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眸光微顿。
沈容倾低着头,对此毫无所觉,她轻轻攥了攥,认真开口:“殿下还要写字,手不能太僵了。等会儿我去寻件披风来,殿下一坐一下午,总不能一直冷着。”
两只手焐热了一只。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望着魏霁宽大的手掌,想起刚才魏霁握着她时的场景,这么一对比,她的手好像也太小了些。
谜一样的挫败感令她本能地轻叹了口气。
魏霁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沈容倾摇摇头,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肯说,顺便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走,回身去柜子里寻披风。
魏霁斜倚在罗汉榻上凤眸微抬看着她忙前忙后,忽而觉得她瞒着他偷偷去见钟煜诚的事,不追究了也不是不行。
他在对于她的问题上,似乎出奇地没有底线。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满,魏霁轻啧了一声,忽而开口:“不要那件。”
沈容倾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将手中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披风塞了回去。她又重新开始寻找。
“殿下,你出门穿的衣裳枫澈都放在哪里了?”
魏霁单手撑着侧脸,并不是很想告诉她:“这你得问枫澈。”
沈容倾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手中动作没停,深吸了口气耐下性子道:“那大致的位置呢?”
她许久等不到那人的回应,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去寻魏霁的身影却见他眸子里透着慵懒与轻笑。
沈容倾站起身,道:“那我可出去找枫澈了。”
魏霁轻轻捻了捻手上的缎带,好像并不担心她会真的走出去。
沈容倾微微一怔,想不明白自己好好收起来的缎带怎么又跑到他的手里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云淡风轻地又补了一句:“枫澈不在府里。”
沈容倾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八成又是在诓她,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分明还看见枫澈了,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变成人不在王府了。
魏霁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毕竟枫澈应该在哪儿那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沈容倾不与他争,伸手想直接将自己的缎带拿回来却连一点边角都没碰到便被他轻巧地避开。
她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是三岁吗?”
魏三岁显然对她的这个说法很是不满,狭长的眼尾微挑,道:“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沈容倾轻抿了唇,立刻改口:“我、我是在说殿下年轻。”
“我本来也不老。”
魏霁起身,报复似的将那条缎带歪歪扭扭地系在了沈容倾的长发后。
沈容倾蓦地被蒙了眼睛,骤然恢复了平时的常态却有点不太习惯了。
周围都是暗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熟悉的草药味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对方离她没有多远。
魏霁坐了回去,声音低醇慵懒:“还给你了。”
沈容倾抬手想将缎带解下来,却发现后面的那个扣子,好像和她平常系的不大一样,强行摘下来好像也不行……
她气得想直接去找月桃。可是去找月桃她又解释不了……
魏霁恰当好处地开口道:“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容倾只好低声服软道:“殿下我错了。”
她以为他会想往常一样,顺势逼着她多说几句,“深刻地反省”,再立下一堆保证。
然而熟悉的草药味却忽然近了。
魏霁走到她身前,略带薄茧的长指一点一点挑开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钟家那个,也知道你眼睛的事吗?”
第68章 彼时那忽近忽远的感觉突然……
月桃一进门便发现自家主子已经望着窗外的葡萄藤出神许久了。
沈容倾一只手轻搭在窗边的小桌上, 纤细的指尖似有似无地触碰着茶盏的边沿,杯子里的茶水早已经凉了透,她似是没什么心思喝, 茶杯仍摆在月桃端进来时放在的地方,分毫不曾移动。
一条琥珀色银杏叶纹的缎带遮住了那双原本动人心魄的眼睛, 最近月桃总时不时有种错觉, 就好像自家主子隔着这条缎带也能看见似的。
她很快便晃晃脑袋, 好快点将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月桃往前走了两步, 轻声开口道:“主子……”
沈容倾闻声回过了神, 往常只要月桃一走到门口, 她多少都会似有所觉,可今日月桃都快走到她身前了,沈容倾还是听见她说话才发觉是她进来了。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温声道:“什么时辰了?”
