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调——顾青姿
时间:2021-04-09 09:56:54

  谢昭听了把这话消化了片刻,才问:“你就不怕我学坏吗?学业无成,最后成了个一事无成的人。”
  谢奚问:‘那你会吗?”
  在这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说话尚且需要注意措辞的时代,谢奚这种随时随地表达喜欢和爱的方式,还是让谢昭觉得羞涩。
  谢昭轻咳了声:“不会。”
  谢奚笑起来,鲁伯进来见谢昭回来了,笑说:“我今日在苜蓿地逮到几只兔子,晚上给小郎君烤了。”
  谢昭笑说;“鲁伯和阿姐一样叫我阿昭吧,您不也一样叫阿姐雀奴吗?”
  鲁伯听的笑起来,谢奚将崔邺信中的消息和鲁伯说了,他深深的叹气后,什么都没说。
  倒是在厨房的刘媪,听的心里难忍的说;“旦逢灾年,就会起乱。”
  谢奚回头问:“上一次起乱是什么时候?”
  鲁伯答:“十年前那场旱灾,寸草不生,饿殍满地……”
  谢奚忙说:“没那么严重,咱们北地现在不还好吗。咱们今年的年景不错。把粮仓修缮好,今年的粮食一粒都不卖。咱们留着。”
  鲁伯笑说:“那哪能吃得完。”
  一家人围在餐桌上吃饭,其乐融融,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谢昭回来住几日,谢奚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学业,在这个没有固定考纲和系统学业的时代,综合素质是非常考验人的。
  谢昭的算学是她教会的,非常的拿的出手,他个人在经义和策论上非常有天赋。
  天生的学霸,是真的让谢奚空有羡慕。
  油菜花花期很长,大概能持续一个月,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来看过几波,倒是传出一些风声了。也有高雅的学士在她的鱼塘里钓鱼……
  谢奚曾经想将她的田庄打造成一个吸引旅游的一个产业,向现代化一样,后来发现不成,所以也就作罢了,也是因为后来不缺钱了,她只想单纯做扶贫,不想管其他的了。
  她和王朗在稻田里照看稻花鱼的时候,姚重不请自来,带着做生意的陈增。
  李氏和刘媪不认识人,见是官兵打扮有些慌神,急急忙忙来田里叫她,结果她前脚来,他两人后脚就跟着。
  谢奚赤脚弯着腰蹲在稻田里查看植株生长,抬头就看见前后脚来的人,王朗倒是忠厚,挡在前面问:“这两位是?”
  姚重一手搭在眉骨上瞭望她,远远的喊:“谢庄主,姚某不请自来,打搅了。”
  谢奚这才起身,心里骂娘,脸上笑的热情的,遥遥的回了声:“姚曹参,客气。”
  等她洗了脚,那两人就在瓜地的凉棚里等着,谢奚洗完脚过来,顺手进瓜地挑了颗不太熟的西瓜,西瓜还没有上市,但是她这会儿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待客的东西了。
  她在隔壁池塘折了片荷叶,将西瓜放在上面,翻了手帕擦了擦西瓜,掏了腰间的匕首,几刀开了瓜。示意两位:“尝尝吧,今年的第一颗瓜。”
  陈增对这个是极感兴趣,姚重倒是一般,尝了口,问:“柬之呢?”
  谢奚不动声色:“听说去南地了。”
  姚重皱眉问:“他去南地干什么?”
  “不清楚,说是生意上的事。”
  陈增插话:“柬之南地的生意倒也是,这么大水患,他总要去收拢收拢。”
  谢奚也不多解释。
  姚重看了眼她的稻田,问:“谢庄主这水稻。”
  谢奚有些不领情了,随口说:“柬之给我收集了些稻种,我就种来试试。反正不是种稻就是种麦。”
  陈增不清楚她的本事,姚重却隐隐有些信了。
  此刻见她一身短打,戴着草帽,脸晒得发红,一副寻常的样子,大概这春夏都是这么过来的。陈增起身看了眼稻田,惊讶问:“这是什么?”
  王朗惜字如金:“鱼。”
  陈增不可置信:“你们在稻田里养鱼?”
  谢奚耸耸肩,也不好解释这回事。她起初开始养鱼也不过是实验,现在又没有营销,这又不能做卖点,也不能赚钱,她也懒得解释。
  王朗避重就轻说:“试着除虫害,倒也不是特意为养鱼。”
  但是这也够另类了。连姚重都起身凑到田埂边上去看了。
  谢奚看着这帮大惊小怪的人,独自坐在棚里吃西瓜,等那二人看够了才回来,陈增心大,不太管大事,只管自己的小钱,第一句就问:‘这鱼好不好吃?”
