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掌柜笑说:“你说你一个刺史假的郎君,放着好好的富贵荣华不过了,偏偏混在这穷苦缭乱的世道里,和我们这种人为伍。”
崔邺举杯和他空示意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呲牙后说:“大概是喜欢这一饮而尽的畅快吧。”
听的袁掌柜哈哈大笑。
袁掌柜笑过后嘱咐他:“郎君听我一句,专心守好生意。这次把南地的生意收拢,转到河西道去吧,莫再来南地了,这里交给我。南地遭此灾后,必生乱象,北地也不太平,河间一带旱灾已有迹象。你可知朝里人在干什么?在祭天,在祈福,在道人那里算卦。呵,若是这些有用,前朝何至于被灭?一样的天灾,我不怕告诉你,末帝的威望,比当今这位要高的多,天不给他活命的机会,若不然当时也……”
他说的慷慨激昂,说到半路,又生生忍住了。
第95章 九十五 南地水灾
崔邺问:“袁兄更深露重, 其他人都睡了。大可畅所欲言。”
袁掌柜却再不肯说了,只说:“柬之,你听我一言。”
桌上的烛火跳跃, 让光线忽明忽暗, 崔邺被隐在半明半暗的灯火里, 有些坦然又有点无奈的说;“崔家, 确实有些中兴之气。”
崔家家教甚严,家风很正, 尤其是一家人和睦异常。这是世族里不多见的。
崔老太太看着万事不管, 但是她在众多官宦人家里挑中卢氏,是因为她见过卢氏。并能不顾礼仪, 亲自上门为儿子求娶……
袁掌柜听了他的话, 笑起来,大言不惭道:“崔程啊, 十年前我就见过他,是个人物。你四叔也不容小觑。”
崔邺听的笑起来:“我又不与他们起争执,有什么觑不觑的。”
袁掌柜盯着他问:“当真?”
崔邺看着他眼睛说:“我早就和崔家人说了, 我这一生都是个生意人, 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不管也不听。这从南到北的万里景致, 我还没看够呢。”
袁掌柜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才说:“你是我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个看不透的人。”
崔邺笑说:“是吗?”
袁掌柜又想起说:“还有那位谢庄主。”
崔邺这次高兴了, 笑起来问:“你觉得呢?”
袁掌柜:“谢庄主有大才,你可守好了。中兴之事不是一朝之勇。是百年千年基业,是黎民百姓的生途。”
崔邺看着他,认真的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什么人,所以格外佩服你。”
袁掌柜笑了声,摸摸额头说:“跟你一个混小子, 贪杯了。”
说完怅然说:“这万里景致,我也没看够。”
崔邺并不追问,由着他高兴,说哪算哪。
等第二日起来,进了淮河,河水高涨,船上的人已经没几个人,船家说到了淮盱眙就掉头,不得已几个人下船,五书下船后联系他们的船队,段猛带着几个人前往吴江,店里的掌柜见了五书,差了人送他们,袁掌柜看了眼开船的船工,问崔邺:“这条路上的人规矩倒是都不错。”
崔邺看着江水滔滔,这里的雨停了,但是越往南,据说越严重。沉声说:“段冲兄弟两个人的功劳。梁城有些手段,人看着文弱,但是论手段在段冲之上。赚钱的活儿,和气生财就好,也不用整日的驯服的服服帖帖。”
袁掌柜却说:“我就奇怪你这一点,这主上做的舒舒服服,可你偏不,就要和这帮人搅合在一起。”
崔邺笑问:“你是多不喜欢段冲段猛兄弟?”
袁掌柜:“倒也谈不上,顶多就是话不投机。”
“段家祖上是北边戍边的将,虽说没那么大名号,但是段冲始终想入军,想守祖上的遗志,我没有和你们说,我送他去了凉州军中,将他托付给了我二哥。老袁,末帝再强,不也没保护好这万民。段家兄弟匪气满身,尚且知道要守住边境,不让突厥人进来,更何况那些坐在锦绣堆里,受万民供养的人呢?”
袁掌柜久久没说话。
崔邺问船工:“什么时候能到扬州?”