月桃福了福身:“快到酉时了。”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自言自语般应道:“那王爷也快回来了。”
魏霁是今天早些时候出府的, 沈容倾也没多问,猜测着便是去处理本该昨日出府去做的事。
月桃点点头:“我刚刚听小顺子说,王爷会回来用晚膳。”
小顺子是厨房那边的小厮, 平常也帮着跑跑腿什么的, 跟前院的人也熟悉。他的消息一向比较准,月桃就知道自家主子会在意, 特意多听了两句。
沈容倾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你去将窗子关上吧,傍晚也有点凉了。”
因着一直在屋子里待着的缘故,她身上穿得单薄,浅碧色的锦衣上由金丝线勾勒出了几片荷叶的纹样,映在阳光下衬得人容颜姣好, 淡雅而不失美感。
下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屋里恍神了很久,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窗外的那片葡萄藤上,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魏霁昨日忽然问她的那句话仍犹在耳边。他离得很近,有那么一瞬间沈容倾甚至觉得她若是稍稍抬眸,鼻梁必定会撞在那人坚硬的下颌上。
骤然被遮住了视线让她失去了往日里对于距离感敏锐的判断,她只能凭着声音和气息寻找那人的方向,直到他将那句话问完了,方才松开了她的眼睛。
可她已经不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半点情绪的变幻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眼睛复明的事,会被钟煜诚知道呢?
当时的她也有好好否认这件事情,可对方似是漫不经心,更像是随口般一提,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这种感觉不像是沈雅娴所说的那种,怀疑她是细作和别人勾结构陷什么的。
但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沈容倾再一次领略到了魏霁的难以捉摸。他们明明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一样。
好在对方没再继续问些什么,沈容倾觉得若是她自己主动提起,会显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适得其反。
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般地过去了。
至少自那之后魏霁对她也并没有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本不是那种较真的性格,可今天一整个白天她还是会忍不住出神。
他提钟煜诚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有关眼睛的事情,她只告诉过他一个人吗?
心情没来由的有些低落,沈容倾忽然发觉她好像就这么简单地被另一个人随口的一句话给影响了。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自幼在大伯母的强势下生存,她早已形成了其他人说些什么她都不会往心里去的习惯。
月桃见自家主子仿佛又陷入了沉思,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沈容倾似是状态不大好,一整日提不起精神来。
月桃小声试探着开口:“主子昨晚没休息好吗?”
沈容倾轻敛了神色,本能地想要摇头叫她安心却终是停顿了一瞬,垂眸承认了下来。
她缓缓道:“嗯,是有点,不过不打紧,今晚早些睡下就好了。”
月桃还没忘了今晚过来的目的,她福了福身:“主子明日就是中秋了,吴嬷嬷让奴婢过来跟您说一声,府里的月饼都已经备下了,该分发给各个下人们的也都准备齐全。奴婢下午的时候亲自盯着人发的,一人一份,都妥当了。”
沈容倾微微有些恍惚,前几日还想着中秋的事,一晃的工夫竟就在明天了。
最近她有学着开始管家,可到底眼睛没那么方便,大部分的事情还都得交给吴嬷嬷处理。
吴嬷嬷是一个一丝不苟又极守规矩的人,知道王妃眼睛不便,恪守着代为管理的本职,又从不做越矩之事,该禀报的事情一样不落,也有意在教月桃做事,好让她更好的成为沈容倾的帮衬。
沈容倾不知道魏霁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的嬷嬷。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她都轻松了许多。
明日过节,自然少不了要欢庆些。沈容倾又问了几句布置的事,嘱咐月桃分东西时别忘了吴嬷嬷那份。
月桃细心地将事情记下,见自家主子打起了精神,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拿出了张进门前提前吴嬷嬷列好的单子,想着沈容倾看不见,便认认真真地给她完整念了一遍。
她念完后将礼单呈送到沈容倾手中,“主子,这是送给夫人的那份中秋礼,上面写的部分已经叫人都置办妥当了,剩下还有什么再添的,吴嬷嬷说都由您做主,也是王爷的意思。”
骤然被提起魏霁这个人,沈容倾微微怔了怔。
这礼单着实不算短,东西齐全,只多不少,恐怕比她自己置办起来还要周全。
这样多的东西送进院子里必定会引起其他房的注意,她嫁人时魏霁没醒,聘礼是宫中按照惯例给的,经过了大伯母那一关,等到她手中时,已不剩什么了。
仅仅是一个中秋,竟被那人弄得比当初还要隆重。不仅如此,有了先前沈雪婷的遭遇,从慎王府运过去的东西,怕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碰。
沈容倾将礼单收好,交还给了月桃:“就按照这上面的准备吧。”
月桃俯身接过,犹豫了一下却没走:“主子……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
沈容倾抬眸望向她:“怎么了?”
