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谢氏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听谢脁说过几句。
  “我只知道陆家家主,陆温是前朝帝师,和柬之的外祖同是帝师, 柬之的外祖在旧都城破时,开城献了首级,保了一城百姓。”
  谢奚听到生出一种毛悚的感觉,文人的骨头,硬过刀锋。
  亭子了不知谁问了声:那里是谁?
  谢奚不知道陆益之看到她了,她和谢氏慢慢踱步,朝外走。
  后面跟着一个小婢女,阿月被刚才厅堂里的阵势吓住了,这会儿一句话不敢多说,赶在谢奚身后静悄悄的。
  谢氏问:“雀奴想回去了?”
  谢奚:“今天还钱不合适,另寻个时候再上门拜访吧。”
  等到湖尽头,陆益之那个随从就等在那里,见了她恭敬的说:“郎君在隔壁等着。请随我来。”
  谢奚诧异的看了眼谢氏,不知道这熊孩子犯什么神经。
  略犹豫后,和谢氏说:“姑姑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谢氏完全纵容她:“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看。”
  谢奚跟着人进了门,隔壁还是院子,中式园林讲究一步一景,她绕过假山,就看到陆益之站在水榭里张望。
  她笑笑问:“不知叫我来,有什么事?”
  陆益之有些面红,这样的举止毕竟不合礼数,难得谢奚大大方方不计较。
  他不敢说你今日穿的裙子非常好看,也不敢说你比今日到场的小娘子们都显眼。
  岔开话题说:“你那个新式犁,我问了祖父,他从听闻过。”
  谢奚感叹,学霸小孩真是从小就不一样,别人十六七岁青春期一心只想谈恋爱,
  他们就不一样,只想学习。
  她撒谎说:“那是我和鲁伯两人研究的。毕竟我雇不起那么多佣户。”
  陆益之却说:“我问过鲁伯,他说是你想出来的。”
  谢奚的笑还在脸上,瞬间就收起来了,问:“然后呢?”
  陆益之:“我说过,雀奴才学在我之上。”
  谢奚问:“所以,你是想向我求学吗?你祖父是天下夫子们都仰慕的先生,你又何必呢?”
  陆益之盯着她,很久才说:“我以为雀奴会答应。”
  他自小在同龄人里一直是翘楚,在谢奚眼里,他清楚的直到,她对他的名声很不以为然。
  她更喜欢崔五郎那样的江湖豪气的男子。
  谢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再天才的人,十几岁也是个愣头青。
  不好和他一直争辩这种没意思的事,她身在市井,进不去官场,谁也不能体谅谁,他们之间天壤地别。
  叹了口气说:“陆益之,我今日,其实来还债的。可惜时机不对。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走了。
  陆益之追问:“雀奴当真就这么瞧不上我?非要如此辱我?”
  谢奚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他犟着脸,固执的看着她。
  “陆益之,第一,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和羞不羞辱没关系。第二,我们是自小受长辈的因缘际会结下的亲事,我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我希望你也是。最后,谢家门第配不上你们陆家,这是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莫要和我在这里耍脾气。今日是我第三次见你,你并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是。”
  陆益之被她一通道理砸的有点懵,他完全意料不到谢奚的行事,被她一通教训,好像又觉得她说的都对。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理直气壮的女子。
  等谢奚回来,谢氏已经被柳氏的人请回去了,阿月在湖边等她,见她回来立刻兴奋的说:“陆三郎真的很钟意娘子。”
  谢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过程,慢吞吞答:“应该吧。”
  阿月毫不知情,对之前的下马威的惧怕都散了。
  等她和阿月进去,女客们换了地盘,已经移步到了后面园子里去看蹴鞠,谢奚跟着引路的婢女,等她进了园子,见谢氏和一位夫人聊的开怀,等她过去,谢氏忙说:“这是刘家姐姐,你也该叫姑姑。”
  谢奚爽利的喊了声:“姑姑。”
  那妇人生了一双月牙眼,笑起来很可爱,打量了她一眼,笑说:“你们姑侄生的真像。都是爽快的性格。”
  旁边的妇人们三三两两的都在私聊,谢奚坐在谢氏身边,不经意的扫视了一眼周围,也有人好奇的看她。
  那夫人和谢氏说:“你见没见陈家的人?”
  谢氏显然知道陈家和陆家的事,不以为然的说:“我自然知道,居然就这么爱着那位小娘子来祝寿,也太过猖狂了些。”
  谢奚好奇问:“陈家小娘子来了?”
