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开口:“上次的事,还没给够你教训吗?”
王掌柜一愣,甚至一时竟没分辨出来沈容倾这话是朝谁说的。
旁边的林曼姗忽然拿帕子掩了掩唇,微扬了声音道:“竟没看见姐姐也在这里呢。怎么?家中又缺银子,又来当东西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一来是讽刺沈容倾家里落魄,二来这动辄就要当东西,绝不是什么体面的人家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王掌柜一听这话却傻了眼。姐姐?她们两个认识?
沈容倾想起那日在家中相遇,她正好拿着从当铺刚换回来的银子,被对方看了去。林曼姗今日所为,无非是没咽下那天的那口气,这是在调查了她之后,故意来给她添堵了。
林曼姗看着她神色淡然的样子便觉得咬牙切齿,好似什么话都不足以在沈容倾心中掀起波澜似的,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上次在安南侯府受了那样大的羞辱,林曼姗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因着畏惧当日的魏霁也曾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不敢出门了一段时间。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慎王那哪里是在替沈容倾出气,肯定是因为沈雪婷说出那句不该说的话,才引发了后面的事情。
若是慎王真的在意这个王妃,怎会当时对她是那种态度,又怎会连一点银子都不肯给她,让她不得不为了生计出来当琴。
想通了这一点的林曼姗一刻也不想忍耐,只想找个机会尽快出了这口恶气,本还想着用这把听说对她而言很重要的琴引诱沈容倾出来,没想到今日直接就撞见了。
这倒省去了她不少的工夫。
林曼姗掩唇装作惋惜的样子:“姐姐,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啊,东西总有当完的一天,到时候伯母可要怎么办是好?”
沈容倾将鬓角的碎发轻挽到耳后,指尖似是不经意地蹭过青丝上的发簪:“不劳妹妹费心,妹妹只要走好自己的路,管好自己的手就是了。”
旁人不懂这句话的深意,但却戳到了林曼姗的痛处。上一次事情的起源便是从她不小心撞到沈容倾开始的。
她咬了咬牙:“王掌柜!今日天气不好,快将我要的东西拿来,我要回了。”
几个伙计连忙将琵琶送过去,林曼姗拿了便转身要走。
沈容倾却好似能看见一般,拦了她的去路:“方才叫妹妹管好自己的手,可妹妹好像没明白。是自己的东西可以拿,不是的,便莫要强求。”
林曼姗一阵冷笑,拿出腰间的票据:“你可看好了,这把琴现在是我的东西,明明白白写着的,到哪儿说理,我也是有凭证的。姐姐若是看不见,可不能怪妹妹没拿出来。”
王掌柜额头上直往下滴汗,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就算是再心虚也得继续咬定下去:“姑娘你不要看一把好琴就说是自己的,你那把我方才已经叫人拿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这把是人家林姑娘早先就定好了的,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正说着,门外街市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守在门口的伙计顿时眼前一亮,回身朝王掌柜道:“王掌柜,咱们请的官爷到了!”
被派去引路的伙计,一路上不住地跟身后那几个腰佩官刀,身着官服的衙役点头哈腰地讨好。临到门后,迎接的人又添了几个。
一进门,为首的官差清了清嗓子,把腰间的刀一横:“是谁在闹事?”
王掌柜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救星可算是来了,可他这样的状态并没能持续多久。从那官差的右面忽然站出来了一个人。
“王妃?您怎么在这儿?”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傻了眼。
王四将旁边的官差挤开,凑上前行礼道:“属下给王妃请安。”
官差手中的刀差点掉在地上,他刚才差点拿刀指着慎王妃来着???
沈容倾听声音便辨别出面前的人是谁了,既然被认出只得开口道:“我来办些事,倒是你,为什么会在?”
王四摸了摸鼻子:“属下、属下也是凑巧。”
他确实是凑巧,其实今天他是出来到官府办点事,事情办完了时间尚早,就跟里面官差们闲聊了一会儿,约着下次一起喝酒。
王四这人性格外向得很,是个自来熟,属于整个慎王府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好接触的,长得还没有枫澈那么凶。
今天也是巧了,他们正在那儿聊天,就听外面有人报官。王四实属过来凑个热闹,看看究竟谁这么大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城里闹事。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人。
这王四就不能忍了,说别人闹事可以,敢说慎王妃?他们疯了吧?