船工保守答:“这些时日怕是不好走,有些河道涨水泛滥,我们要绕路。”
崔邺嘱咐:“小心为上,不用赶路。”
等进了船舱,五书说:“大半个月前,段猛带着人路过这里,他们几人开船直奔吴江。”
崔邺:“陆益之年仅十八岁,北地口音,极好辨认,让人留意着些。”
五书给各路的掌柜发信。
等他到了扬州,扬州连绵的雨已经停了,水路到处泛滥,他们寻到离城很远的渡口下船。
入城的路上眼见的良田全被水淹了,村庄倒是还有保存,但是没了庄稼,这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邺一路上一言不发,等进了城,城里并没有好多少,街上乱糟糟的,进了客栈,五书先和人打听人,掌柜的倒是知道,问:“你问的是不是主仆二人自北地来?小郎君看着十几岁,非要去吴江,当时和我打听去往吴江的船,和段郎君几人结伴走的。”
崔邺听的皱眉,据他所致每段猛只到江阴,没有去吴江。江阴的粮仓有些危险,段猛几人就是去看护粮仓的。
他心里担忧,难不成,陆益之真的出事了?
袁掌柜见他们都不说话,和掌柜的打听:“扬州雨有些大,不知道可有伤亡?某见城外的人倒是络绎不绝。”
掌柜的叹气:“下游有村庄被淹,今年的收成怕是难了。”
袁掌柜问:“官府不赈灾吗?”
“这一时半会儿,乱成这样,水患不同其他,救人都没办法救……”
崔邺心里警铃大响,大灾水患后,容易起瘟疫……
沿江而行,两岸的农田不同程度背淹,或轻或重,岸上的人零落,想来淮水以南,怕是都遭灾了,比两年前也不逞多让。
改道之后,进入江阴的河道,水位暴涨,不得已一行人被耽搁在半路上。
崔邺坐在船舱里给谢奚写信。
等写完,顺手交给五书说:“看看水陆哪个能走,不一定非要走水路。”
五书刚打听消息回来,见了他说:“我见到咱们的人了,有两个仓进了水,其他的没事,段猛受伤了,好像是因为救人。”
崔邺笑了声,玩笑说:“段猛也知道救人了,不容易。”
等他们到了江阴的店里,段猛就在楼上,江阴确实比扬州水灾严重,城外的灾民很多,官府已经在赈灾,城里被漫过水,到处乱糟糟的,掌柜的是江阴本地人,一口方言,崔邺听了个囫囵,上楼后,楼上有人守着,见了崔邺惊讶的冲里面喊:“主上来了!”
崔邺上去就见段猛吊着一条胳膊出来,见了他问:“郎君怎么来了!”
崔邺笑笑,略带威严的问:“怎么回事?郎中看了吗?骨折就不要乱走。”
段冲一脸无所谓的笑笑,说:“没事,不过是摔了一跤,不打紧。”
“我不听这种废话,受了伤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养着,听见没有?”
段猛听的用另一只手默默后脑勺讪笑:“是。”
听见其他地方还有响动,崔邺问:“还有谁受伤了?”
段猛回头看了眼,有些说不上来的表情的笑了声,解释:“搭船的两个小孩,出了江阴船就翻了,我搭救了一把,那小子年岁还小,受了伤。”
崔邺听的眉头直条跳,“带我去看看。”
穿过走廊,进了房间,陆益之正在换药,右腿也像是骨折了,身边守着一个仆人也像是受伤了守着他。。
崔邺看了许久,心里这才踏实了,陆益之抬头看见他,有些茫然的呆楞。
等回神后,慢慢的自嘲的笑起来,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崔邺问段猛:“吴江水灾可严重?”
段猛答:“算是比较严重的,地处下游,三江交汇,有些麻烦。”
崔邺回头和陆益之说:“先好好养着吧,等养好了再说,吴江现在进不去人。怪不到你头上。”
陆益之却说:“不了,我已经养了几日了,该启程了。”
崔邺也不强求,各地的雨已经停了,“你若是要走,我让人送你。自保为上,剩下的尽力而为,人命最值钱,但也最不值钱。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陆益之脑子还是不清楚,他千里迢迢路上遇上的恩人,是崔邺的人。
此刻他满身风尘赶来,所见所闻比他多得多,却一身从容。
他不得不承认,崔邺比他能耐大得多。
崔邺不能多说,毕竟十几岁的小孩,他嘱托:“其他的先不说,好好养伤,其他事不着急。”
说完就出去了,出了门段猛就说:“误了郎君的事,段猛自请责罚。”
崔邺扭头看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两仓粮进了水不能存了,就地给灾民分了吧,做的隐蔽些,莫让人知道。”
段猛大惊:“不可,那可是……”
崔邺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说:“我说可就可。你休息你的,我让其他人去处理。”
段猛不甘心的犟嘴:“我这点伤能算什么!”
