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眼睛都看不见,要琴做什么!这是故意来找曼姗麻烦的吗?”
“……”
沈芸依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事后林家为保林曼姗的名声,花了大价钱将当天在场围观的人全部封了口。
那日事情的真实版本并没有流传出去,如今她这样说,林曼姗显然也十分爱听。
几个贵女有来言有去语地声讨,句句都是向着林曼姗的。毕竟她们同她认识的时间较长,林曼姗又有一位贵妃长姐,比其他人不知强了多少。
沈容倾自十二岁之后便甚少出现在贵女们私下里聚会的场合中,一来二去,就连听说过她的人都少了。
有人忽而忿忿道:“芸依,你那三姐姐从前在家中也是如此吗?”
沈芸依咬了咬唇,似是惊惶地垂下了视线半晌未语,但那模样怯生生的,像是在家中受惯了委屈,却不敢提。众人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林曼姗冷哼了一声:“你看她在家中,有哪个姐妹同她交好的,各个都对她避之不及,连家里的人都对她这样,可见她的为人。”
其中一人彻底信了她们的说辞,看着胆怯的沈芸依不由得劝慰道:“芸依你不必怕她,如今她已经出嫁,往后也很少能碰面了……”
她话音未落,身侧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诶,你们看,她旁边的那个人不是沈雅娴吗?”
一直低着头的沈芸依一愣,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方才那个惊呼的人正往沈容倾的方向指,她沿着她们的视线朝宫墙那边望去,果不其然,站在沈容倾身边的人真的是沈雅娴。
林曼姗显然也很是震惊,她早不让人看见晚不让人看见,偏偏是在她说完那样一番话后,被众人看到了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林曼姗只觉得脸疼。
她再也按捺不住走了上去。
“雅娴姐也在呢,”林曼姗紧咬着后槽牙,扯了抹笑,“先前没听说姐姐今日也会入宫。”
沈雅娴刚扶着沈容倾找到一处阴凉,一转身便看见了气势汹汹找来的人。同样,她也看见了那个怯生生躲在后面的沈芸依。
沈雅娴微微笑了笑,道:“原也是今日才定下的,先前没有这样的打算,便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妹妹有些日子没来我们安南侯府,没听说也正常。”
旁人不知道她为何没去,林曼姗自己却清楚得很,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她跟沈芸依见面都是约在其他地方。
沈容倾来之前便估摸着今天会见到林曼姗,这样的场合林家怎会缺席,就算是没打算再送一个人进宫里,也得让林曼姗过来,毕竟能接到请帖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但于她们而言也是一种冤家路窄。
沈雅娴话里话外是向着谁的已经很明显了。
林曼姗扫了一眼沈容倾,讽刺地朝沈雅娴开口道:“姐姐想来同我说一声不就成了,还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求到了那郊外的王府去。我本也是怕一个人入宫孤单,想找个人作伴才邀了芸依妹妹,早知姐姐这么想来,便先问姐姐了,想必芸依妹妹也能体谅姐姐这份渴求之心的。”
这样的一番话下来,沈雅娴的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了。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沈容倾,忽而轻抬了眸子。
她声音淡淡:“早就提醒过妹妹出门在外要懂得规矩,在我面前未曾行过礼,也能开口说话了?”