这几个官差本来在王四面前就只有低头的份儿,这会子见状忙不迭地一起给沈容倾行礼。
王掌柜一听沈容倾的身份,颤颤巍巍地想起最近给慎王冲喜那位,听说好像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来着。他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林曼姗见周围形势彻底被扭转,想立刻离开,却不料被王四直接拦了下来。
王四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沈容倾道:“王妃,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容倾无奈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林曼姗大声将她打断:“你不要胡言,这琴是我的,我有凭证,如今银货两讫,我现在就要将它带走,你们凭什么拦我!”
前面的王四根本不听她说什么,林曼姗眼见这次的事情不成,干脆撤了琴上的布,将琴举了起来:“什么破东西,砸了也罢!”
反正是为了恶心沈容倾的,她不是宝贝这把琴吗,那她现在就当着她的面砸了。
林曼姗将琵琶高高举起,众人大惊,皆未想到她会做这样的事情,就连王四都来不及上前阻止……
“松手。”
林曼姗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胳膊蓦地被一个人从身后,紧紧地攥住了。
第27章 嫂子难道是不能随便叫的吗……
林曼姗想不松手都难, 那人稍一用力,她就已经疼得直流汗了,紧握着琴颈的手指骤然一松, 下一刻那把琴便被对方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一个身着绛紫色缠枝万字纹锦袍男子唇角微勾,眸子里确实冷的, 让林曼姗生遍了寒意。
“这么好的琴, 砸了多可惜。”他微微一笑, 将方才的眸光悉数敛去,转眼间便恢复了一贯文雅公子的模样。
魏良晔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琵琶, 而后交到了身旁的小厮手里。
林曼姗紧紧捂着自己手腕, 刚刚那一下隔着衣服她都感觉骨头要断掉了, “你敢出手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良晔勾了唇:“知道,林丛茂的小女儿。”他边说着边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制止一下你的行为,可没伤过你。”
林曼姗气急, 立刻撸开了掩着手腕的衣袖,可那里连个红痕都没有。这不正常……简直不可能!
“怎、怎么会……”
魏良晔放下了手,像是一幅“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神情。
他偏过头看琴, 悠悠开口:“这样好的技艺做出来的琵琶, 如今可不多见了。”
沈容倾听声音便知道没见过这个人,如今他肯突然出手相助, 确实有些意外。
林曼姗瞪了一眼沈容倾,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时时都有人帮她!她回过头怒道:“这是我的琴!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魏良晔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别将话说得太早,这琴究竟是谁的,还有待探究。”
自从知道沈容倾身份后一直呆愣着的王掌柜此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看见身前那男人的脸, 结结巴巴地开口:“少、少东家!”
周围的伙计没有一个认识这个男人的,却听王掌柜这么一出声,顿时恍然。这店从当初一盘下来便交由了王掌柜打理,可王掌柜并不是这家铺子真正的主人。
那位传说中的主家就从未露过脸,只有王掌柜一人见过。可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打东边起这整条街道,据说所有的铺子,全是他一家开的。
魏良晔表面虽在笑,心里却颇为不爽,自家的酒庄有了新酿,他正尝到一半就被人按着头扔过来了,偏偏那人还是他惹不起的。
一双柳叶眼就这么打量在了沈容倾身上,却没敢多看,生怕被对面酒馆二楼的某个人盯上。
不过眼下这乱况他是该管管,好好的铺子他也就是最近几年没亲自查看,就被搞得如此乌烟瘴气了。
魏良晔挑了挑眉:“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王掌柜赶紧凑过来:“这、这林家二姑娘看中了铺子里一把逾期未赎回的琴,咱们铺子里有规定是可以转卖的,小的就……就卖给了这位林姑娘,可谁知慎王妃说是她的……这、这一定是新来的伙计不中用,有哪里弄错了!”
这少东家不止是有钱,还颇具背景。他是老王爷膝下最小的儿子,不喜朝堂,不好打仗,唯独对这经商甚是感兴趣,老王爷纵着他随意发展,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王掌柜反反复复地斟酌着语言,如今在场的每一位都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只能努力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
沈容倾将拿在手里的当票打开:“王掌柜一会儿一套说辞,可这上面的字和印,哪里写着逾期了?”
不仅没有逾期,她还提早过来了。
王掌柜汗如雨下:“这……这……王妃,方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都是这群糊涂东西闹得!”
