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冲也不推辞。
都是一帮跋涉苦力,口味和鲁伯差不多。
谢奚掂了掂阿武买的肉,大概有将近二十斤。
肉不错,膘肥肉嫩,她让吴媪切了六七斤,做红烧肉。
剩下的带骨的,就剁了做红烧排骨。
今日的发面就不烤胡饼了,直接蒸肉包子。
阿月忙着烧火,谢奚手起刀落,剁了排骨让阿月清洗,王媪见她这样利落,才知道,她之前在家已经算是客气了。
按照她这个做法,这里怕是日日都是这么吃的。
吴媪的红烧肉已经做的和谢奚不相上下了。
谢奚焯了排骨,吴媪已经将红烧肉安顿好在锅里了,问谢奚:“还要做什么?”
谢奚要照看排骨,就说:“剁肉,做肉馅。”
她和吴媪做饭极有默契,只要她说一声吴媪就能跟上她的节奏,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剁肉声传来。
段冲问阿武:“你们这位谢娘子是做什么呢?”
这田庄看着也太过宽敞了。
阿武不明所以,答:“阿姐在给你们准备午食。”
段冲问:“不是,我问的是,她在这里做的什么买卖?”
阿武:“种田。”
段冲有点不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崔邺娶的应该是高门贵女,不管是谁家的女儿,他都配得上的。
谢奚将饭安顿好,出来见段冲躺在那张躺椅上悠悠的摇,问她:“这东西什么人想出来的?”
谢奚:“我。”
他睁开眼惊讶的看她。谢奚指挥谢昭:“去喊鲁伯吃饭了。”
谢昭走后,谢奚招呼段冲:“你们崔郎君就喜欢那张摇椅,你要是喜欢送你一张。”
段冲听的惊奇,起身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椅子。
这才察觉这小姑娘不简单。
谢奚也不在意他怎么看她,等红烧肉和红烧排骨出锅,吴媪正在蒸包子,她空闲了坐在边上,问段冲:“你们在河西道上,具体都做些什么买卖?”
段冲是个人精,想了片刻,说:“不一定,郎君让做什么买卖,我们就做什么买卖。”
谢奚才不信他的鬼话,直说:“他在平康坊里混了那么久,才筹起这批货,河西道上总该是发生了点什么,让他这么警觉。”
段冲猛然盯着她凝视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问谢奚:“谢家小娘子,在这里当真能靠种田……”
谢奚听着别扭,直说:“你叫我谢奚。”
段冲被她打断后,她自己自嘲解释说:“我做的事情,只有崔邺能明白。和他做的一样,看起来像是螳臂挡车,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段冲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
谢奚也解释不了,起身说:“快开饭了,我去看看。”
她端着菜出来,羊肉包子、红烧肉、红烧排骨,烤羊排,凉拌胡瓜,清炒笋丝……
行商在外的人对吃食并不讲究,尽管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但还是被谢奚的豪气惊到了。
鲁伯回来见院子里坐了这么多人,问:“崔五郎回来了?”
谢奚:“没有,他托人给我送货来了。”
有鲁伯在,就不用谢奚招待他们。
人太多分了两桌。
鲁伯和谢奚和段冲坐在一起,谢奚为了打听河西道上的风土人情,这一路的民生百态。
在做的虽是粗人,但也是最寻常的人,和他们聊天,能摸清楚最底层人的人生艰难。
大家对红烧肉的喜爱比鲁伯更甚。
一顿饭吃到一群大汉都瘫在椅子上。
第43章 四十三 回信
段冲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开玩笑:“你们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好生怪异。”
他就是好奇,谢奚一介女流, 为何非要争强好胜做这男子才做的生意。
谢奚还没说话, 鲁伯先说:“我家郎君也在河西道上走动, 谢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小娘子像郎君一样,要守着家业……”
谢奚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随口说:“你若是觉得怪异, 大可当我是个男子。我虽不喜欢规矩,但是规矩是个好东西。只是我不喜欢而已。”
段冲说话是肯定说不过她, 他是个粗人, 直来直去。
直觉谢奚配不上崔邺而已。
谢奚也不在意他的冒犯,这种意识矛盾是件正常的事。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凉州?回的信我明日送到崇仁坊的客栈。”
段冲点点头, 并没有异议。
她也不再多问,起身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狸奴顺势跳上她的膝盖蜷缩起来, 她顺手抚/摸着狸奴, 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听着鲁伯和这帮人聊着河西道上的事。
饭后,段冲整顿好车马, 带着人和谢奚告辞。
谢奚并不讨厌,毕竟他是崔邺的人。待送到路口,听到段冲回头看了眼她的房子说:“其实,也是个好地方。”
谢奚知道他看不上这里,崔邺再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的儿子,而她毫无身份。
这是阶级引起的矛盾, 确实无解。要是段冲觉得正常,那才是不正常。
她自己不在乎,但是身边的人大概心里都清楚,她配不上崔邺。
一个很莫名其妙的误会。
等人走后,鲁伯好奇问:“这人可是崔家人?”