第32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是……
几个跟着林曼姗过来的人顿时神色一变。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不管家势有多好, 在皇家的人面前永远是要行礼的。
且不论沈容倾为人如何,从前又有多落魄,眼下她是名正言顺的慎王妃, 除非她们能够嫁进宫中,否则一辈子见了她都要依照礼数屈膝问安。
有那么一瞬间, 在场的每一个人似是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明明是隔着缎带, 她却好似能清楚看见她们一般。
林曼姗僵在了原地, 还未等回过神便见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人纷纷低下头行了礼。
她不敢相信地朝左右望去,又惊又气:“你们!”方才还和她一起痛骂沈容倾的人这会子已经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了。
毕竟这是在宫里, 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 真惹出了麻烦, 后悔都来不及。
林曼姗怒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道尖细的嗓音所打断:“太后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忙回过身屈膝,不知怎的, 见太后和皇后来了心里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孙太后一早便称身体不适,今日并没有到场。来的人是陈太后,是如今新帝的生母。沈容倾之前便听说, 整个宫宴都是陈太后有意操办的。
新帝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公主, 宫中嫔妃稀少,因着国丧又错过了登基后第一年的选秀, 如今后宫中的这几位嫔妃都是从前在王府时期便侍奉在新帝身侧的。
想必陈太后为了人丁兴旺,早已迫不及待地想选些新人入宫了。
太后一下轿辇,林贵妃便主动上前搀了太后的手。
沈容倾留意到了皇后的视线,从前便听说这位林贵妃是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一位,每月被翻牌子的次数最多, 更是讨得了太后的欢心。
眼下这场赏花宴便是贵妃协同打理的。荣宠极盛,性子也是张扬,这样的场合竟也直接越了皇后去。
她似是低声在陈太后身边说了句什么,后者笑了笑心情甚好。
“都平身吧。”陈太后抬头望着这满庭的贵女,身后的小太监缓缓推开了御花园的大门。
引路的宫女已经位列两侧,沈容倾垂眸朝沈雅娴轻声开口:“待会儿进去你便不用管我了,随她们赏花去。诗宴多半以今日之花为主题,为此还设了彩头,于你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沈雅娴动了动唇,视线流连在已经被拉走的林曼姗身上。
“容倾,方才多谢你。”
沈容倾摇摇头:“她本也是冲我而来,但你若真的打算入宫,往后也要提防她们姐妹二人为好。”
“我明白。”
沈容倾轻轻推了她一下:“快些去吧。”
……
再好的美景于现在的沈容倾而言不过是些光影与轮廓,由宫女扶着在御花园里大致转了转,便寻了处僻静的凉亭将人遣走了。
不得不说,这场宫宴林贵妃确实花了心思,各色的花卉盆景,修剪整齐的绿植,还有流觞曲水,竹林小亭。诗宴就布置在了曲水旁边,约定了申时三刻便正式开始。
沈容倾赶在时辰到来之前难得自己清静了一会儿,晚上还有家宴要挨,只怕夜深之前是回不了王府了。
“姐姐。”
一道清浅的女声蓦地将她的思绪打断。
沈容倾回眸望着出现在凉亭另一侧的沈芸依,半晌无言。
她像是躲避了众人,自己独自前来的。
方才在御花园外发生了那样的一幕,沈容倾猜测着她就要按捺不住了,只不过没想到她会这样快地找过来。
“方才人多,没能找到机会同姐姐问安,姐姐不要怪我。”沈芸依声音很小,一贯怯生生的,像是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麻烦。
“无妨。”沈容倾淡淡地应了一声。
沈芸依咬了咬唇,又向前走了几步:“姐姐可是还在怪我多年前说了那句不知?可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姐姐会冒着大雪独自往那山上去。若我提起知道,定会……”
沈容倾垂眸拢了拢衣袖:“定会如何?陪我上山去?”
“我会的。”
沈容倾淡淡一笑:“传闻北山上有狼群出没,妹妹自幼便胆子小,这会子倒是不怕了。”
沈芸依脸色白了些许:“姐姐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如今北山上已经没有狼群了。”
“是啊,很多事情都变了。”
从前沈芸依接近她是因为那时三房在整个安南侯府中最盛,如今接近林家也不过如此。沈芸依的心思远不像她外表那般纯白,每一步都是带有目的的。
沈容倾看透了她。怯懦不过是她用来装扮可怜博人同情最简单的一道伪装。平常看着不是很显眼,甚是很多人会忽视她的存在,但她却有三两句话便能挑拨人心的本事。
沈芸依声音极轻,神色却不像最初那样闪躲了:“姐姐是宁可成全二姐姐也不愿成全我吗?”
“你自有林家姐妹地照拂,更何况我只是带人来赴宴罢了。”
沈芸依泫然欲泣:“我无心得罪姐姐,也很怀念从前同姐姐在家中的时光,那年众姐妹们因着我是庶女便排挤我、冷落我,只有姐姐不同。”可后来她比她还落魄了,曾经的追随便成了她身上的污点,每每看见便成了恨意。
她嫉妒沈容倾曾经的拥有,也厌恶这段过往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备受奚落。如果可以的话,她巴不得沈容倾消失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容倾竟又重新高高在上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凭什么这个人还能翻身呢?
沈芸依道:“姐姐这些年同我疏远了。妹妹我日日寝食难安。上一次姐姐回门的时候我也有心相助,只是五姐姐的性子,实在听不进去一句劝。”
沈雪婷哪里是听不进去她的“劝”,便是听得太多了,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沈容倾睫毛微敛,缓缓开口:“妹妹若是有心,不若先劝一劝你母亲。当年你父亲因赌欠下的大笔银子被人追债,是我家从积蓄里拿出了钱暂借你们度过难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利息可以不算,本金也该还回来了。”
沈芸依的脸色顿时就挂不住了。
“奴婢给王妃请安。”一个小宫女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沈容倾轻敛了眸光,温声道:“出了何事?”
