
  崔邺闲聊点到为止,收起情绪,说:“最迟明日,后日一早出发,今明两日备好水和干粮。”
  说完又开玩笑说:“我不会做这个,要不然今日打猎回来,可以烤一些上路带着,可以下酒。”
  阿骨勒听的笑起来,说:“郎君留着自己慢慢吃吧,莫要让段冲看到,他可不留手。”
  崔邺听的笑起来,突然窗外的段冲问:“我不能看见什么?”
  两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而后又都笑起来,段冲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肉干,尝了一块,只觉得惊为天物,问:“哪儿来的?拿这个下酒,那是真绝。”
  崔邺了然的笑,段冲带着南地人痞气,又有西北人的悍勇和豪爽。
  阿骨勒还要去忙马场的事,起身说:“我先去那边照看,你们聊。”
  阿骨勒走后,段冲凑过去,手快抓了几条肉干,和崔邺说:“蒋道东有点意思,放出起码三批斥候,我看到有人绘的图了,他防着我,我不敢靠的太近。”
  崔邺听的失笑,问:“还看见什么了?”
  段冲知道崔邺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咬了口肉干,又说:“这五十人,个个都是练家子,蒋道东的拳脚我摸不准,但是枪法、箭术绝好。”
  崔邺其实能猜到蒋道东的能耐,他一句都不多问,只要崔程答应他的条件,这帮人安安分分的跟着他,只要不擅作主张,他们爱干什么他一概不问。
  段冲见崔邺毫不意外,问:“郎君知道?”
  崔邺安慰他:“他们是军中之人,谨慎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咱们是生意人,只做生意,不问其他的。”
  崔邺见他若有所思,说:“你若是想入军营,我可以送你去。”
  段冲朗声大笑:“郎君说笑了,我这样自由惯了的人,何必去遭那个罪?”
  崔邺也不深问,他并不贪酒,但是段冲爱喝酒,见吃肉干没酒,抓了一把说:“我去找酒,没酒可惜了。”
  崔邺笑骂:“滚蛋。”
  午后,他跟着莫里又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村子里的人并不是都认识他,这几年村子里的人也会出山,去凉州和金城走动。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
  莫里家就住在广场边上,村子就是围着广场建的,有点像现代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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