  谢奚忍着笑,模棱两可的说:“大概是很好吃,只是现在太小了。”
  陈增笑着:“不急不急,等八月秋收的时候,慢慢吃,先给我留两条。”
  姚重倒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问:“柬之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姚重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见她毫不心虚,问:“谢庄主这田庄大概有多少亩?看起来很辛苦。”
  谢奚避重就轻答:“这可不全是我的,种地嘛,够三餐温饱就行了,我要养活家里这么多人,辛苦些也应该。”
  姚重被她的软钉子弹回来,倒是陈增问:“这一片黄花是什么东西?最近长安城里都传遍了。”
  谢奚远望看了眼,笑说:“崇文馆里找一个上年岁的大人问问,肯定有人知道。芸薹,是柬之从河西道搜罗的种子。我这人没其他爱好,就爱搜罗些种子,什么东西都想种一种。”
  陈增觉得有意思问:“那这花期过了怎么处理?”
  “收种子。”
  陈增不信邪还问:“这种子就没点其他用处?”
  “榨油。”
  他邪门的问:“你怎么知道?”
  “多看书。”
  姚重听的都没忍住短促的笑出了声。
  王朗将田里的水放好后,挽高裤腿进隔壁的池塘里赤手逮了两条鱼,用芦草提在嘴上,提着鱼过来,谢奚笑说:“你拿回去让吴媪做烤鱼,就说按照我教的方法。”
  一行人回去后,家里的男人都不在,看着两位不像是想走的样子,谢奚只好招待两位,下午的烤鱼出炉,鲁伯田里回来,摘了颗西瓜,还说:“今年春少雨,瓜比去年的甜。”
  谢奚听见雨就想起崔邺,也不知道他在南地怎么样了。
  崔邺在江阴停留了几日,每一日都早出晚归,出门查看粮仓和各地的店铺,顺带查看账册,梁城赶来的很快,他这次没了之前的得体,总是一身靛蓝的长衫,一丝不苟的像个白面书生。
  此刻他满面风尘,胡子拉碴,一身布衣短打,看着倒是有些接地气了。看的崔邺笑起来问:“梁总管终于脱下长衫,终于与我等贼寇为伍了?”
  惹得段猛几个人憋着笑个不停,袁掌柜都笑出声了。
  梁城被调侃的有些无奈的笑说:“郎君这是折煞我了。”
  他接着就说:“吴江滩田被淹的更厉害了,水退后,怕是连田封都难找。”
  崔邺问:“吴江县怎么样了?”
  “水灾严重,有一半的房舍被淹,田亩被淹不计其数。”
  崔邺了然道:“那滩田被淹,也不算什么大事。官府有赈灾吗?”
  梁城无奈道:“怎么赈?官都没到,伤亡成这样,江南道上的官,哪一个不是投鼠忌器,江堤修了这些年,一点都没动工,这根本就是……”
  大周的这艘破船,竟然被一场水灾给冲的风雨飘摇。
 
 
第97章 九十七   灾后乱象
  崔邺和梁城单独在江阴的城外转了几天, 梁城和他偷偷说,反王已经吞并了将近两个州府,岭南道向北的漳州、汀州已归反王, 江南道上水灾严重, 根本无力反抗……
  怕是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长安。
  崔邺问:“其他州县可有动向?”
  梁城人胜在稳妥, 万事不慌。崔邺其实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两人绕着周边走了一圈, 梁城问:“听说郎君放了两仓粮救济灾民。”
  崔邺笑了声,不在意的说:“粮仓进了水, 就地解决了。留着也可惜。”
  梁城觉得未必就是可惜, 若是没进水,按照他从前的做派, 怕是也会开仓放粮的。
  水患之后本就是民生多艰的时候, 朝廷偏偏不敢动武,没钱赈灾, 多处受制于人,李家主君无后,兄弟几人难免意动。
  崔邺不曾见过李家的人, 但看崔程的表现, 怕是也不是多忌惮。
  他琢磨了良久还是决定写信给崔程。
  现在可能是起兵的好时机, 但是他不建议。
  崔程正在和崔冕正商量这回事。
  崔家起兵的心思还没有那么明显,崔冕初到凉州, 进了都督府,直奔崔程的书房,兄弟两有些年没见了,崔程一身戎装,满面喜色,崔冕站在门口看见刘彰在, 笑说:“季玉,多年不见了!”
  刘彰和崔冕是同年,当年同科学子。
  刘彰忙说:“不敢不敢,孝文风采不减当年,刘季玉却已经老了。”
  崔程比平时要开心的多,笑说:”你们两个等晚上了,慢慢喝吧。”
  崔冕笑说:“我可在凉州停些时日。”
  崔程收起笑,“你怕是要在凉州待很久。南地水患,过了淮水,全部遭了水灾,岭南道的反王向北占了两洲……”
  崔冕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月。”
  崔冕大惊,问:“消息可靠吗?”
