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来还是崔程这老狐狸的主意。
崔邺算是明白了, 摆摆手:“去吧去吧,那就你陪他去, 你看吧,我是没时间。二哥征战在外,也是生死有命,多个人在身边毕竟不一样。”
崔鹏被他吓唬了一句,果真急匆匆走了。
没想到进宫后就被崔程轰出来了。
“如今长安无主,我若出征, 你就稳稳的给我呆在长安城里,哪都不能去。有你五弟给你看着,我也放心。回去吧。”
崔鹏一句话没说就被打发出来了,但也咂吧出一点味道了。这里面的缘故,父亲和五弟怕是早知道了,两人怄气不肯见面,就差了他跑腿。
想明白后又觉得颓然,自叹自己是真迟钝。
等崔鹏走后,崔程从前觉得长子沉稳,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也绝不会在大事上失了准头。看来还是没遇上过大事。心里不免有一点点失望。
那混小子可是门清,就这么和他怄气,也不见面,办的事也漂亮,忽悠兄长也不含糊。
刘彰报完粮草的折子,见他一个人站在窗前惆怅,问:“都督这是?”
崔程叹气:“言之性格太过敦厚,柬之性格太过狡诈。”
刘彰忙说:“都督,大郎君为人稳重,孝悌有序,二郎君善征战,性情纯善,五郎君为人处事大局可握,这是都督之福。”
崔程也明白,人不能太贪心。都是那混蛋玩意儿给气的。
最后也只是摆手作罢。
长安初定,崔邺的工作还是有些成效,按照党的建设那一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安定后发展。一个月之后,即显现出基础工作的普及有多重要,长安城里已经没有战乱之后的惶恐之态了,商户们开始开门做生意,各城门虽有重兵把守,但是绝不伤民,城外的村民也会进城,长安城倒是恢复了一些生机。
崔敏这些时日跟着他在做基层工作,在衙门里做户口普及,户口这个东西很重要,崔邺从长安开始就要管控好,将来的粮税说不准能不从农民身上抠出来。
崔敏不明白这个道理,跟着衙门里的小吏奔走了七八天,每日早出晚归,累到进门倒头就睡。问崔邺:“这户籍到底有什么用?有些贫苦人家根本见我们敲门闭门不出,有些富贵世家,却隐瞒仆人、佣农人数。”
崔邺将笔尾在桌上敲一敲,问:“你觉得国之根本在什么?”
崔敏答:“在民。”
“何为民?”
崔敏答不上来。
崔邺盯着他的眼睛说:“权力固然是不可或缺,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一位前辈说的。你自小生在富贵锦乡,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这世上的穷苦,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如今就跟着市井里的小吏去看一看人间疾苦,对你以后有好处,不止是普及人口,多去看,去听。”
崔敏听的肃然起敬。
崔邺也是满脑子基础工作条例都写不完,看着崔敏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问:“失望了?觉得这种事哪有做学问有意思?”
崔敏摇头。
崔邺笑问:“那是怎么了?”
崔敏有些难过说:“觉得五哥不容易。此前入值,遇见朝中的大人们,一身绯红的官袍,就仿佛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人。指点迷津,挥斥方遒,可五哥做的事从来都是暗流涌动,从不显山露水。可偏让我听的五味杂陈。我竟然生出一种感觉,百无一用是书生。”
崔邺听的失笑,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忽悠,道理要懂,但是自己做的事也要做。这是两码事,就像自己穷,但是对富豪生活也要向往,这两样又不矛盾。这古人的兼容性也太差了。
他心事真是十分想念谢奚,谢奚这一点就好,鄙视调侃他是有钱,鄙视归鄙视,但是自己的事一点没耽误,给钱就花,给吃的就吃,一点不含糊。磊落爽快。
两人谈心一晚上,崔敏只觉得自己受益匪浅,第二日一早起来跟着衙门的人就走访去了,崔邺难得有时间,准备回郊外一趟,结果宫里来人叫他,崔程的出发的日子定了,大概又有麻烦了。
他黑着脸跟着内侍入宫,在宫门口又遇上那个言官,看着年龄也就三四十岁,家人跪在他身后,他像是病了,守宫门人得了令,并不管他,由着他闹。
崔邺见那夫人一身布衣,穿戴十分的节俭,如今还要跟着丈夫在这里。满脸惶恐。
崔邺停住脚望了他片刻,问内侍:“那人来了多久了?”
