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媪摊手无奈:“崔五郎说给孩子们找个消遣。”
“他人呢?”
吴媪指指后院。
谢奚穿过院子,后院库房的后面有匠人正在丈量土地,崔邺在一边盯着,清华正在给他说话。
谢奚看了眼问:“你准备盖什么?”
崔邺回头看见她,招招手,等谢奚过去,他才说:“这边向那个方向,就是咱们住的后面,后面的二层小楼正好住人,前面的一层招待客人。”
谢奚含着笑问:“你是准备招待谁呢?”
匠人们已经量好土地,就开始平地基了。
谢奚看了眼后院的景色,也不阻拦,只说:“你看着弄吧。反正有钱的是大爷。”
崔邺笑问:“你们家老谢什么时候回来?”
谢奚看着地上的标记,随口答:“他没说,年底肯定是要回来的吧。怎么了?”
崔邺:“我该提亲了,要不然怕忍不住闹出人命。”
谢奚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有点不可置信,青天白日,他就能信口胡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清华正在说粮米的事,吓得惊讶的看她。
崔邺忍着笑,故意说:“我知道你听见了。”
谢奚长舒了口气指指他,最后只说:“你一个人,玩泥巴去吧。”
说完扭头回前院去了。
阿圆对做针线满心的愁,但是对厨房的事颇有天赋,包饺子一教就会,吴媪擀皮她一个人包,每一个都像元宝,她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和吴媪说话,但是吴媪豪爽,并不觉得怎样,和谢奚夸赞:“阿圆包饺子快胜过你了。”
“是吗?”
谢奚见几个小的包的歪歪扭扭,但是不影响,笑说:“等六月了,荷叶长出来了,给你们做荷叶饭,那个简单,你们都会。”
小孩子图新鲜,听的欢呼,等玩够了又到院子里去踢键子了,李氏不太会做饭,刘媪倒是还行,跟着吴媪学了不少,见几个人包饺子,她自己准备其他的。
阿圆问:“姐姐还每日都要去田里吗?”
谢奚边包边说:“对啊。”
阿圆羡慕的说:“我也想像姐姐一样。”
谢奚听的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的?我连着等了几日的雨,也不见来一滴,倒是越发的闷热了。”
吴媪笑说:“今年的瓜地田垄埋的高,不怕雨。”
几个人闲聊着,谁也想不到,此刻长江下游暴雨连绵,陆益之人还没到吴江,过了淮水,就被暴雨阻在扬州。
扬州城外漫天的洪水,乱成一片,他们主仆被困在城里的客栈里,进退不得。
客栈里乱成一片每日都有人进来,每日都有人出去。
只
他的随从叫陆定,早上出去探了回消息,回来说:“今日雨势不减,听说城外下游有村庄被淹了,衙门里的人都出去了,听说淮南道上都有些乱套了……”
陆益之静静听着,良久后提笔写了几封信。
之后嘱咐他尽量送出去。
之后下楼和掌柜的闲聊。掌柜的看着进出的人,问:“郎君可是要北去?”
陆益之行了一礼:“我要南去,您可知有船吗?”
掌柜的叹气:“扬州现下还不严重,南下水灾比这里严重,现在可不是南下的好时机。”
“不知江南道现下可太平?”
掌柜的问:“不知郎君可要去何地?”
“吴江。”
掌柜的听的心里直叹气:“郎君还是歇了这心思吧,吴江靠近海口,三江交汇,现下怕是早就淹了。”
陆益之不死心的问:“水路怕是不行,我尽量走陆路。”
掌柜的抬头看见一队行商打扮的人,哎了声,回头和他说:“郎君等等,我问问他们走不走。”
待掌柜的回来,和他说:“这几位就是去吴江的,郎君若是一心想去,可与这几位结伴。”
陆益之听着惊喜:“当真?”
不多会儿,见这帮人下楼,行李不多,轻装简行看着不像是寻常行商的人,陆益之问了声掌柜的:“不知这几位是?”