  那位刘夫人比谢氏热情多了,直说:“早就来了,我们过来的时候,陆家老封君留了她说话,这会儿人都没过来。”
  谢奚心里这才安心了,心说,陆益之,姐姐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将来平步青云,可要念着我的好。
  她想着,起身和谢氏说:“我去去就回来,若是等不到我,就在外面的马车里等我。”
  她走路像阵风似的,比寻常的小郎君都飒爽,等人走了,那位刘夫人还在惊讶中,最后才说:“你这个侄女,可真是不同一般的小娘子……”
  谢氏笑笑,只当她是夸赞。
  谢奚连阿月都没带,拦住一个女婢问:“你们家四房的夫人,在哪里?”
  那女婢大概还是有些权利,迟疑的看她,并不得罪,但是也不敢随意这样领着她去找夫人。
  她又说:“我在这里等着,你去送个信,就说谢家来取城南张闻当初的那张字据了。你们四夫人自然就懂了。”
  那女婢沉思了片刻,才说:“你等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婢回来,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恭敬的说:“您随我来。”
  谢奚跟着她绕了很久,最后进了一个院子,柳氏带着贴身的仆妇等着她。
  谢奚行了个儿郎的礼数,抱歉的说:“擅自打搅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柳氏人生的细细瘦瘦,看着就像金贵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精致。
  见她这样粗里粗气,怎么都不满意,也不客套,直接问:“你说你是来要字据的?”
  谢奚也不在乎她什么态度,毕竟是债主,态度差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钱我今日带来了,夫人将我的欠条和张闻的字据还我就行。”
  柳氏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凑够了一万贯,这简直不可能。
  谢奚以为她不愿意,斟酌道:“或者夫人可与陆伯商量一二?”
  柳氏思绪复杂的看她,气氛突然就安静了,谢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催了。正僵着,结果陆宗元因为就洒在了衣服上,回来换衣服,进门就说:“快给我拿身……”
  被坐在厅里的谢奚哽住了,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柳氏忙起身,谢奚起身客气的行礼:“陆伯,我是谢脁的女儿,今日来是谢伯父当日的恩情。”
  陆宗元被她这样正式夸的老脸都红了,忙道:“快不必,我和文朗把酒言欢的知己,怎可这样说。”
  谢奚一听他这样上道,赶紧说:“今日我备足了钱财,伯父不可推辞。家里仆人整日慌张,我带着张闻的字据回去销毁,也好宽他们的心。”
  陆宗元一时拒绝不了,柳氏虽不喜欢她,也知道利害,扯了扯陆宗元的袖子。
  谢奚见夫妻二人迟疑,忙说:“这万贯不是小数,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家财。倘若谢家下次有难,我怕是还会叨扰伯父的。千万莫推辞。”
  她可不能被人退回来,万万不可背那种为了一万贯退亲事的臭名声。
  陆宗元推辞不得,最后叹气:“那好吧。”
  气的柳氏狠狠掐了他一把,疼的他惊叫了一声。
  谢奚只当作不知道。
  等陆宗元去书房拿字据的空隙,谢奚和柳氏说:“夫人若是能想一个体面不伤和气的说辞,这亲事,我定能如夫人的愿。”
  柳氏惊疑的看她,简直被她搅糊涂了。
  陆宗元原本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又一想,这是父亲定下的亲事,大概是出不了错,就释然了。
  将谢奚曾送来的借据和张闻的字据给她。
  叹气道:“你父亲可有消息了?”
  谢奚:“暂时还没有,在着人打听。我相信他定能平安回来。”
  她现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特别得心应手。
  可能撒谎撒多了,就说话特别的顺畅了。
  她带着女婢和仆妇去外面马车上取钱,人一出门,柳氏就皱着眉抱怨陆宗元:“郎君怎么能随意就还给她呢?”
  陆宗元不解的问:“她带着钱,来换字据,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柳氏又不能说她已经打算将那一万贯撒出去,替三郎换了谢家这门亲事。
  陆宗元宽慰道:“莫要生气,这些家小女娘也不容易,一人顶立门庭,也是有些智慧的。”
  柳氏才不稀罕她有没有智慧。陈家的陈于敏,步步都透着闺女风范,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言语斯文。谢奚和她简直不能比。
  等将金条交给仆妇,谢奚也懒得回去了,和那女婢嘱咐:“去园子里和谢家姑姑说一声,就说我在外面等她。”
  这趟差事总算是完成了。
  按照她的想法,柳氏大概心思要活泛一段时间,才能想到既要脸又不伤和气的好办法,这些就不用她操心了,只要静静等着退亲就可以了。
  谢奚的信到崔邺的手里,他人已经在贺赖部了。
  自金城到达凉州,商队在凉州停留了一日,阿骨勒带着人来接他们。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阿骨勒了,因为之前在伊州停留了很久,他们这次归来带回来很多伊州的葡萄酒。
  崔邺尝了葡萄酒后,笑说:“这些不卖,都给我留着。”
  阿骨勒生的魁梧,蜜色的皮肤,严肃的时候人显得格外凶狠。
  听了他的话居然笑起来,问:“郎君可是给小娘子们留的?”