内侍道:“连着半月了。”
崔邺看了看,也就进去了。
崔程和几位将军正在讨论领兵的事,崔鲲受了伤,如今在济南府养伤,张仪不是等闲之辈,他驻守河北道这些年,实力更是在冯征之上。
崔鲲将将二十五岁的年纪,能以一己之力,将他驱于关外,已是了不得的能耐了。
崔程传信,河南道之行,蒋道东领兵,崔鲲守河北道。
崔邺总算见他说了句人话,难得不和他抬杠。他翻了翻偏殿桌上的册子,都是些粮草、春耕、民事,杂乱但不能耽搁的事。
如今武太后带着武家人和朝中的三公,逃至东都,冯征没有崔程的魄力,又有朝中的几位老臣施压,不敢轻易犯上,接待了武太后。
崔程如今就是混身骂名的反贼,乱臣逆贼。长安城之外权势声讨他的声音。
但是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河西道的储兵充足,淮南道山南道内乱不断,无暇顾及遥远的北方,河北道虽然拿下了,但是后续的平乱还是关键。
崔邺看了眼册子,脑子里七七八八想的都是这些,听见那边的嘈杂声,像是议事结束了,他从来不参加这种议事。战事上的事他不擅长,也就从来不问。崔程如今领着崔鹏。
他放下册子,见刘彰进来,问:“结束了吗?”
刘彰忙行礼,崔邺笑说:“长史曾对我青眼有加,我还没来得及谢恩。怎么又和我行如此大礼。”
刘彰被他调侃的没话说。崔鹏倒是见他来,惊喜问:“什么时候来的?”
崔邺如今看他很是不顺眼,不咸不淡说:“刚来。”
崔鹏也不计较他的傲慢态度,解释:“父亲过几日要出征,这次出征有些凶险,二弟有伤在身……”
崔邺打断他的话:“我有事在身……”
崔鹏听他的抱怨,知他心里有怨气,还是劝说:“你莫要放肆了,如今人人都忙,不可能让你一人再逍遥了。”
崔邺凉凉的看着他说:“我就只有两只手,你再给我安排,我也有心无力。不要吝啬钱嘛,你事多就花钱雇人做啊,总有人愿意做的,我就是不吃不睡,也干不完那么多活儿。这才哪到哪啊,以后的事更多,你不能说你不信任别人就把我往死了使。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心疼心疼我吧,敏弟两条腿都跑细了,人瘦了一圈。”
崔程本在门外,刘彰站在身侧,生怕他和崔邺吵起来。崔程听着本有些冷眼,听到最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快笑出声了,白了眼偏殿里的人,转身走了。
刘彰也听的忍俊不禁,跟着崔程说:“五郎还是少年心性。”
崔程冷冷说:“他心眼比谁都多,知道和言之来硬的不行,就换了法子。”
崔鹏真被他说的惭愧了,他困在宫里,看不完的信,议不完的事。可是弟弟们每日更是辛苦。
崔家如今骂名在身,他精神上都有些紧张,万事都小心翼翼。
崔程倒是心大,留着兄弟两聊完,崔邺才正殿里寻他,他正低头看折子,不咸不淡问:“舍得进来了?”
崔邺也不含糊:“舍不得,大哥不放我进来。”
崔程看了他一眼,崔邺也不和他客气,如今崔程在他眼里就是个上司,这公司的发展首先要保证好政策,要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崔邺先说:“我看了眼那边的折子,这可马上就春耕了,误了春耕可是大忌,你找我为这事吧?”
崔程听的心里叹气,崔鹏跟着他议事已经本月了,偏殿里的折子都是崔鹏的,虽说杂乱无章,但是总有主次。
这混蛋玩意儿就那么翻看了两眼,就心里清楚了。
他不想承认,崔邺不不计较他不说话,只说:“打仗的事我不懂也不掺合。春耕的事,我会加紧安排,新粮种今年在贺赖部可以种下去。若是挺到明年,高产的粮种就有望了。”
他说完有自己说:“我们两口子,可真是和种地的杠上了。”
崔程问:“内务呢?”
崔邺头疼的说:“内务有人管,别瞎操心,老巢我给你看紧了,我大哥如今跟巡山的虎一样,到处盯着,生怕给你惹出事来。你宽容一些,你一提起脸,他就拿我开刀。我跟你丑话说前头,你再逼他,可别怪我们兄弟阋墙。”
崔邺其实也理解,崔鹏毕竟不是按照储君培养的,他生性纯善,人虽然有些迂腐,但是心善。如今这种局面说不惶恐是假的,尤其他是储君。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大兴农事
崔程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说话没大没小,崔程也不计较。问:“长安城的情况如何了?”