谢奚望着车队,不在意的笑笑说:“崔邺的人,不是崔家的人。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鲁伯不以为意。
等回去,吴媪已经在刷洗,王媪和阿月在扫院子,见她回来,王媪问:“昨天陆家有人送信来,说有人来田庄上做客。”
谢奚皱着眉问:“昨天什么时候?昨天你怎么不说?”
王媪:“昨天早上,你们都出去了。我一忙就忘记了……”
谢奚没理会她的理由,一个人去了库房,将近二十坛的葡萄酒。
剩下都是河西道上的特产,有几棵尺寸有些大的葡萄树,还有一车全是核桃,有些荞麦种子……
她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然后伸手抓起荞麦种子,自言自语:“你就那么相信我,能培育出好种子吗?”
鲁伯见她一个人在库房里很久,在门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奚这才被惊扰,扭头说:“我在想,该把葡萄栽种在哪里。”
鲁伯笑说:“这有何难,菜园旁不都是空地,栽上后,沿着墙搭个架,到时候就可纳凉,正好后院那几棵离得远,到时候可以在前院纳凉。”
谢奚笑着,无所谓的说:“也好,就按你的来。”
晚上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崔邺回一封信,但愿他从草原出来能看到。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崔邺的计划太远大了,远不是她能想象到的。
他的眼光和胆量,以及眼界,始终是她不能触及的。
她只适合窝在乡下,做一个平凡的种田人。在男权登顶的封建社会,她对政治一窍不通,这里她毫无优势。
她抱着双膝,坐在椅子上,看着窗纸上跳跃的烛影,一个人怔怔的发愣。
等回神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一次这样犹豫,想伸开手,最后却握成了拳。
崔邺:等我收到信,得知你已经进了草原。真是车马慢,信也慢。
你说的河套平原我去过,那里盛产水稻,被称作‘黄河金岸,塞上明珠’。
那座大佛寺我也去过,关于大佛寺的故事,确实不吉利,不适合讲给你听。
可能很多很多的地方,我们都曾经去过,但是我们始终都不认识。
世界大不同,但有各自的规则,所有都人各司其职,没有意外,就会一直按照自己的轨迹走下去,没有人会不期而遇。
若我有机会,我一定会绘制一幅河西道完整的地图送你,但是你也知道,那是要耗费很多年才能完成的,我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崔邺,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如愿,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如愿。
这世上再没有比希望如愿,更开心的事了。
而我,希望你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至于钱财,我只收你自己送到我手里的钱。
你会更有钱,或者变落魄,都无所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帮不了你。但是我拥有的,都可以给你。包括我那些看起来没有什么用处的专业知识。
我知道人生来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们是我们,所以才会这样。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信任,比我对自己更甚。
因为你远比我优秀。
她提着笔,顿在这里。墨迹染在了信纸上,她也不在意。
她突然生出一种寂寥,好像茫茫人海,和熟悉的人走散,生出一种茫然。
她不敢相信,这是想念。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睡下,听到阿武在院子里走动,她起来将信交给他嘱咐送到崇仁坊的客栈,又回房间睡了。
直到再次被陆家人吵醒。
陆家的几个小辈结伴到这里来做客,由陆益之带着。
因为陆温点名让他来送礼。
谢奚还在睡觉,听见吴媪客气的说:“各位屋里请。”
大概是谁问了声,谢奚不在?
