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谢奚看着远处插秧的佣户喃喃:“要是天下人,家家都有好收成,就好了。”
 
 
第91章 九十一   送别
  远处的风一吹, 绿色的麦浪起伏,鲁伯抓着一个刚成型的麦穗和她说:“今年的麦穗成型好,收成绝对高。”
  谢奚看了眼, 她其实能大概估计出收成。但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但愿吧, 今年的收成若是不够, 明年再来。一年不成两年, 两年不成三年,这收成我是一定要提起来的。”
  鲁伯太清楚她这两年的辛苦, 别家的女儿都是藏在庭院里, 绣花玩闹,她整日奔走在田里, 一双手骨节分明, 手指上都是细碎的疤痕……
  她真的一心都扑在粮种上。
  正说着朱良追过来说:“王朗来了。”
  上次带头打架寻水的王朗,谢奚见了人, 还有印象,三十来岁,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看着挺平和的一个人, 威信不错, 能集结一帮人跟着他去放水,打架居然那么凶狠。
  谢奚问:“田庄里有多少地, 你知道吗?”
  王朗笑说:“别说田庄,就是隔壁村有多少地我都知道,从小在这片长大的。虽不如鲁伯那么清楚,但是心里总是有数的。”
  谢奚扭头往稻田那边走,他跟在身后,谢奚说:“今年的夏稻, 要保证灌溉,你能负责吗?”
  王朗脸被晒成小麦色,但人看着很清爽,挠挠头问:“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奚问:“让你做个总管。”
  王朗皱眉问:“庄上不是有两个孙姓的总管吗?”
  谢奚问:“怎么,我说话,不如那两个总管管用了?”
  王朗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奚指指稻田:“我需要一个懂庄稼的人,会种地的人,鲁伯太忙了,顾不上这些。你觉得我的粮种怎么样?”
  王朗这才说:“今年的粮种明显比去年强,长势也好,收成……”
  他说到一半,惊骇的看她。
  粮种这种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谢奚也不点破,冲他笑笑,继续说:“鲁伯要看顾整个田庄里的事,大孙、小孙两个掌柜也够忙了。剩下的事,我需要人看顾我的新种子……”
  王朗深深的行礼,郑重道:“奴愿意!”
  谢奚看着他深深的弯腰,面色凝重的说:“你起来吧,我这里不讲主仆那一套,只要认真干活儿,就有饭吃。这几日你收拾好手里的工作,来庄上和我交接,我有事交给你。”
  王朗恭敬的应声。
  谢奚笑笑,说:“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王朗问:“我可还需要准备什么?”
  谢奚想了想才说:“倒也不需要,只管拿出你的本事,因为跟着我干活儿,可能会更累。”
  等王朗走了,鲁伯嘱咐了人过来问:“你叫他做什么?”
  谢奚老实说:“我这条腿,这个月都干不成,暖棚里和渠池那边的试验田总要有人照看。”
  鲁伯无所谓的笑说:“就那么点,我早起一会儿就给你料理清楚了。”
  谢奚看他一眼,撒娇:“那可不成,我还想提两个总管,让你能少忙一些。等阿武回来,要看到咱们越来越好,将来阿武成亲的时候,一定要隆重。”
  鲁伯严肃的脸难得的笑起来,无奈的看她,笑说:“整日操心这些没用的。好好回去养好再说,别整日的乱走。”
  谢奚爽快说:“好的,这几日忙完,我真的要休息一段时间。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实验怎么做。我说过了,要把收成提高五成,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鲁伯无奈的笑。如今,他已经是完全信了她的本事。
  崔冕在启程出发前,正值南来的商队在长安城交接,梁城跟着商队的人一起来,他跟着商队走了两趟,也算融进这帮人里去了,梁城比段冲脾气温和,买了一个武艺极好的人,赐名梁端。
  崔邺第一次见这人就在崔冕践行宴上,梁城带着账册来家里看他。崔邺转头就看见了梁端。那人一看就是胡人和汉人混血。他还奇异的多看了眼。梁城见他好奇解释说:“我不必段兄有武艺,所以身边带着一个传信的人,也方便。”
  崔邺倒不在意这个,说:“你想的周到。”
  践行宴上,大多是四叔的同僚和二叔的朋友,崔邺安排梁城坐在下首,让他见见这样的场合,官之间是怎么说话的。
  梁城面色严肃,倒不怯场,但也并不敢说话。崔冕和在座的几个朋友闲谈起从前读书的趣事,崔浩附和几句,年过四十岁的崔浩当年的长安俏郎君,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他见证了崔家的兴衰起伏,崔邺始终觉得他是崔家主心骨,是崔家精神的领袖。
  二十岁的年纪,因为长兄战死,才名显赫的读书人,孤身前往关口给长兄收尸。在关口守了十年。
  崔邺不敢轻看崔家的任何人。
  一直等宴散了,他负责送客,等安排好后,梁城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梁城对这位主上也是有些畏惧,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话不多,也不如其他的豪商奢侈,生活甚至有些简陋,万事都是亲力亲为,但是那双眼睛极亮。
  段冲那样一个浑身匪气的地痞,对他言听计从,可见他必是有让段冲佩服的地方。
  男人的勇不在武力,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会用脑子的人,但是见识了崔邺,才知道,有人更会用脑子。
  崔邺等送完客,问五书:“药送过去了?嘱咐她认真擦。”
  五书忍着笑说:“谢庄主说她新雇了伙计,自己肯定是不下田了。”
  崔邺只是听的笑笑,没说话。看他的脸,像是根本没信。
  等说完才回头问:“南地的生意怎么样了?”
