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麻烦。”
魏霁淡淡收了视线,正要关窗。忽而见当铺里头又跟出来了一个人。
魏良晔大步迈了出来,眼看着沈容倾要走了,突然大喊了一声:“嫂子留步!”
正在关窗的魏霁动作一顿,跟他差不多反应的还有正在下石阶的沈容倾。
饶是她听觉的能力再强,听见这两个字,也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偏偏魏良晔在追上她的时候,又在她身边重复了一遍:“嫂子您去哪儿,我送……”
那个“您”字他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从酒馆二楼不知道什么方向忽然弹出一颗石子,正中对方脑门儿。
其实刚才听那些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沈容倾也大致弄清楚了魏良晔的身份。但听他这样唤自己,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现在不是适不适应的问题了,这个人话也没说完就从台阶上掉下去了。
好在总共就三阶,魏良晔坐在地上捂着头,心道好在自己也练过。
沈容倾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把他先拉起来,方才瞧着还挺稳重文雅的一个人,怎么还能站在那儿自己就摔了呢?连她这个眼睛看不见的都能自己下台阶。
魏良晔是有苦说不出,那人不让他暴露他在这附近的事,刚刚他能那么快调查出林家和王掌柜的勾当也都是魏霁的功劳。
可这会儿他也没多说什么啊……
嫂子难道是不能随便叫的吗?
第28章 魏霁……魏霁该算是她何人……
嫂子能不能叫暂且不提, 反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魏霁给得罪了那是肯定的。
意识到问题本质的魏良晔感到背后的冷风嗖嗖的,正午的太阳都救不了身后骤降的温度。
“嫂……扫地!的伙计没把门口打扫干净,”魏良晔险些舌头打结, “我这就叫他们出来收拾!店里还有事,我就不送您了。”
沈容倾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知道他还坐在地上,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我去店里叫个人先把你扶起来?”
魏良晔赶紧摆手:“不、不用了。时候也不早了, 就不耽误嫂……骚扰!其他人了。我自己能站起来。”他说着便片刻不敢耽误地起了身, 边起边往隔壁二楼看。
可惜沈容倾看不到他此时视线的方向,她略微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好好的人, 别再是摔坏了……
一旁的月桃拉了拉她的衣袖:“主子, 要不我们先走吧?”
沈容倾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间, 一会儿她还得回家里一趟,是得抓紧些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嗯,那公子留步,我们先走了。”
魏良晔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
月桃扶着沈容倾走远了,才忍不住开口:“主子, 那林家的表姑娘怎么这样坏,明知是您的东西,还这样嚣张, 处处与您作对。”
方才若是没有那位奇怪的魏公子在,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容倾轻敛了眸光,无奈道:“她多半是咽不下之前那口气, 想了法子,想让我难堪。”
林曼姗从前在林家便跋扈,在沈家更是仗着自己的长姐是贵妃,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在她这里吃了亏,怎可能轻易罢休。
月桃忿忿道:“可先前那档子事, 明明就是她们先挑起来的,这会子不依不饶地揪着您,可却没见她们在王爷面前有这样的威风。”
沈容倾发现最近月桃胆子也比以前大起来了,过去可不见她敢这样主动提慎王。
月桃说着摸了摸鼻子:“可是主子,林家姑娘是怎么知道哪把琴是您的,我看那掌柜也被她蒙在鼓里,方才听他们说话,说是那林姑娘一进门就看中了您的那把琴。可是不应该啊,她压根没见过的。”
这把琵琶贵重,而且意义非凡,沈容倾很少拿它示人,安南侯府里都没几个人见过,她林曼姗是如何知晓的?