“奴婢今日听说,好像依照惯例,宫中是会准备家宴的……所以兴许、兴许……”
话已至此,她不再往下说沈容倾也明白,明晚她多半是要跟着魏霁一同入宫赴宴的。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对宫中这些人和事都没什么好印象。皇后那边自不必说,单看新帝每每派御医到王府的目的,便可知对方的心思。
虽不至于是鸿门宴,但八|九不离十会也绵里藏针,话中有话,绝不会是有多愉快的场景。
上次只是赏花饮酒,真正到家宴的时候魏霁已经带着她离开了。
沈容倾觉得自己第一次正式赴宫宴,既然推不掉,还是等魏霁回来了提前问一问他为好。至少从她这里是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她温声开口道:“等晚些时候我过去问一问,你先将礼单送过去吧。”
月桃福身领命:“奴婢这就去办。”
……
傍晚的时候魏霁便回府了。
沈容倾等着他一同用的晚膳。饭桌上还有其他下人在左右侍奉,她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开口。
许是魏霁胎膜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许是也看出她好像有话要说,晚膳之后便叫她跟着,两人一同往寝殿里去。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轻阖。魏霁径自走到屏风前,抬手随意地松了松领口。
他回眸望向正打算将缎带摘下来的沈容倾,眸光微微停顿了一下:“有话想跟我说?”
沈容倾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寝殿里的光线,屋子里早有下人进来准备,四五处珠白色灯罩里都燃着稳定而持续的烛光,清澈潋滟的杏眸在柔和的光亮下轻眨,渐渐看清了身前那个玄黑色的身影。
不知怎的,彼时那忽近忽远的感觉突然消散了大半。下午自己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好像也变成了很久以前的事。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问殿下关于明日宫宴的事情。”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宫宴是堪比除夕之夜的大型宫宴。王公贵族皆要到场,就连嫁得不远的公主,也会受到邀请。
陈太后似是很看重这些节日,每每宫宴皆要盛装出席。
自从上一次贵妃遭禁足,宫里的大小事情便都收归到了皇后手里,听闻中秋节的家宴是皇后亲自准备的,此前因着皇后膝下无子,陈太后对她颇有不满,想必这一次宫宴为了讨得太后欢心,她定花了不少心思。
其实宫宴办得隆重,沈容倾倒不担心会发生上次的事。
她温声开口道:“殿下打算何时去?”
魏霁视线落在她身上,狭长的凤眸不经意间扫过她锦袍前荷叶的纹样。他似是有些走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尾音微扬。
沈容倾朱唇轻抿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打算何时去赴宫宴,我好提早准备着。”
第一次正式赴家宴不得不谨慎,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不在家里过中秋节。今年家中就只剩了她母亲一个人,可中秋本是团圆之节,沈容倾忍不住多想。
魏霁忽而低声开口道:“你想去吗?”
沈容倾微微一怔,这是她可以选择的吗?
魏霁似是可以透过她的眸光轻易看透她心中所想。他薄唇轻轻动了动:“上次跟你说过,以后的宫宴你不想去便不去了,不用理会。”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外衫的领口,不怎么在意地朝屏风后去更衣。
不知怎的,沈容倾总觉得他今日的脸色比平常更不好了似的。
第69章 “晚上想回去了。”……
沈容倾其实已经习惯了魏霁的脸色总是略微透着苍白与健康的人不同, 但今日不大一样。隔着被灯罩过滤后的烛光,沈容倾微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时, 他已经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他方才说话做事一切如常。
沈容倾望着那珠白色的灯罩,恍神了许久。
许是被光晃得?
“殿下有没有……”她想问他身体的事, 可话到了唇边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