  他这才将梁端身上的账册都交给他,一一解释清楚。
  崔邺和他走路始终是并排的,扭头看了眼他,等进了院子,和五书说:“准备点吃的吧,我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他在酒宴上,一直看着他和每一位敬酒、致谢,照顾在座的人,和每一个人几乎都聊天了,但是确实没有动筷子。
  五书扭头就走了,崔邺这才和他说:“做生意,就是这样,总要比人早走一步,晚吃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做无用功。”
  崔邺也只是随口一说,一整日的周旋,他确实也累了。靠在椅背上,瘫坐着。
  梁城以为要他服侍一二,这是仆人的规矩,哪知道崔邺拒绝:“我这里没这种规矩,你们把差给我当好,就是最大的奖励了。”
  等五书带着饭回来,崔邺已经看过账本了,和梁城细细的嘱咐了几句,尤其是吴江的滩田。
  “这次南下,滩田你要注意,若是渔民在里面谋生,不要管,由着他们去吧。”
  梁城问:“清理了芦苇荡,总能有种一些,好歹有个进项。”
  崔邺沉思了片刻:“不用,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等着就行了,若是上面有消息袖江堤,你和我说一声。”
  梁城笑说:“若是上游修江堤,这片地怕是会被人盯上。”
  崔邺:“没事,滩田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真正等的是谢奚六月的麦种。
  七月的稻种。
  滩田能不能种,于他的意义不大。
  梁城给他交了清单,剩下的要去崇仁坊和袁掌柜对账,这才是细致活儿。
  崔冕的践行宴之后,才是家宴,定在第三日出发。
  家宴上崔老太太心情不好,满脸都是舍不得。
  卢氏忙前忙后,崔晚跟在他身后,怕他也要出门。
  崔老太太嘱咐:“老三在凉州这几年都没回来,如今你去甘州,也算是有个照应。”
  崔冕却说:“我这次一个人先走,等他们陪母亲过了中秋,再出发。若是太平了,母亲也能去凉州看看。”
  崔老太太慈祥的笑着说:“我自成年离开凉州,再没回去过。早已经不是……”
  崔邺异样的看了眼老太太,她居然是凉州人。
  崔冕教训儿女:“不可荒废学业,谨遵你伯父的教导,孝敬祖母知道吗……”
  崔邺握着酒杯发愣,突然被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
  他莫名的回视了一眼,崔鹏不明所以和他碰了下杯,笑说:“锦娘这些时日也快到了。”
  崔鹏的家眷直到他的调任下来,才动身出发。
  崔邺安慰他:“嫂嫂和孩子到了,到时候兄长可就能享天伦之乐了。”
  崔鹏听的呵呵的笑,像是满心期待。
  崔冕心里其实并不满意,但是宴上有老太太在,谁也不敢造次,都是以哄老太太为主。老太太遗憾说:“待柬之成亲了,这几个小子都成家了,咱们家也兴泰了。”
  崔邺听的头疼,您有五个儿子,繁衍了这一群,已经很兴旺了。
  卢氏显然和他想的不一样,笑着附和:“我也盼着,柬之何时能成家。”
  崔邺见崔冕的眼神过来,立刻说:“今年把这事解决了。母亲不用劳烦,这几个月要操持弟弟的亲事,可不能马虎。”
  愣是用崔敏的亲事打岔过去了。
  陆益之离京的时候,陆家雇了武人同行,老爷子给他带了三个人。都被他拒绝了。
  他只带了一个武艺不弱的随从。柳氏眼睛都哭肿了,他丝毫不为所动。
  差人给谢奚送了信。
  谢奚骑着马去送他,灞桥折柳听的风雅,可灰尘满面的灞桥,谢奚见他孑然一身,才十几岁的少年,就要进宦海拼杀,还是心里觉得酸涩。
  将准备的包裹递给他,陆家的人会送他到东都,之后他带着一个仆人上船去往吴江。
  谢奚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有些遗憾的说:“还没来得及和你做朋友,一路保重。不管什么事,都没有活着重要。功名固然重要,但是实在没有,也能活的自在。我从南地来长安城第一天,就停了你的才名。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当时痛骂我,名满长安的陆三郎。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人。”
