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更加荒唐的事情发生了。慎刑司居然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破了这几桩谋害皇子的案件。原本按照他们往日的效率来看,就算是调查宫中普通的财物失窃案件他们也得磨上十天半月。这一次效率惊人。
  吵闹声越来越刺耳,女夫子终究也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当然,嘉禾这里的窗外什么也没有,仍是花开烂漫流云慵懒,只是天穹的颜色略有些阴沉,是或浓或淡的翠黛色。
  “公主,坐下。”女夫子加重了声音。她猜到了此刻皇后的遭遇,但她还是得按照她的职责给嘉禾上完这一课,“窗外之事,与公主无关。公主进了这书斋,就需专心研读圣贤之书。为区区小事一惊一乍,有失仪态。”
  “出事的是我的母亲,我到了这时若还是能维持住我的风度,那我未免也太不孝了些。”嘉禾咬牙说道:“先生教育起人来头头是道,却难道不懂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么?”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自己的无礼是否触怒了师长,绕开书案大步朝外走去。
  “公主去哪?”
  “公主且等等!”
  身后是夫子、侍读、内侍和宫女的喊叫声,嘉禾没有理会他们。一开始她还下意识的顾惜步态,只匆匆迈步,不敢掀动裙幅,最后她实在是烦了,直接提起繁复沉重的裙摆快步跑了起来。
  她到达坤宁宫正殿之时,殿外已经围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这是……爹爹的命令么?”
  有人回答她,是。
  “娘娘呢?”
  “皇后娘娘在殿内,按照陛下的吩咐,领罚忏悔。”
  嘉禾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活了十三年,顺风顺水惯了,陡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惊惶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娘娘被关起来了,阿姊出宫还没有回来。皇宫这么大,有谁能够帮到她?
  云乔……恍惚间她想起了这个名字。那个容貌清丽的少年内侍永运都是一副沉稳宁和的样子,如果他在的话,她心里至少能平静些。
  可是他也不在,几天前她安排他出宫去调查说书人,至今还未回来。
  “我要去见爹爹……”嘉禾低声喃喃。
  可有宫人跪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陛下说了,他暂时,就不见您了。”
  “让开!”嘉禾喝道。
  宫人们不为所动。
  嘉禾索性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便又有人跪在了她面前,“公主三思。”
  嘉禾按住额角,被他们气得越发的头晕。
  “都滚开!”乖顺了十多年的嘉禾终于忍无可忍,提起裙子给了最是态度嚣张的那人一脚。
  这样的表现像是个市井泼妇,嘉禾知道宫中许多人都在悄悄嘲笑她的母亲、阿姊举止粗俗,现在她也粗俗一个给他们看看好了。
  远处传来了轻蔑的嗤笑声。嘉禾抬头,看见了赵贤妃。
  这个女人一手按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手摇着织金蜀锦裁成的绢扇,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我当是谁在这吵吵闹闹,原来是宁康公主。”她走到嘉禾身边,“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没有母亲管教了,就想恣意胡闹了么?”
  嘉禾冷冷的看着她,“我去见我的爹爹,顺便告诉他,我母亲一日不理事,这后宫便乱成了一团,四处都是不知自己身份的骄横狂奴。”
  “公主不会还想着给你的母亲洗冤吧。”赵贤妃走近,小声的说道:“别想了,你的那位母亲,可是一点也不干净。你真以为你父亲这些年没有子嗣,只是因为运气不好么?”