等人走远了,陆益之问:“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定:“粮米、茶叶、生丝,什么都做,好像此地有粮仓。段郎君来此地就是看护粮仓的。”
陆益之从来没了解过崔邺,只知道他是将门崔家的人,混迹在市井里,和朝中很多人都交情匪浅,但是他具体做什么生意他其实不太清楚。
此刻他开仓放粮,且不收分文不图名利,有些让他看不懂了。
江阴地处南地水道交汇处,这几日水道泛滥,到处不消停,袁掌柜出去看粮仓了,等回来已经晚了,两人住在楼上东头,上楼后左拐,有独立的门,楼梯口有人守着。
崔邺问:“粮没事吧?”
袁掌柜:“惨,房屋倒塌,流民遍地……”
崔邺警告的盯了他一眼,明知他故意,还是听的叹气。
袁掌柜:“这长江河道早该修缮了,这都拖了十年,竟然还是没动。”
崔邺不冷不热的说:“别跟我阴阳怪气,朝廷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河西道这几年才刚消停。哪有钱顾这里。”
袁掌柜:“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崔邺推开窗,看了眼楼下,“老袁,谁坐那个位置,其实没那么重要。一人之力不可能回天,你这两年可有些浮躁了。我就想做个太平犬,不想做乱世人。”
袁掌柜问他:“你当真对这回事没一点企图心?”
“没有。”
袁掌柜看着他,很久才说:“倒是我看不开。怪不得阿骨勒和我抱怨,你把马场随意就送人了。我还笑他看不开。”
崔邺淡淡说:“只要他能让河西道太平,让天下太平,我赚的钱都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袁掌柜是真的看不懂他了。
崔邺警告他:“收起心思,这种话到此为止。接下来的麻烦才是大麻烦。”
第96章 九十六 水灾之后
接下来他要巡查几处粮仓, 他的私心还是想在南地看看水灾后的局势。
崔程的兵马并不能长驱直入,就算最后最坏的打算是起兵,但也要把损失降到最少。这是他唯一能保证的后勤。
谢奚收到他的信时已经是十日后了, 她开了信, 崔邺在开头写了陆益之找到了, 受了些轻伤。
谢奚这才放下心。
接着就是, 南地水灾,田地被淹, 受灾严重。
谢奚看了信, 难得的心里平静,问谢昭:“你们书院没有南地的学子吗?”
谢昭这半年长高了很多, 抽条的厉害, 看起来好像瘦了好多,谢奚给他做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
小男生很喜欢吃甜口的菜, 谢昭吃着菜,给她夹了后才说:“有,听先生说朝中有人开始为赈灾的事吵破了头, 但是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谢奚听的笑起来。
正说着, 谢昭又说:“阿月的亲事定了。”
谢奚有段时间没见他们了。
“定的谁家?”, 她无奈的问了句,明明阿月和阿圆同岁。她有心留她年岁大一点, 但是王媪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怕她留阿月回城给儿子准备婚事的时候执意将阿月带回去了。
“好像是为妾。”
“什么玩意儿?”,谢奚不可置信的问。
谢昭怕她不高兴,忙劝道:“阿姐,长安城里的贵人多,在富贵人家做妾, 想来比穷苦人家要好一些。”
谢奚目光悠长的看着他:“你不懂,这是两件事情。就像……就……”,她竟然一时语塞,讲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谢昭见她语不成句,忙说:“阿姐,我懂了。”
她无奈的笑,笑着笑着,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点点伤心,好像更多的是可惜和无力。
最后又只觉得都是枉然,冲谢昭笑笑:“没事,我知道了,改日去看看她。”
谢昭迟疑的说:“要不然我明日回书院,回去看一看。”
谢奚爽朗的笑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吧,笑说:“不必,我该去看看她们,你只管读你的书。忙你的事,需要钱在我房间里自己拿。”
谢昭不好意思的说:“阿姐不问我花钱的事吗?”
谢奚:“花多少钱,读什么书,想做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这些等等的事,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你要是自己觉得解决不了了,可以来问我,但是我不会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