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都说她在吃食上挑剔,但是她偶尔做饭也糊锅,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和平时一样吃。
  她是个正经的娇气小娘子,但是她几乎日日天不亮就起床,和鲁伯一样下田,巡查稻子的生长情况,要不然就是整日混在麦田里,刮风下雨从不耽误。
  全长安城也没有一个小娘子像她一样。
  吴媪对她不光是主仆的恭敬,是从心里的尊敬。
  厨房里静悄悄的,谢奚拣完了韭菜和吴媪说:“今天的饼我来做,不做肉的了。今天做个素馅。”
  吴媪哎了声,将谢奚做的围裙给她系上,说:“面醒好了,我来收拾莴笋。”
  谢奚歪着头切韭菜,准备韭菜鸡蛋馅的酥饼。
  王媪见识过她的厨艺,不敢再和她多说,只认真的盯着胡饼。
  谢奚在厨艺上确实天赋很好,馅饼做的不大不小,鸡蛋炒出来,把韭菜拌进去,调好味道,最后还滴了点茱萸油。馅闻起来全是香味。
  她烙了十几个,吴媪已经将莴笋收拾好了,顺理说:“你去拌莴笋,我来烙。”
  谢奚看了眼吴媪的胡饼也差不多了,扬声问院子里的鲁伯:“鲁伯,羊排烤好了吗?”
  隐约传来鲁伯的声音:“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那就能开饭了。”
  不多会儿,听见几个摘杏的人也回来了。阿武摘了满满一筐。
  谢奚下午有事要忙,一个人端着韭菜鸡蛋馅饼,坐在餐桌上尝了一个,鲁伯端着羊排进来见她一个人没滋没味的吃饼,给她切了两根羊排,催说:“雀奴尝尝。”
  谢奚哭笑不得,催几个孩子:“快洗手吃饭。”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张桌子上,阿月很久没有这么吃饭了,有些害羞。
  谢昭热闹惯了,见她只吃胡饼,将馅饼夹给她说:“胡饼有什么好吃的,胡饼是阿姐专门给鲁伯烤的,只有鲁伯喜欢用胡饼夹肉吃。”
  鲁伯吃饭从来不说话,听的只是笑笑。阿月见所有人看她,羞得脸通红。
  看的谢奚心里叹气,一点都没有朝气,该让她多去秦西客栈找李瑞玩耍。十几岁的孩子老气横秋的像个什么样子。
  谢奚吃的很少,吃完也不走,和鲁伯在饭桌上聊起稻穗,鲁伯夸赞说:“我看这茬稻收成不会差。”
  谢奚心里没说,只要给她时间,她还能培育出更高产的稻。
  说起麦种,鲁伯问:“秦西客栈的掌柜,问卖不卖稻种。”
  谢奚意外的看他,问:“什么时候问的?”
  鲁伯也没当回事:“前两天。”
  谢奚心里感叹,好敏锐的嗅觉。生意人的灵敏度天生比其他人要好。
  她还在计划慢慢来,结果周围已经有人盯着她了。
  她饭后进工作室看了眼其他种子的育种,有些种子她分不清品种,只能先种一茬观察。
  每日的记录工作很繁琐,实验数据的庞大性,也是她最无能为力的地方。她就算不眠不休也远远达不到现代农业的水平。
  种在地里的,也都赖鲁伯领着一帮农人帮她记录,鲁伯的经验同样是实验最关键的步骤。
  午睡的时候,她隐约梦见崔邺骑着马在草原上越走越远,她拼命的喊,就是不见他回头。
  她直接把自己喊醒来了。
  浑身都是汗,她深呼吸调整心慌气短。起身去隔壁崔邺的房间,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久。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关于崔邺的事,她能猜到一二,又想崔邺比她理智,比她聪明,想来不至于犯低级错误。
  她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42章 四十二   奚奚子收到信了~
  七月初, 有一位公主出嫁,长安城里禁宵放开了,阿武带着谢昭回城买书, 撞上了陆家的陆文之。谢昭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小孩, 一般不和人红脸, 也不记仇。
  遇见从前和他有矛盾的同窗, 他都不会冷脸。
  谢奚在谢昭身上真的见识了,人的善良。这个小孩真的像个天使。
  陆文之见两个人被挤的狼狈, 事实上两个人只是有点懵。被陆文之三言两语给塞进了马车里, 谢昭悄声问阿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阿武看了眼马车外的禁卫军,悄声回复他:“等出了这条街, 咱们下车, 去问一声。”
  阿武记的陆家人,也听阿爷阿娘说起阿姐的亲事了, 对陆家人很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没人能配得上谢奚。