沈容倾遮在缎带后的眸子微微暗了暗,许久,她轻声开口:“多半是沈芸依告诉她的吧。”
月桃惊讶地掩了唇。
其实也难怪她这样惊诧,因为最早的时候沈芸依一直是跟在沈容倾身后的。
那时她是四房里唯一的庶女,嫡姐不喜欢她,再加上她胆子小,总是怯生生的,其他姑娘对她也是淡淡,只有沈容倾对她很好,事事也都想着她。
可自从沈容倾的父亲征战沙场一去不复返,沈芸依渐渐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那把琴,沈芸依见过。甚至沈容倾可以猜到,就连林曼姗能想到用琴来威胁她的这一层,多半都是沈芸依暗中教唆的。
“六姑娘怎么这样!”月桃很是恼火。从前自家主子对那个人有多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后来三房落魄了,疏远她们的人很多,但月桃没想到,她竟会做如此过分的事情。
这简直……简直用忘恩负义来形容也不为过。
沈容倾没说话,垂眸间想起了她失明之前的事。那时她听说了坊间传闻,说北山上有一味能包治百病的药。
她母亲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着了,家中没有钱请大夫,更没有钱去药铺,她想着自己就算找不到那味药,也可采些其他的回来煎给母亲,先退了烧。
那次是沈芸依最后一次来她们的院落,先是假意嘘寒问暖了一番,而后怯生生地建议沈容倾去北山上采药。
这倒与沈容倾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谋而合。
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容倾才听说,沈芸依在来她的院落之前,早就知道了北山上最近有狼出没,可她不仅没告知她,还反而建议她上山。
甚至当家中的人发现沈容倾许久未归后,曾问过她知不知道沈容倾的下落。
她战战兢兢地说她不知道,说她今日也未曾见过。
沈容倾曾质问过她为什么,可沈芸依只是哭,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她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真的去了……
沈容倾从回忆中淡出,眸子微微动了动:“罢了。”
眼下她已经能看得见了,对于沈芸依也早有提防,如今更要紧的是将母亲的病先治好,如果有机会能脱离安南侯府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
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窄巷里,沈容倾没走多久便寻到了巷口。
她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将琴送回到家里,可如今手中意外添了些银子,倒比从前宽裕了很多。
要不要给魏霁买些东西当作道谢呢……?
“主子……主子?”已经将琵琶放进马车里的月桃回身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得唤了两声。
沈容倾恍然回过神,轻轻开口:“月桃,等一下再走……我想再去街市上逛逛。”
月桃甚少见自家主子提出这样的事:“那奴婢扶您。”
沈容倾也没想好给魏霁买些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王府里又什么都有。既然是要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是亲自挑选为好,但她现在蒙着眼睛走在路上并不是很方便。
“先上车吧,找个路宽些的街市,沿街铺子能多些的。”
“是。”
马车车厢窄,沈容倾一个人坐在了里面,月桃和车夫在外面。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便放心地撩开了缎带,借由窗帘上的一点缝隙,仔细看着沿街的商铺。
这个时辰正是街市上热闹起来的时候,马车行驶的很慢,耳边尽是各式各样的吆喝声。有卖瓜果的,有卖糕点的,再往前似是有一家糖果铺子,一群孩子从里面买了便围在门口,叽叽喳喳地交换着手中的糖吃。
纸墨笔砚魏霁定是不缺的,王府上用的都是从宫中来的上等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外邦进贡,珍品不少。
若是投其所好,沈容倾下意识地想对方可能会喜欢些兵刃什么的,但这样的东西一来她不会挑选,二来得使用者亲自来试,手感是否合适也很重要。
排除了这两样,沈容倾也有些迷茫,她记着这条街走到头有一家书铺,如果实在想不出其他适合的礼物,便只好到里面寻本古籍兵书什么的了。
正这样想着,一种混合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马车还未驶到那里,她隔着窗帘寻不到香味的来源,便开口问道:“月桃,前面是家什么铺子?熏香?”
月桃寻着味道四处张望,回身应道:“不是,好像是家卖香囊的,很大的一家店。”
沈容倾恍惚间想起自己好像在家里时听其他人说起过北市上新开了一家很大的香囊店。店家的手艺极好,种类也齐全,有丝绸的,有刺绣的,还有金玉雕刻,有点翠镶嵌。可以填店家配好的香,也可以单独买回去装自己喜欢的香料。
沈容倾曾经配过一张方子,是她翻了好些古籍学来的安神香。那香气味很淡,平常戴着不仔细去闻便不易发觉,但却有安神舒缓之效。
既然不能投其所好,便买个实用些的也好。
“停车吧。月桃扶我去看看。”
这家铺子确实很大,一间堪比其他铺子的两三间,门外摆了些五颜六色的香囊做展示,里面按材质做了精细的分类,款款皆是上品。
眼下正是正午吃饭的时候,铺子里的人还不多。沈容倾一进去便迎上来了个小姑娘,像是学徒帮着看店的,介绍起来却十分认真热情。
“姑娘是喜欢玉质的还是锦缎丝绸的?前一阵子刚来了一批好绸缎,这两天新制出来了一批,姑娘要不要瞧瞧?”