吴媪见她没起,就说:“小娘子这两日夜里睡得不太好。”
谢奚听到这里就已经清醒了。
起身面色有些憔悴,换了身孔雀蓝的圆领袍,仔细的梳洗,见阿月站在门口等着她,她才笑问:“这是怎么了?”
阿月害羞的说:“阿姐,陆家人来了。”
谢奚不知道柳氏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要不然这么久了,她话说的这么清楚,按照柳氏的性格,怕早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她简直头疼的想,柳氏你可千万要聪明点,要不然你儿子可就要真娶我了。
她问:“可有说什么事?”
阿月摇头:“不清楚。”
谢奚见王媪洗了桃子,见了她,正要说话,她示意她先进去说:“我进去看看。”
她上了台阶,在廊檐下还没进门,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问:“你们家小娘子这是病了?”
谢奚轻咳了一声,进门一脸笑意的说:“今日有些抱恙,失礼了。”
那妇人见了她,一时有些愣神,她平日都是这幅打扮,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
陆益之坐在左手的第一位。见了她还是有些心虚。
谢奚爽快惯了,直说:“阿爷不在,寒舍简陋,望各位担待。今日就由我来招待各位。”
那夫人只叹她举止飒爽,竟忘了她这样不合规矩。
一共来了三位,两位女士,和陆益之。
她坐在上首,客气说:“昨日未在家,误了时辰,不知你们今日要来。既然来了,就多留两日。”
那位夫人看面相面善,开怀的笑说:“我是文元的嫂嫂,你叫我大嫂也可。”
谢奚后来也学会嘴甜了,笑说:“那我就叫你阿姐。”
他们带来三个仆人,夫人带着的另一位夫人,说是她的闺蜜,路过这里。
谢奚信不信都不重要。
陆益之这次对她倒是很客气,说话也规规矩矩。
谢奚就怕十几岁的小男生莫名的犯中二病,别搞出什么喜欢她的独特,这种洋相事。
尤其是她现在这身打扮,言行举止和这里的小娘子们天差地别。
陆益之起身客气说:“祖父听闻谢家伯伯久不在家,让我将此物送来。说是谢伯父回来看到,就明白了。”
谢奚并不清楚谢脁在怎种因缘际会的情形下,结了这门如此高攀的亲事。
但是她本人是很抗拒的。
犹豫两秒,还是接过陆益之随从手里的盒子。
客气说:“待阿爷归来,定交给他。”
那位夫人看着他两,简直挤眉弄眼的笑个不停,笑的谢奚牙酸。
田庄清寂,出了院子放眼望去,一片绿茵茵的田野。
陆益之竟然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尤其是站在院子边,望着田野。
他跟着陆温修习农书,躬身亲测,对农事已经很熟悉了。那两位夫人则是对谢奚养的那一架花草极感兴趣,问谢奚:“不知雀奴可愿割爱?”
谢奚遗憾的说:“这都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人不在。”
陆益之的嫂嫂听的满脸遗憾。显然教养极好,再没开口。
陆益之却说:“雀奴能否带我看看你的渠池?”
谢奚猜他大概是有话和她说,和气的说:“走吧。莲池也该开花了。”
陆益之始终心虚不敢和她并排走,错开一步跟在后面。
谢奚问:“怎突然来这里做客?”
陆益之有些为难,总不能说被祖父派遣。
谢奚也不指望他回答,现代人聊天很放松,不至于这样拘谨。改口说:“沿着这条路向前,就是渠池。”
陆益之静了很久,问:“雀奴,是不是不中意陆家?”
谢奚毫无停顿,一直走,笑着问:“你为何这样问?”
陆益之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羞辱,更多的却是失望和空落落的茫然。
谢奚见他不说话,心里叹息,这是走进死胡同了?
陆益之:“陆家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繁荣。”
这话里的内容很多,谢奚不想深究,因为这些和她没关系。陆家是不是卧龙翻身,或者是奢极必挫,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但她还是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回头看着陆益之说:“陆家是否繁荣,这是你们陆家的事。就像我们谢家是不是能配得上陆家的门楣,这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还是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益之大概听懂了,看着她郑重的承诺:“陆文元谢雀奴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