崔程坐在一边,认真说:“并不算好, 世家大族盘根接错, 我让敏弟在普查户籍, 对世族的态度不能太强硬, 就要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毕竟如今我们不是正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看好好山河,这几多久, 就被他们李家人折腾成什么了。不用怕这些骂名, 功过都有后人评说,无需在意。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平定, 后面的事多着呢,哪有功夫听那帮言官闲磕牙,寒门士子如雨后春笋, 能人辈出……”
他说到一半打住说:“那些事都是以后再说, 如今, 你放心去平四方,长安城我替你看着。”
他难得的好说话, 崔程也说:“刘彰和你二伯在,我放心着。你大哥和阿敏就交给你了。”
崔邺忙说:“你可别,大哥你还是寻正经的大儒好生教导吧。”
崔程盯着他,崔邺又觉得他别有深意,退一步说:“我学问还不如他,能教他什么?你不说我那都是旁门左道吗?”
崔邺又显摆:“我媳妇儿比我有学问, 可惜她在河西道研究新粮种,收成增加一倍,你觉得怎么样?”
崔程天的大惊,问:“你怎么不早说?”
崔邺无辜说:“你也没问啊,李家人知道她会育种,但是没当回事,忙着争权。我如今说了,也是端看你重不重视。”
崔程骂他:“农之根本,怎会不重视。”
崔邺笑笑:“那就好,你说你们把我困在这儿,要不然我现在也和她在贺赖部的平原上种稻。”
崔程盯着他,问:“那是谁家的女儿?”
崔邺:“这你就不用问了,总归是我选的人,只有崔家高攀,没有她配不上咱们家一说。”
崔程恨声恨气问:“你母亲知道吗?婚姻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崔邺:“我母亲自然应允。”
崔程没话说,问:“她小小年纪,如何有这本事?”
崔邺:“这是人的看家本领,我如何得知。”
崔程只觉得不能和他多说话,如今也确实没时间说这些私事,板着脸立刻下逐客令:“还有事吗?”
崔邺起身:“没事了,你让大哥别找我。”
崔程因为太生气,不想和他说话。崔邺也不在乎,如果崔鹏在场必定会觉得,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人不多见了。
崔邺出了宫门,见那人还在,嘴里念念有词,他驻足片刻,问:“你如今这样守的是你的道,还是大周朝的道?”
那人见他从宫门里出来,一脸冷然,嘴唇起皮,还不忘骂人。
满口之乎者也的无用之词。
他身后的夫人惶恐的跪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抬头。
崔邺问:“生为大丈夫,让家人寝食难安,你对得起你的夫人吗?配得上为人父吗?”
那人咬牙和他争辩所谓的道。
崔邺听了个囫囵,只说:“我只知道,南地水灾饿殍满地,无人发粮,却凑钱给反王几万两的岁贡,以求停战。这就是你所谓的道?”
那人脸憋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崔邺只说:“我不明白你的道,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能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就是我的道,至于国祚绵延,逆贼之论,李家诛了末帝也不过才区区十年,你们就如此认主了不成?若真是如此有骨气,那就该同卢师一般,同末帝一起殉国才是。”
那人被他说的气的直发抖,崔邺淡淡看了眼他身后的夫人,掏了身上的碎银,递给她道:“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身为男人,莫说顶天立地,不能撑起一家屋檐的大有人在。”
说完淡淡看了眼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问他姓名,就那么走了。
崔程出征前,这次他没有送行,崔鹏送到灞桥外,崔程问:“柬之呢?”
崔鹏以为父亲生气,解释:“他去郊外看祖母了,赶不回来了。”
崔程心知他故意躲着自己,也罢,出征在即,他淡淡交代:“政事不明问刘彰,内务不明,找你五弟,看护着些家里人。”
崔鹏看着父亲,有些眼热:“我记下了。”
崔邺到了庄上,庄上有了仆人和兵马驻守,如今又热闹了,鲁伯见惯了这些场面,倒是朱家人有些惶恐。他们哪知道自从进了谢家,莫说过上了好日子,如今见的都是权贵。
阿玲涨了一岁,也健康了,生出了活泼气,大清早蹲在院子里喂狸奴。见他来了忙说:“她们还没有起来。其他人都去田里了,我阿娘在准备早饭。”
各房的仆人都守在门外,崔邺看了眼远处一片翠绿,麦苗已经绿油油了,也不知道谢奚那里怎么样了。
谢奚如今才算自由了,吴媪被她留在家里,阿武陪着她去了贺赖部,一路上两人不急着赶路,她绘制的图越来越大,参照了本来的周边的地图,逐渐完善了河西道上的地图,如今向贺赖部延伸。
河套平原果然名不虚传,等她进了贺赖部,入了山脉,山里开的梯田,种的麦已经绿油油了,只觉得惊讶,崔邺把这里管理的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