小宫女福了福身:“禀王妃,诗宴快开始了。”这便是在请她们回去的意思。
沈容倾微微颔首:“知道了,带路吧。”她起身扶了小宫女的胳膊,偏过头朝还站在原地的沈芸依道:“方才我说的事,希望妹妹别忘记了。”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沈芸依紧紧攥住了手指。
……
天就这么耗到了傍晚。沈容倾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默默听着这些人作诗。
彩头最后被宋家的一位才女拿到了,沈雅娴的诗也不错,在陈太后面前留了个大方得体的好印象。
天色渐晚,后面便是品茗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御花园外走进来附在林贵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林贵妃掩唇一笑,起身朝太后行礼道:“刚刚听到的消息,说是皇上忙完了政务,正准备过来了。”
此话一出,坐在下面的贵女们神色顿时不一样了。
林贵妃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回眸朝太后继续讨好道:“诗词宴结束,嫔妾还准备了些小节目助兴。”
陈太后笑道:“就你心思多。”
林贵妃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皇后,刻意道:“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应允?”
皇后心中冷笑,面上仍是平静的:“妹妹既已准备了,本宫自然应允。”
林贵妃朝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都叫上来吧。”
这是尚乐司新训练出来的舞姬,丝竹管弦的声音一响,便跳起了异域的舞蹈。以花为主题,缤纷至极。
一曲舞毕,太后拍手赞她用了心。宴会也热闹了起来,其他王公贵族也陆续到场。
品茗宴不仅有皇帝出席,也邀了各个王府的王爷、世子,方便后面的家宴。
林贵妃忽而话锋一转:“听闻今日到场的妹妹们也有颇多才艺,方才已经见识了大家的才学,今日借此盛宴不若一并展示了?”
于陈太后而言,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总归是挑人,看得越多自然也越了解。皇帝未来,随她们折腾去。
有几个事先安排好了的,看见林贵妃的眼色,便主动上前现艺。张家姐妹写了一手好字,吴家嫡女弹古琴以助兴……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林曼姗,从乐师手中接过了一把红木琵琶,于高台上炫技了一曲,引来了众人地赞叹。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一环节要结束的时候,林贵妃忽而缓缓起身。她走到林曼姗旁边:“家妹不才,给各位献丑了。本宫听闻若论起这弹琵琶的技艺,当属慎王妃最为精湛,不知今日本宫可否有幸听慎王妃弹上一曲。”
沈容倾微怔,俨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随着这一句而落在了她的身上。原来林氏姐妹竟在这里等着她呢。
陈太后也打量起了沈容倾,林贵妃不提,她都要忘记这个人了,有胆子敢去给慎王冲喜的,可绝非什么一般人。
陈太后不满她竟还真的能让那性命垂危的慎王苏醒,毁了他们的好事,在望见她那条蒙着眼睛的缎带时不由得蹙了蹙眉。
这样一个人,怎么弹琴?
林氏这是想让这个人当众难堪,不过陈太后想起冲喜第二日宫中发生的事,倒也不介意成全了林氏这一次。
她缓缓开口:“哦?竟还有这等事?”
林贵妃一笑:“说来嫔妾能有所耳闻还是因为家妹,前一阵子家妹看上了一把上好的琵琶,有心购之,不想慎王妃也喜欢,一来二去既都是爱琴之人,家妹便将琴让给了慎王妃。”
她带着笑意望向沈容倾:“今日宫中盛宴,不知王妃可愿弹上一曲为大家助兴?”
爱琴者,为一把琵琶相争尚且能够理解。但若是连弹都弹不好的人也要争,这可就说不过去了。林氏姐妹是笃定了她弹不好这琴。
沈容倾知道自己今天是推脱不掉这件事了。林贵妃有意为自己的妹妹出气,不惜费这样大的周章将她推上去。接下来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有的是法子应对。
沈容倾缓缓起身:“那妾身便献丑了。”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掀起了不小的私语声。仍抱着琵琶的林曼姗似是也没想到沈容倾会答应得这样快,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
林贵妃瞪了林曼姗一眼,低斥道:“怕什么,她这个样子,还能弹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