掌柜的笑说:“段郎君的人,这一带都有名,人有些凶神恶煞,但是都是豪爽人。郎君莫怕,我嘱咐过了。”
陆益之戒备心未减,示意陆定上前交涉,陆定和那几人说了几句,见当中一个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在意的点点头。
第94章 九十四 动身去南地
陆益之冲那人笑笑, 陆定还在和人交涉,这帮人还是走水路。
掌柜的劝说:“现下雨小了,但是江水涨起来, 水路不好走吧。”
那人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 都是识水性的人, 且去探探路。”, 一身匪气毫不遮掩。
陆定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陆益之也不在意的说:“那就启程吧。莫要让几位久等。”
说着领着陆定上楼收拾行李。
陆定进了房间就说:“这几人中有长安口音, 听说是从长安来。”
陆益之顿了下, “行商的人,自然是到处走动, 不奇怪。”
陆定年长于他, 但必定是侍从,遇上水患自然是惊慌。
但是他是主, 他不能慌。
等主仆二人下楼,楼下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陆益之自报家门:“陆益之, 自长安来, 去往吴江县, 承劳烦各位照料一程。”
那人看了他一眼,“段猛, 江阴人。”粗声粗气,有些不拘小节。
陆益之面上毫无异色,不同他们身披斗笠,他打着伞跟在后面。出了城雨有些停的迹象,地上泥泞难行,段猛回头看了眼主仆, 努努下巴:“你们上车去。”
陆益之也不推辞,他的脚程太慢,追不上他们。道了声谢就上车了。
待到了码头,水位上涨都快漫过了栅口。
其中一个问段猛:“这能走吗?”
段猛忘了眼灰蒙蒙的天,舒了口气像下了决心似的说:“走吧,梁总管在江阴等着咱们,不能耽误了郎君的事。”
他说这话的口音是纯正的长安口音,陆益之听的清楚。
上船后,所有人都在甲板上盯着,段猛嘱咐他们主仆:“你们进船舱去,不要出来。有事我通知你们。
陆益之再次道谢。
段猛不拘小节道:”不用这样,既然说了捎你们一程,就不用客气,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陆益之从前在外的经验不多,这一路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倒是觉得有意思。
谢奚知道南地水灾是因为谢昭,书院的先生病了,谢昭被放休回来,谢奚固执的觉得谢昭瘦了,谢昭也依赖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她里里外外的转悠,去渠池钓鱼的路上谢昭和她说:“咱们北地干旱,南地水灾很严重。”
谢奚扭头严肃的问:“你听谁说的?”
“书院里有人从南地回来的。”
谢奚紧张的问:“有多严重?什么时候下的雨?”
谢昭问:“怎么了?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有村庄被淹了……”
谢奚听得头皮发麻,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谢昭问:“阿姐,怎么了?”
谢奚半天没说话,悠悠的看着谢昭,看的谢昭心里发毛。
谢奚猜崔邺应该早知道了,怕她心慌,就没跟她说,领着几个小的回城去了。
心慌归心慌,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她继续下稻田,谢昭在隔壁钓鱼。中途王朗回来和她一起干活儿,和她说:“城里的米价涨了,看来干旱还是有影响。咱们这一茬稻八月一收,说不准到时候又是好价钱。”
谢奚叹气回头看了眼:“南地又遭了水灾了。”
王朗听的一愣,似有所感,叹了声气,再什么都没说。
等下午回去,崔邺已经回来了,谢奚见了他就问:“南地水灾严重吗?”
崔邺正要和她说这个。
“陆益之失踪了。”
谢奚一时只觉得不可置信,皱着眉喃喃问:“难道是长江决堤了吗?”
崔邺一手扶她的肩:“我收到信是前几天的,这几日什么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谢奚不死心问:“你怎么知道他失踪了?失踪久了?”
“本来上任期限内他未到,沿路驿站都没有他落脚的消息。”
谢奚不相信,才十几岁的小孩,顶多是高中生。一趟远行,人就这么没了,
她眼泪都止不住了,眼眶里都是泪迈过头看着远处问:“怎么可能,我送他这这才多久?”
崔邺安慰她:“你别急,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你也知道,现在通讯这么差……”
谢奚问:“不会乱吧?”
崔邺担忧的说:“今年南地的夏粮,怕是没了。”
谢奚不死心问:“华北平原也是粮仓,淮南道、江南西道,这些总不能都遭水灾了吧?”