  陆文之大概遇见了熟人, 寒暄了几句也上了马车, 温声和谢昭说:“别怕, 这段时日禁卫军一直巡城。”
  谢昭不明所以,也没听明白:“我不怕, 我是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文之听的笑起来:“公主大婚在即,各地商人进都城献礼。”
  谢昭翻开帘子看了眼,看到了书局,说:“阿武哥哥,咱们能下去了。”
  陆文之忙说:“你们去哪里, 我送你们。”
  谢昭满脸都是笑,说:“不用,我跟着阿武哥哥来,他还有事,陆二哥不必多礼。”
  陆文之有些淡淡的遗憾,阿武这才护着谢昭下车,下车后和陆文之致意:“谢陆二郎。”
  陆文之送走他们后掉头回府,没想到在门口遇上陈家的人。
  他一头雾水,回了院子问了仆人,才知道陈家来请四婶过几日参加陈家小娘子笈礼。
  陆文之心里有些异样,思量了片刻,想去找陆益之,但又作罢了。
  陆益之自从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被谢奚修理了一顿后,颓废到现在,整日除了学业,就窝在陆温的院子里帮他修书,陆温将他这段时日的颓废看在眼里。
  等陆文之进来,陆温留了陆文之下棋,单论棋艺,陆文之远不是陆温的对手,但是他就是有本事拖,拖到陆温都忍不住说:“你有什么话想说?”
  陆文之摇头,老实答:“没有。”
  陆温警告两个孙子:“在书院里,多看少说,不管听到什么。”
  陆益之还在誊抄陆温的手稿,听见陆温问他:“谢家那个小娘子人怎么样?”
  陆文之睁大眼,握着棋子,扭头看陆益之。
  陆益之握着笔顿住,犹豫了很久,说:“很好。”
  陆温并不多问,看了眼陆文之,吓得陆文之赶紧放了一子。
  陆温从来都不提起从前,此刻却说:“你们没有见过谢家的谢脁,那就是个不输任何当世名儒的人物。”
  陆益之两兄弟都听的怪异,谢脁明明只是一介商贾,还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商人。
  陆温像是想起了故人,遗憾的说:“若是卢恒书还在,他必定会回长安。”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益之听懂了,他说的是谢脁。
  陆益之听祖父居然提起卢恒书,有些异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异色,不免疑心。
  当年卢恒书和祖父同朝为前朝太子授课,末帝最后点了卢恒书为太子讲政学,祖父为太子讲文义。
  卢恒书最后身死殉国,祖父辗转到了这个年纪,这些年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陆益之试探问:“谢家娘子,可有不妥?”
  陆温笑笑,再没提故人,只说:“多去谢家走动,谢家长辈不在,陆家既是姻亲,就该相互扶持。”
  陆益之恭敬的答;“是。”
  谢昭买了书和笔墨,和阿武说:“我能买些吃的吗?”
  阿武身上带的钱有限,谢奚自从不管家里的琐事后,家里的钱大都是他在保管。
  阿武哄他:“先去西市,打听皮毛的价格。”,秋天能卖一批羊。
  阿武做事条理分明,等两个人回去已经是下午了,阿月跟着谢奚去了趟稻田里,见识了荷塘,荷花还没有开,阿月跟在她身后问:“娘子,这是什么?”,指着那一片茂盛的芸薹。
  谢奚手里拿着草帽,说:“你和阿武一样叫我阿姐吧。”
  阿月惊讶的看她。
  谢奚无所谓的说:“我不习惯你们叫我小娘子,我比你们都大,阿武只小我一个月,也一样叫我阿姐。”
  一个十六岁的姐姐,收了一群小弟小妹。
  等看罢稻子,照例去照看麦田,鲁伯正在田里,见她过来,认真说:“这茬麦,比上一茬长势要好,麦秆粗壮,长得壮实。”
  谢奚解释:“抗风倒的,等收割了才能看出收成。现在预料还早。”
  鲁伯知道她整日都在研究这些,再好的农人也只会种地,但是谢奚不一样,她能培育出不一样的种子,放在这个世道,细究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没过几天,大清早听见谢昭喊她:“阿姐,我看见西瓜了!”
  谢奚正在移栽芍药,听见谢昭喊叫,嘱咐:“别碰它。”
  阿月和王媪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路口的人:“请问这里是谢家吗?”
  谢奚两手都是土,起身答:“是,请问你找谁?”
  那人一身匪气,豪气说:“那就对了,郎君让我来送货,我从凉州来!”