  陆益之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她心里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很高心。
  “雀奴,我……”
  他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很多很多的遗憾,但是眼下,都已经不能说了。
  “待我归来,一定要请雀奴喝一次酒,品一次茶,去了看一次空寺辨经……”
  谢奚看着他,伸开双臂,真诚的说:“来,拥抱一下。”
  陆益之眼睛雪亮,含着笑,缓缓的走过去拥抱她。轻的屏住呼吸,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才放开。
  谢奚目送着他:“去吧,一路顺风。”
  陆益之执意说:“你先走吧。”
  谢奚最后争不过他,先掉头离开了,等走出去很远,回头,隐约看到他还站在那里。
 
 
第92章 九十二   牛肉
  等谢奚走后, 陆益之还在遥望,直到身边的人提醒他:“该启程了,再迟就不好投宿了。”
  陆益之看不出情绪, 淡淡说:“走吧。”
  他等了她一个上午, 直到陆家的人都回去了, 他还在等, 他相信雀奴一定会来相送。
  等出发后,他坐在马车里, 问仆从:“交给你的礼安排好了吗?”
  仆从简单道:“已经安排妥了, 待到生辰那日,就会送去。”
  陆益之闭上眼, 再没说什么。
  谢奚骑着马沿着东郊往回走, 可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掉了头向北直奔而去。
  崔邺在家里等了她一天都不见人, 吴媪说她收了信出去送人了,崔邺也没当回事,直到午后还不见人回来, 他就有点奇怪了。
  明明吴媪说她什么都没拿, 他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陆益之的信,还是散开的。
  他随手拿起看了眼。
  挑眉半晌都没表情, 等从房间里出来,见王朗和吴媪进暖棚照看秧苗了。
  谢奚等晚上才回来,她去北面跑马,跑了一天整个人累得有些散架了。
  等晚上回来,鲁伯已经回来了,大家都等着她吃饭, 鲁伯和朱家父子在说田里的事,崔邺见她累问:“你送人送到东都了?”
  谢奚撇嘴:“灞桥折柳,懂?”
  李氏还在添柴,等着锅里的汤。吴媪后来发现谢奚喜欢喝汤,所以顿顿都会煮一个汤。
  崔邺问:“什么感想?”
  饭桌上人多,谢奚没好意思说。
  等饭后,谢奚才回房洗漱,骑马太久,腿疼的厉害,她膝盖上的淤青还没散尽,等泡脚的时候,崔邺抓起她的脚,将裤腿挽上去,膝盖一侧擦的通红,膝盖上的淤青从乌黑,变成了青色,散开的大片,看着还是很严重。
  崔邺教训她:“学人风雅,这就是下场。”
  谢奚还嘴:“那是我的学生,远行相送,理所当然。”
  崔邺低着头给她洗脚,洗到一半,叹气:“那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头上绿了呢?”
  谢奚听的笑个不停。
  半笑半说:“可能你就是单纯爱绿色,没其他的原因。”
  崔邺给她洗完脚还说:“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
  谢奚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靠枕上看书问:“你还耿耿于怀呢?”
  崔邺叹气:“我这是双重打击。他去的是吴江,我的滩田就在那里。你自己说,他是不是克我呀?”
  谢奚简直被他这副样子逗得不行,笑问:“你那千顷的滩田,有什么用处?”
  崔邺老实说:“其实没用处,就是买了放着。”
  谢奚问:“你钱多的没处撒吗?”
  “你别说,我钱多都是我累死累活赚的,我也不知道是图什么,都为人民服务了。我自己才能花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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