  崔程看了眼刘彰:“柬之传来的消息,他人就在江南道。”
  崔冕不可置信的笑骂:“这混账小子!我离家时他还好端端的在家呆着,这才多久,就去了江南……”
  他说到一半,才察觉出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抬头看着崔程,愣愣的。
  崔程哼笑一声,“他的心思我懂,倒是怕我出手。”
  崔冕中肯的说:“柬之不知师从何人,行事颇有些乖张,这些年南来北往,倒是练就了一身江湖气。”
  刘彰又以为他要告状,忙说:“五郎性格有些不羁,但是心怀大义,不是等闲之辈。”
  崔程倒是中肯说:“他这个年纪,倒是比我有出息,至于那脾性,还要好好磨练。”
  崔冕这才说:“你们父子这仇,怕是也难了结。”
  崔冕见他不以为意,才说:“母亲倒是让我问你,当年柬之追随你们到河西道,你为何不带他?他追出几十里,一头从马上栽下去,差点没救回来。三嫂闭口不提。自那醒来后,柬之的性子就变了。我如今和他说话已难交心了。少时,他可最爱黏我,我归家那日,他站在母亲身边当我犹如是陌生人。”
  崔程听的皱眉,这事他知道,但不知那么严重,卢氏这几年偶有来信,但是对柬之当年差点丧命的事,只字未提。
  倒是刘彰问:“都督上任那年,他才十五……”
  崔冕知道这是家事,多嘴了一句,也就打住了。
  崔程却听到心里去了。
  几个人聊了聊河西道上的风土人情和屯兵粮草。
  崔冕问:“柬之在河西道上养马,你知不知道?”
  刘彰看了眼崔程,没有答话,崔程说:“他在祁连山下建了一个新的马场,屯了将近两万马……”
  崔冕听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崔程叹了声气:“不说他了,他年岁到了,该成家了,但是一直犯混,如今也不听我的。他母亲定也是管不住他。”
  崔冕这才笑说:“他倒是将一家老小打点的妥妥当当,二哥现在对他都多有袒护。何况是母亲。”
  “他说了要回去照看一家老小,合该他操心照看。”,崔程淡淡笑着说。
  刘彰难得见崔程说起五郎面无怒色,关于南地水灾,崔冕沉思后,还是保守的说:“还是观望吧,今岁的粮草怕是难了。早做腾挪。”
  崔程在贺赖部的平原上已经开荒种麦,用的也是崔邺给的新种子,黄河灌溉,河套平原是种田的好地方,但崔冕还不知道。
  兄弟两正说着,老仆进来说:“二郎回来了。”
  崔鲲自瓜洲归来后一直在凉州城外,听见四叔来了,进了豪爽的打招呼,崔冕见他已成年,体魄非凡,笑说:“倒是越来越像大哥了。”
  崔鲲听的一愣,不由得看了眼崔程,家里其实都避免提起大伯。崔程对长兄一直很避讳。
  崔鲲改口说:“五弟从小爱粘着四叔,这次见四叔回来怕是乐坏了吧。”
  崔冕听了一脸说不出来的表情,倒是把崔程惹笑了,崔冕自嘲:“大概是我偏向你父亲,他自觉和我疏远了。”
  崔鲲反驳:“怎会,五弟最是豪爽洒脱。”
  谁也不把这话当真,军权自来就是难相融,崔冕在凉州停留了半月。
  崔邺在南地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乱,灾民遍地,官府已经极力赈灾了,但是于事无补,受灾太大了。到处家破人亡,他和梁城最后还是去了吴江县,陆益之撑着拐杖,已经在主持赈灾,但是他是新官上任,该交接的什么都没了,县衙都差点被水淹了,他初到县衙,清理出县衙,清点了县衙里二十几号人,奔走赈灾,崔邺到的时候,县衙里住的都是灾民,吴江县的水还没有全部退,陆益之瘦的行销脱骨,靠着一口仙气硬撑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腔热血被迫冷了半截,看人也不再把情绪放在脸上,见了他,诚恳说:“让崔兄见笑了。”
  崔邺看着他左手的血迹,右手的墨迹,叹气说:“发动城里的富户,出钱出粮赈灾吧,你一个人没有用。”
  陆益之平静的说:“现在都在保命,没人敢把家当拿出来。都怕被抢。”
  崔邺也不绕弯子:“用你这身官服、这方官印想办法。你是陛下钦点的,自然是可直面陛下的,空口凭证总会写吧?写一封表彰,呈给陛下,总会吧?能救人的钱就是活命钱,不要管这个钱是怎么来的,或偷或抢,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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