  谢奚听的心里一跳,问:“崔邺吗?”
  段冲只看到一个清秀的小郎君,一身青色布衣短打,模样清秀身量端正,正皱着眉看着他。
  他有些不确定了,问:“这里可是有一位小娘子?”
  谢奚笑问:“崔邺呢?”
  段冲这才反应过来,继而一拍脑门朗声大笑,说:“郎君进草原去了。”
  说完冲路上的人说:“就是这里,进来!”
  好像是崔邺的商队,一队车马正在路上等着。
  谢奚忙喊:“阿武,快带人来停车。”
  阿武也被这个阵势搞得有点懵住了,忙说:“跟我来。”
  这么多车,要去后院的仓库门口气卸货。
  谢奚让段冲坐,段冲看了眼躺椅,觉得新奇,坐进去试了试后,放松的将身体陷进去,舒服的叹息:“真是妙啊!”
  谢奚问:“他什么时候进的草原?”
  段冲体验了一下摇椅,但是还记的正事,起身说:“这几车的货都是郎君给你准备的行李,先卸货再说。”
  谢奚跟着他去了后面仓库,后面几车垫着麦秆,裹得严严实实。
  谢奚好奇问:“这是什么?”
  段冲自豪说:“这可是郎君特意嘱咐专程给你送来的,葡萄酒。”
  谢奚看着几车葡萄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没说什么吗?”
  段冲恍然想起:“哦,你的信。”
  谢奚接过包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武正在照看卸车的人,见谢奚走了,忙说:“先卸货,待会儿休息片刻。”
  段冲看着谢奚的背影,了然的大笑,并不在意。
  谢奚回到院子,碰上吴媪,嘱咐说:“先招待他们。”
  还没等吴媪说话,就回了房间。
  崔邺的信只有一张纸,可是纸上写的却是千里万里之外的景致。
  她细细看了一遍,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此刻却发现,眼睛干干的,并没有泪意。
  她是农业专业的学生,自然知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哪里适合种田,哪里的土壤最好,她比他清楚太多了。哪需要他巴巴和她解释。
  她爸爸就是学历史的,她自小泡在博物馆里,哪朝哪代的事都清清楚楚,历史比他强太多了。
  那座大佛里的关于那座卧佛的典故她都一清二楚。
  可是她还是想和他去一次,去看看那座卧佛能不能渡人……
  此刻他描绘的河西道上的景致,于她来说,仿佛是新世界一样。
  让她生出无限向往。
  不多会儿,听见院子里吵闹声,她才回神,合上信。
  段冲本来要去崇仁坊歇脚,但是就为了看崔邺的心上人,特意带着商队追来。
  他也万万没想到崔邺的心上人是这样的。
  谢奚催阿武:“去秦西客栈让老板送些肉来,要上好的后臀尖肉。”
  其余人先去了崇仁坊去交货,这七车货是单独给谢奚的。
  十个人坐在院子里,谢奚和吴媪将大餐桌搬出来,王媪洗漱完,和吴媪准备做饭,见这么一群人,有些惊惧,拘着阿月呆在厨房里不准出去。
  谢奚和段冲这帮人坐在一起,给他们倒了杯水,又想起问:“能喝酒吗?我去取些酒来。”
  段冲忙打断说:“不不,行路在外,不准喝酒。”
  见谢奚看他,笑说:“喝了酒耽误事。”
  谢奚也笑起来,说:“那就拿一坛葡萄酒,总要解解一路的劳顿。”,说完也不等段冲拒绝,起身回库房抱了一大坛葡萄酒,惊的段冲忙起身去帮她。
  谢奚倒不觉得多重,也没拒绝,回厨房拿了一摞碗出来,她自己并不喝,看着段冲喝酒,问:“崔邺什么时候出发的?”
  段冲见她这样爽利,毫无女娘子的忸怩,果真和崔邺有些像。
  “十日前,他出发前将信给我,我回了凉州,他带着队伍进了草原。”
  谢奚听着话,问:“你们的人没和他去?”
  段冲也不傻,斟酌着说:“哪能,我要照看南往的商队。”
  谢奚也不计较,感叹:“他毕竟是汉人,正是敏感的时候,他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但愿别空走一趟。”
  段冲是个粗人,一口喝尽,豪气说:“郎君那样绝顶聪明的人,定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从前那样凶险的地方都能毫发无伤……”
  谢奚听的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阿武回来的很快,吴媪正在准备午食,谢奚招待说:“你们先歇着,我去准备午食,你们累了就在客房休息。不必和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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