  嘉禾脸色微微一变。
  “忠孝,忠在前,孝在后。你母亲为了后位,自私自利,残害婴孩,害的是你周家的江山社稷——你不信?我告诉你,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为什么慎刑司几天之内就定了案么?因为杜氏本就不干净,她手上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她心里清楚,我做的事情,不过是花费了数年的工夫默默搜集她行恶的证据,然后等到这样一个时候一起放了出来而已。”
 
 
第22章 、
  下雨了。
  嘉禾抬起头,雨点砸在了她的眉心,有些疼。
  她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如同认命了一般,失魂落魄的转身往前走。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时不时还要张嘴提醒她走慢些,再慢些。
  他们越是这样,她心中便越是烦闷。
  最后她直接回头朝他们喝道:“滚开!”自己则提着裙子闯入了大雨之中。
  雨下的很急,衣裳眨眼被打湿,贴在身上如同铁片一般冰冷而沉重。
  她心想若是能将自己淋出病来那再好不过,她病了,父亲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总会来看她吧。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撑着一把青竹伞,站在花荫之下,什么也不说,默默的看着她。
  嘉禾撇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和雨水一下在脸上滑落,“你可算回来了。”
  “公主交待的事情办得很顺利。”苏徽上前,倾斜竹伞为嘉禾挡住大滴落下的雨水。
  苏徽的出现让嘉禾堵在胸中的那股烦闷烟消云散,她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任由苏徽带着她走回了寝殿。
  “宫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等到嘉禾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走出来之后,苏徽对她说道。
  杜皇后被禁足,这对于前朝和后宫都是大事,皇帝的命令虽然才下,却在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六宫上下。
  但苏徽并不是听人议论才知道这件事的。长业二十年后宫这场风波史书上都有记载。几乎闹到了废后的地步。
  如果夏太.祖真的在这时废了懿安皇后,那么未来数十年的历史走向都会变得不一样。这也算是夏国初年的一次大事件。不久后夏太.祖遭到刺杀,还有不少的史学家怀疑就是对他怀恨在心的懿安皇后动的手——不过这种说法苏徽并不赞同,他本科期间还写过论文反驳。
  出宫期间他换算了一下历法,意识到了懿安皇后出事就是这几天。原本他觉得这时候回不回宫都无所谓,因为这段史实被记载的很是详细,没有什么需要考证的地方。他不如多和张誊光交流几句,好帮硕导多收集一些资料。
  可是他想起了嘉禾。这个小姑娘现在应该很害怕吧。
  苏徽可以做冷漠的看客,而嘉禾不行。
  于是苏徽在办完嘉禾交代完的事情后,便急着赶回来了。他想要尽自己的可能来安慰一下她,虽然这份安慰可能没有什么作用。
  “娘娘该怎么办?”嘉禾如他料想的那样情绪不稳定,眼中满满都是不安。
  “我查到了那天为杜四公子所伤的那个说书人的身份,公主要听么?”苏徽温声说道。
  嘉禾苦笑了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苏徽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如果仅仅只是杜皇后遭难,她还不至于这样魂不守舍,只怕在他还未回来之前,她受到什么刺激。
  嘉禾抬手,让身后给她擦头发的宫女退下,“贤妃说娘娘不是无辜的。”她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垂着头,看起来颇为颓丧,“娘娘真的害死过很多人吗?”
  苏徽摇头,“我不知道。”到了二十三世纪,关于杜皇后是否谋害了夏太.祖子嗣的事情都还在争论之中,“我只能告诉公主,不能偏听偏信,公主不至于在还未向自己的亲生母亲求证之前,就毫无道理的去相信一个对您而言陌生的女人。”
  的确是这个道理,她之前是太过在乎母亲,所以才轻而易举的被赵贤妃的话给影响到了。
  “但,如果我的母亲真的杀了很多人呢?”嘉禾看向他。
  这样的问题她其实不该来问苏徽的,可是她太过无助了,只能说给他听。
  如果现在是在苏徽的那个年代,他一定会回答,当然是把有罪的人送去警局。
  可是夏朝和二十三世纪不同,这是特权社会而非法治时代,杜皇后又是一个身处复杂位置的女人。
  “公主,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无法轻易做出判决的。”他只能这样告诉年幼的嘉禾。
  她以后还要做皇帝,那时候她要面对的是更为复杂的江山社稷,她不能再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处理国事,不能再用黑白正邪来评估臣民。
  十三岁的女孩整个人缩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膝盖若有所思。
  “云乔。”过了好一会,她忽然轻轻叫了苏徽一声:“你在宫外都查到了些什么,说给我听听吧。”
  杜榛做出伤人的那件事的时候,恰好喝了不少的酒。他酒量一向不错,往日里他能痛饮好几斤还保持清醒,只是那日他也不知怎的,喝着喝着,便犯浑了。
  那说书人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觉着厌恶,一气之下,他命人将那说书人带到他跟前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被锦衣卫拿下时,表妹周嘉禾冰冷的眼神,以及不远处的马车内,有个女子掀起半边车帘,正看着他。
  那是荣靖,他当时明明脑子昏昏沉沉一片,可还是清楚的认出了她。
  那是荣靖,周嘉音。
  他想要试着唤出她的姓名,却被锦衣卫拖了下去。醒来时他已经待在牢房之中了。
  锦衣玉食的杜四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当即大吵大闹了一番,吵过之后便枕着稻草怡然睡下,总之心里半点不慌,他猜他的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捞他出来的。
  他不是不知道眼下父亲的日子不好过。皇帝有意整治功臣,可杜家不仅仅是功勋还是外戚,帝后向来是鹣鲽情深。
  最初那几天,狱卒也的确是待他客客气气的。杜家的人虽不能前来探视他,却也给他塞了不少衣食进牢中。
  可是就在今天,情况不一样了。
  他被人从牢中拖拽了出来,还未来得及摆架子,便迎来了一番严刑拷打。
  审问他的,是他不认识的狱卒,他们审他,是为了让他指证一件事情——他的父亲有意谋反。
 
 
第23章 、
  杜榛在挨了不少鞭子之后,疼得神智都不大清明,然而在听见这些人让他指认他的父亲谋反之后,他吓得马上清醒了过来。
  “我父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来谋反之说?是谁告诉你们我父亲要谋反的!送我去陛下那儿,我要向陛下鸣冤!”