崔邺双手扣着她肩,和她对视:“谢奚,别慌。听我说。别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谢奚收住情绪,平复了几秒才说:“先找人,你托人在南地先找找,他一路上肯定是在城里落脚,不至于城里也被水淹,说不准是被困在哪里了。”
崔邺一晚上都在安慰她,第二日起来见袁掌柜追到这来了,两人在房间里一早上都没出来,谢奚要去田里,没时间等回来崔邺说:“我这几日出发,要去南地一趟。”
“出什么事了?”
崔邺避重就轻:“梁城被困在吴江,我过去看看。”
谢奚敏锐的问:“他若是被水困住,你去了也没用,究竟出什么事了?”
崔邺保证:“南地的生意都是大宗的粮米、茶叶、生丝,这次的事不是小事,我过去看一趟。”
谢奚摸不准他的真假,问:“五书去吗?”
“去,清华也去,袁掌柜都去。”
谢奚这才放心了,嘱咐:“行吧,万事小心。若是遇上生乱,不要逞勇。至于赚钱这种事,起码赚太平钱,乱世财就别取了。”
崔邺了然的笑笑,说:“我知道,你哪里也别去。姚重若是来这里训我,你就说我去了南地。南地生意出了乱子。”
谢奚和他交代的少,反而他细无巨细的交代了很多。
送走崔邺,她开始写她的新稻种播种报告。
直到最后,她等的雨还是没来,春播的时候打的井,倒是有了用处。但是杯水车薪。除了西瓜长得不错,其他的庄稼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旱。
鲁伯见她这几日都沉默,宽慰道:“今年没有债,西瓜若是不行,今年的羊能卖个好价钱。”
王朗倒是说:“也不一定,今年的粮种明显比去年的好,这会儿麦穗开始泛黄,比其他地方的穗要大,麦秆也粗壮。”
谢奚问:“周围村庄的你都看了?”
“来来往往就这么些地,种些什么我心里都有数,收成我也能大概估量到。若是保持现在这个状况咱们的收成提高两成不成问题。”,他满心肯定的说。
谢奚摇摇头,叹气:“还是太少了。提高到五成到七成,才是试验合格。”
王朗不知道什么事试验合格,只听见她说提高到五到七成,只觉得骇人听闻。
那天下的种地人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鲁伯像是已经免疫了似的,听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劝她:“慢慢来,这才不到两年,往后时间还长。”
谢奚一边应声一边在琢磨要写的记录,她今年的工作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时间进城。一边又在想崔邺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崔邺去南地,是因为段猛出事了,去吴江的船翻了,船上的人还没有全部找到。他秉承着自己是领导的原则,执意要去处理。
从东都洛阳上船开始,船上的人极少,原本他有自己的船队,但是船队停留在淮河的盱眙,淮河一线水位也涨了不少。
上船后他指挥五书和几个练家子的仆人去休息,他和袁掌柜在甲板上转了圈回来一直彻夜畅聊。
袁掌柜是前朝的人,一手算盘耍的比他厉害多了,□□人的本事也是一绝。
崔邺从来不问他从前是干什么的,收服袁掌柜是因为两人较量算账,袁掌柜不信他算账比他强,结果崔邺的心算练的是童子功,袁掌柜骨子里是个君子,也是个见证过历史的人,心态和扫地僧差不多,也觉得崔邺这个人有点意思,这几年一直在崇仁坊的客栈里给他照看生意。
崔邺试探问:“您觉得,这次水灾后,会出事吗?”
袁掌柜不客气的说:“你是担心你老子吧?”
崔邺笑笑,不反驳,只说:“难过的总归是平头百姓。”
袁掌柜不客气的抿了口酒,悠悠的说:“这酒没什么劲,但是味道不错。你这点劲儿我喜欢,倒不像是权臣贵族家里养出来的人。”
崔邺白他一眼:“我不问你打哪来,你倒是嫌弃上我了。”
袁掌柜听的大笑,长叹了声:“心肠太善的人,不适合掌权。但是一盘散沙,是真的需要一个雄主。你说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讲理。”
崔邺并不管他话里的深意。
继续说:“越向南,水越大,吴江怕是真的被淹了,但愿人命少些。”
袁掌柜:“十年前,我才十九岁,那才是人间地狱。十年了,南地都没有恢复繁华,你觉得这天下,能不乱吗?”
他这话真是大逆不道了,崔邺回头看了眼窗外,才看着他说:“十年前江南一带是什么景致,我不清楚,但是五年前河西道上的人活得有多艰难,我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