  段冲插话:“郎君定是有了心上人。”
  崔邺由着他们起哄,并不解释。
  阿骨勒佩服的说:“郎君确实该成家了。”
  崔邺问:“你父母怎么样?”
  阿骨勒凶狠的脸憨厚的一笑:“挺好的,总是问起郎君怎还不回甘州。”
  崔邺忘了眼窗外,淡淡的说:“等这次回来,下次定去甘州。”
  他只说了去甘州,没说去看谁。也没说和谁去。
  进了凉州城,就不能不去见崔程,他给几个人安排好行程,嘱咐道:“你们后日一早出发,进了山不要逗留,进了贺赖部在马场等我。我最迟两日后就来。不可冒进,若是有什么变故,舍财救人,明白了吗?”
  阿骨勒保证:“郎君放心,阿骨勒用命起誓,定保人货无恙。”
  崔邺拍拍他肩膀,严肃的说:“货丢了无所谓,人一个都不能给我丢了,听见没有?”
  阿骨勒听的眼睛泛酸,郑重的点头。
 
 
第38章 三十八   崔崽在凉州
  崔邺也体谅这群人辛劳, 明日休整一日,就放开了放他们喝,西北的烈酒, 他以前根本一口都喝不进去。
  长这么大, 也没有喝过多少烈酒。
  刚在河西道上混的那年, 冬天仿佛冻到骨头都是僵的, 只有喝了烈酒,才能感觉胸膛会暖起来。渐渐的喝的多了, 也就习惯了。
  他看着挺拔偏瘦, 像个翩翩佳公子,但是性格极豪爽, 酒量也极好。
  段冲今年二十七岁, 十几岁的时候娶了一个老婆,但后来病逝了。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因着尝了口葡萄酒,唾弃道:“这等甜腻腻的酒,还是让郎君留着给心上人得了, 咱们就喝这烧刀子。”
  阿骨勒好奇问:“是长安人吗?”
  崔邺由着他们闹惯了, 哄笑声中淡淡说:“不是。”
  不知谁说了句:“闺阁里的小娘子, 和咱们西北的婆娘不一样。”
  崔邺听的笑了声。
  一群人喝到半夜,最后清醒的只有崔邺和阿骨勒。
  两个人一人一口, 喝了一晚上,但是都没醉。
  阿骨勒提醒他:“郎君,为何非要这个石斛进草原?”
  阿骨勒还不知道,马场快被崔程掏空了。
  他只说:“我急需要一批马。”
  阿骨勒皱着眉,问:“可是贺赖部的马场出事了?”
  他看了眼阿骨勒:“我把私章给了父亲,凉州备战缺战马。”
  阿骨勒立刻就明白了, 还是觉的可惜,崔程带着两个儿子,在凉州地界里算是土皇帝,他第一次认识崔邺实在伊州,那时候的崔邺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但是人极聪明。
  当时伊州的回鹘人内乱,崔邺凭本事愣是从中赚了一笔刀尖上的钱。
  他们一家在回甘州的路上遇袭,崔邺只带着几个商队的人,拼死保了十几个妇孺老弱。其中就有他的父母妻儿。
  崔邺当时挨了一刀,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凉州刺史崔程的儿子。
  这些年,见他也不图功名,跟着他们这帮粗野莽夫厮混,毫不介意。大概也猜到他在家里不受重视。
  越发的替他不值得。
  崔邺瞧了眼阿骨勒,见他面色不忿,笑了声,毫不在意的说:“阿骨勒,永远不要为了财去拼命,钱没了可以再赚,马场送给他们也无妨,只要他们能挡得住突厥人的铁骑,就是十个马场我也舍得。可若是河西道破了,再多的钱也没用,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遭殃。只要他们守得住,就有咱们的钱赚。你要明白这笔买卖,咱们稳赚不赔。”
  阿骨勒听着他这样浑不在意的说笑,但是心里不是滋味,郎君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
  他赚钱的能力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但也是最不惜财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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