她见沈容倾眼睛看不见,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边主动上前将货架上放的那几款新的拿过来摆在桌面上,边问道:“姑娘是送人,还是自己佩戴?”
“是送人的。”
小姑娘了然盈盈一笑,又从后面拿出来了几款。
沈容倾不知她拿的是什么,摸了摸布料,轻声问道:“这些上面绣的都是什么?”
小姑娘笑嘻嘻道:“有鸳鸯戏水、鸳鸯觅食,鸳鸯芦苇丛中游,还有鸳鸯潜水。”
沈容倾一怔:“怎么全都是鸳鸯?”
小姑娘恍然:“双蝶蹁跹飞的也有,我这就去取。”
沈容倾觉得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忙制止:“不是,我要的不是这种。”
小姑娘有些疑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轻眨了两下,她压低了声音:“姐姐你不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吗?”
沈容倾蓦地红了耳尖,谁说要送给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纯粹是每日遇见的客人多了,摸索出了经验,一般像这个年纪的姑娘来店里说送人,都是送给倾心的人了。鸳鸯的卖得最好。
她见自己是会错了意,也有些抱歉:“啊是我弄错了,姑娘是要送给家中的姐妹吗?”她说着便要去取花卉纹样的。
沈容倾忙摇了摇头:“不是的。”
小姑娘回过了身:“那是送给何人呀?”
这算是问倒了沈容倾,魏霁……魏霁该算是她何人?
眼下他们的关系实在让她难以界定。
但若较真论起来,魏霁便应该是……
小姑娘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开口:“噢!我知道了!”
沈容倾一惊。
小姑娘道:“你是不是要送给兄长啊?”
“……”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容倾在心里抚了抚额角,她跟一个小姑娘解释得那么详细做什么。
于是小姑娘就按照兄长的款式挑了,大多都是一些寓意吉祥的,因为是给男子佩戴,所以颜色没有那么的花哨。甚至还有绣了字的,清晰地写着“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注定是与魏霁无缘了。沈容倾挑来选去,最终拿了个事事如意。
这倒不是绣着字,而是上面绣了一棵柿子树,树上结有两颗饱满可爱的小柿子,树下摆着一把玉如意。整个画面取的是一组谐音,读出来便是“事事如意”了。
健康也好,平安也罢,一句事事如意尽可囊括其中。
沈容倾趁着小姑娘去取其他款式的时候,背着月桃偷偷看了一眼这个香囊。绣工精细,料子也好。
“就这个吧,我买下了。”
店里现成的香料她没要,打算自己去药铺里配一副,再亲自装进去。
以前她父亲日日为公务伤神,她便学来了这个配方,后来也给母亲做过,手法已经十分娴熟。比起浓郁的香气,她更喜欢这种清淡的味道。
就是不知魏霁会不会喜欢了。
第29章 喝酒了。
天朗气清, 正值正午。北市是整个皇城北面最繁荣的一条街市,由此处卖香囊的铺子出来再往南走不远的地方便有一间药铺。
这安神香的方子月桃曾陪沈容倾配过好几遍,当初翻典籍寻配方的时候她也在跟前, 如今也还记得。
这个时辰药铺里往来的人有点多,正赶上外面来了一辆送药材的车, 伙计们正忙前忙后地往下搬东西。
沈容倾到了门口见状便没进去, 独自在药铺旁的一处人少些的地方等了, 将银子给了月桃,让她先配一副回来, 等过会儿她们回家的路上, 再将香囊装好。
算起来她有些日子没上街了, 上一次出来的时候还是赐婚圣旨未下的那阵。阳光照射在街道上,倾洒在屋檐下。
沈容倾听着好像有人朝她走了过来,正要往两边避让,忽而听那人脚步一顿,似是惊讶地蓦然开口:“竟在这里见到姑娘了。”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闻声抬眸,周围并无旁人,可见这人就是在跟她说话了。
这声音听着莫名有些耳熟, 还未等她细细回忆, 对方便先一步坦言道:“一月不见,姑娘可还记得西街上的那间药铺?”
沈容倾恍然, 轻声道:“是你。”
钟煜诚温和地笑了笑,微微颔首,一身银白底的金线竹纹锦缎衣尽显儒雅的气质,手握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的是写意的山水, 举手投足间甚是温文尔雅,又不失世家公子的贵气。
沈容倾忆起了上一次遇到这个人的场景。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她刚刚重生归来不久,因着提早知道了能治母亲病的药方,便亲自去了趟药铺,想先抓两副回来试试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