  狱卒并不理会他这句话,只是下令继续对他动刑。
  等到他痛到鬼哭狼嚎大汗淋漓之时,方洋洋得意的对他说道:“四公子还真是冥顽不灵,可是您要是再继续嘴硬下去,能不能活着走出牢房见到您父亲都不一定了。”
  向来只知纵情声色的杜四咳出了一口血沫,这一刻眼神却是无比的冷静,“我……咳,若是顺着你们的意思……诬陷我的父亲,那我……杜氏满门都不会有好、好下场……覆巢……焉有完卵?呵。”
  “你说了,到时候不过一死,你不说,只怕会经历比死更恐怖的事情。”那狱卒也不屑于再隐瞒他直接说道。
  杜榛看着对方,感受到了深刻的杀意。他明白这人说的都是真的,并不仅仅只是恐吓而已。
  娇贵惯了的公爵之子忍不住瑟瑟发抖,一件又一件的刑具被拿了出来,那些古怪狰狞的东西有许多他都说不出名字,却能感受到它们所带着的凶煞之气。
  额上冷汗涔涔,他用力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还在他奢华的府邸之内,被名贵的香料、锦绣罗衾所环绕着。
  狱卒却开始对将那些刑具一一用在了他的身上,钻心彻骨的剧痛远超出了他从前想象的极限,他忍不住放声嚎叫,眼泪跟着汗一起流下。
  一开始他大喊着威胁,说他是皇后的侄儿,他们若是继续对他无礼,帝后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接着他开始求饶,若不是被锁链紧紧缚着,他说不定连磕头这种事都可以做出来。
  到最后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用了,意识缥缈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已经死了。
  他感受不到疼痛了,眼前是昏沉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尽头却又站着一个女孩,她漠然的看着他,轻蔑的微笑。
  “公主……”他小声的唤了一句。
  那个女孩是年幼时的荣靖公主,他知道。
  在杜榛年纪不大的时候,杜家的江山还未彻底打下,他的皇帝姑父常年征战在外,他的父亲大多时候则在后方为军队调度粮草,因此留在妻儿身边的时间倒还算久。
  那时所谓的天子连个像样的宫殿都没有,都城也时常变换,兵荒马乱之中,皇帝的女儿被寄养在了他们家。
  杜榛幼年的时候,与后来获封荣靖公主的周嘉音十分亲近。
  荣靖比他年长四岁,在他有记忆的时候,所见到的荣靖就已经毁了容貌,裹上了纱罗遮面。
  年幼的稚童不知美丑,杜榛没有姊妹,整日里和荣靖待在一快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
  再后来,他稍微大了一些,开始好奇荣靖掩盖在轻纱之后的那张脸。他半是好奇半是软磨硬泡的请求荣靖露出真容给他看看,荣靖都没有答应,说,你若是见了我真正的长相,必然不会乐意再同我一块玩了。
  他信誓旦旦的说:怎会?若我听见有谁敢笑你,一定替你出气为你报仇。
  十二岁的荣靖相信了他,当真将面纱揭开,让他看到了她的脸。
  其实那时他还好,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饶是荣靖左脸上的伤疤再怎么丑陋可怖,他也不至于受惊太过。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他仍像过去那样对待荣靖,只是偶尔玩着玩着,他会突然走神,想起某日午后阳光下,荣靖那半张如同恶鬼一般的脸颊。
  后来他真的亲耳听到了有人在背后私底下嘲笑荣靖,可他却并没有履行当年的约定,因为这些人实在太多了。听着嘲弄声音听久了,有时候他甚至会不自觉的厌恶荣靖。
  再后来,他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消息,说父亲有意让他娶荣靖。
  父亲说,这可是皇帝的长女,只怕以后就算是嫁妆,都会比寻常金枝玉叶多上好几倍,娶了她绝对稳赚不赔。
  是的,稳赚不赔。这几个字出自杜雍之口。他做商人做习惯了,无论是处理什么事情,都喜欢站在商贾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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