他说着便打了旁边一个伙计的后背:“小的明日就将他们开了!”
周围围观的客人方才都在对林曼姗砸琴的行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林曼姗听在耳朵里气得咬牙切齿。
她将腰间的票据拿出来掷在了地上:“我不管!白纸黑字!我买下来了!”
她身边的小丫鬟忙蹲下身捡起,将票据打开给周围围观的众人瞧。
林曼姗挑眉朝魏良晔道:“如何啊,是你家伙计有问题,你刚刚那样的态度,该给我道歉赔偿才是。”
魏良晔垂眸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折扇:“哦?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林姑娘你亲自去了库房,明指着要这把琴。”
林曼姗忽然心慌:“我、我就是看上这把琴的外观了。”
“没见到琴之前,你就多加打听。寻常客人可没有直接领到库房去的道理,”魏良晔将折扇一合,“王金,你还不认吗?”
他此言一出,王掌柜就知道自己完了。偏林曼姗还不死心,想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干净:“都是这个人!财迷心窍,想骗我钱财!”
魏良晔微微一笑:“据我所知,林府如今的管家可与王金有几分亲戚关系在,前两日,王金被叫去入了趟林府,转天便给你开了库房。你说,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林曼姗感觉遍体生寒,这个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看着她一步一步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周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直道这林家二姑娘品行不好。
魏良晔收了手中的扇子,道:“出了家贼,让各位见笑了。官差来得正好,便将他直接带走吧。还有这位姑娘也解释不清楚话,有和这掌柜里应外合盗我店铺钱财的嫌疑,建议好好审问一下。”
沈容倾没忍住轻掩了唇,林曼姗是来花钱的,结果却能被这人三言两语被道成偷钱的人了。被王掌柜叫来的官差,反将王掌柜抓走,当真是讽刺。
“你、你疯了!”林曼姗直往后躲,“你知道我是谁!还敢……”
“还敢什么?”就凭一个魏姓,便足以压林家一辈子了。
魏良晔看着旁边的琴,忽而勾唇开口道:“不想进官府也行,本店有本店的规矩,做当铺讲究一个诚信,当以原物奉还,这琴按道理来说还算是本店的物品,你弄坏了自然是要赔偿的。”
“我何时弄坏了?”林曼姗感到后怕,她刚刚想砸,可不是没成吗?
魏良晔慢条斯理地将琴拿起来,似是在仔细查看:“我瞧这里多了两个手印子,这根弦好像有点松了,还有这里……”
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林曼姗忍无可忍:“够了!你说要赔多少钱吧。”
魏良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违规者,当以十倍奉还。”
林曼姗傻了眼,可她不掏钱,旁边的官差便虎视眈眈。她双手一抖:“小翠!拿、拿银票!”
……
闹剧结束了,众人也都散了。王四说跟过去看看,有什么进展回去跟沈容倾禀报,便也先走了一步。
魏良晔将琴两手奉上,物归原主。沈容倾让月桃拿银子交给他,对方却没收。
“本就是我们的不对,哪有再拿钱的道理,”魏良晔一笑,又将方才从林曼姗那儿敲诈来的银票交到了沈容倾手中,“就当是本店的一点赔偿了。”开什么玩笑,他还敢收钱?若是让魏霁知道了,他明天就得被人挂树上。
沈容倾只想拿回琴,原本没想收,可魏良晔递银票的时候站得有些近,有那么一瞬间她似是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沈容倾微微一怔。
魏良晔丝毫没有意识到仅仅是这一点常人根本觉察不到的气味,就将他背后的那个人给暴露了。
“怎么了?”
沈容倾攥了手中的银票,朱唇轻弯间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没什么。多谢了。”
魏良晔微微失神,一时竟忘了要送她出去了。
沈容倾扶着月桃的手往外走,走到石阶上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月桃,我前面的,是家什么样的店?”
月桃愣了愣,这才抬头去寻那块牌匾:“是……是家酒馆。主子,还挺大的呢。看着也很雅致。”
……
某个坐在酒馆二楼窗户边似是漫不经心往外瞧的人,忽而眸光一顿。
方才那个又差点让人给欺负了的小傻子此刻就站在对面当铺的门口,冥冥之中,仿佛隔着缎带和这么远的距离,与他对视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