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魏霁声音沉缓, 似是从喉咙深处传出。
沈容倾微微抿唇, 临时改口道:“殿下今晚有没有喝药?”
片刻的停顿,屏风另一侧的魏霁语声淡淡:“还没。”
他似有所觉, 紧接着偏过头眉心轻轻蹙了蹙:“你不是一直在的?”
沈容倾有些哑然,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是好。
她确实自他回府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喝没喝药她应该是最清楚的,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平常小厮会送汤药过来的时候。
“我、我是怕殿下忘记了。”她不自然地将视线瞟向一边,江先生地药他每日都喝,想来也是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的,应该是她多心了。
沈容倾福了福身:“那殿下先更衣, 臣妾告退了。”
“等等。”
低而沉缓的一声,沈容倾微愣,停住了脚步。
魏霁垂眸望着手上的玉扳指, 云淡风轻般地开口道:“明日中秋, 你想不想回家?”
“?”
沈容倾感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意思,不确定地又询问了一句:“殿下是说……回安南侯府?”
许是她难以确信的语气实在过有趣, 屏风后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不然呢?”
这下她可以确定了。
沈容倾自然是想回去的,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年离家,家中又不同于寻常人家,现如今只有她母亲一个人了,中秋这样团圆的日子, 实在太过孤单了些。只是……
她下意识地开口:“那殿下怎么办?”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我明日不在府中。怎么?你想一个人留在府里?”
沈容倾摇头,随即想起来魏霁是看不见的,又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想。”
他不像是个会去参加宫宴的,那就是和最近这些日子一样,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沈容倾不知道在中秋这样的节日里他究竟还要忙些什么,可这终究也不是她该问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也不像寻常夫妻那样。
魏霁低声道:“明天一早就叫人送你回去,住一晚也无妨。后日我再命枫澈去接你。”
沈容倾朱唇轻抿,这是不想她赶夜路回来的意思吗?
中秋晚宴通常饮酒赏月会耗到很晚,虽然沈容倾并不觉得自己的中秋会和其他人一样,但既然要用过晚膳怎么也不会太早。
可……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望向屏风的方向:“殿下晚上也不会回来吗?”
“嗯。”
沈容倾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她微微福身:“臣妾告退。”
直到她走后,魏霁才漫不经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彼时江镜逸已经站在了卧室的门外,见他换了一身衣裳,眼眉微微挑了挑:“你把她也支走了?”
魏霁淡淡望了他一眼,没直接应她的话,漆黑的凤眸幽暗深沉,他随手松了松领口:“胆子小,就别瞧见不该瞧的了。”
江镜逸轻收了目光,回眸望向已经关闭的寝殿大门。那句“胆子小”是评价谁的自不必多说。可这是理由吗?
“你究竟打算瞒她到何时?”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问,可那人始终没给过一个确切的答案。
江镜逸抬手捻了捻眉心:“冠冕堂皇的话就别拿来搪塞我了,你能留她在府里这么久。她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吧?”
魏霁眼尾微挑,忽而淡淡一笑:“瞒到死。这个回答满意吗?”
江镜逸放下手,有那么一瞬他看向他的眸光无比复杂又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他了解这个人,再云淡风轻的语气也不是随口一说的,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江镜逸半晌未语,许久,他垂下视线神情有些自嘲。
他忍不住开口:“你可是心够狠,好歹也算你的枕边人。”
魏霁挑眉却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这倒让江镜逸有些意外。
魏霁凤眸微敛,轻叩了两下书案:“想太多了。”
……
中秋前的一晚,沈容倾并没能睡好。做了整宿的梦,梦见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场景。
有小时候父亲还没上战场前的事,也有母亲听闻全军覆没的消息,瞬间病倒。然后就是北山上的大雪了,茫茫白雪,凛风刮进骨子里,有人救了她将她送回安南侯府,大伯母低声抱怨,母亲泣不成声。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混乱的。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无关事情发生的时间。
黎明前,临醒来的时候,沈容倾梦见了一池子的锦鲤,葡萄藤遮出了一片阴凉,陌生又熟悉。她已经分不清这是个梦境还是什么从前的回忆。只隐约记着那葡萄藤有些眼熟,就像最近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究竟在哪儿呢……?
一觉睡醒,沈容倾微微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王府的房间。床边的帷幔还拉着,黎明的晨光并没有完全渗透进来。
床帐里昏昏暗暗。她缓缓起身:“月桃。”
屋外有人应了一声。
沈容倾望向枕头边的缎带,伸手将它拿了起来:“去收拾东西备马车吧。用过早膳我们就走。”
……
许是一整晚没睡好的缘故,就连周氏见了她也瞧出她没什么精神了。
沈容倾怕被念叨,连忙说明了一下今天要在家过中秋节的前因后果。周氏听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虽然女儿出嫁不合规矩了,但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守在自己身边的。
周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也好,回来陪着娘过中秋。王爷不能陪你,肯定是有要事,你也要体谅。”
沈容倾杏眸轻眨,忽而发觉她娘亲好像将她今日精神不好一半的原因归咎在魏霁身上了。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周氏却已经起身,吩咐芷露多准备两道菜了。
近来她母亲一直按照江镜逸开的药方服药,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不仅咳嗽的次数减少了,时不常也能出去晒晒太阳,有力气走动了。
沈容倾不想叫周氏多想,她抿抿唇,轻声道:“娘,我回房间睡一会儿。”
周氏回过身,温声开口:“刚才就想问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倾倾,你是不是跟王爷赌气了?”
“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就是一想到能回家就没睡着。”
周氏显然信了她所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奈道:“都多大了,回趟家也能兴奋得睡不着?”
沈容倾垂眸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嗯,去吧。娘给你做月饼吃。”
其实府中每年都会准备现成的,可沈容倾还是怀念母亲亲手做出来的糕点的味道。从前她父亲在的时候,每到中秋节她娘都会亲自下厨,白天还会哄着她一起包月饼,好不叫她去书房吵她父亲看书。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
“娘,下午我和你一起包。”
她确实是有些困了,被那些梦境搅和得一整晚没睡好。可梦境的内容一醒来时就不怎么能回忆起来了,沈容倾脑海里只剩下一两个挥之不去的场景,随口般问道;“娘,我小时候,你们是不是带我去荷塘边看过锦鲤来着?”
周氏轻轻笑了笑:“哪儿来的锦鲤?那东西贵重,能是寻常荷塘里养的?”
沈容倾也觉得不大可能。她讪讪地摇摇头:“那是我记错了。”
周氏以为她有什么别的想法:“怎么?你想在王府里养锦鲤了?”
沈容倾忙摆摆手:“不养不养。”王府里也没池子养锦鲤。
周氏没再说什么,笑笑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沈容倾躺在自己的床上,偏过头望着屋中的布置,竟一时有些恍惚这究竟是王府还是在自己的家里。
魏霁曾经为了方便她行走,命枫澈在王府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她过去闺房中的布置。
本该袭上来的困倦并没能将她拉进睡意里,相反却胡思乱想起了些别的事。
今年是她第一年离家不错。但也是她在嫁给魏霁后的第一个中秋。往日王府里总是清清冷清,这几日难得有了些节日的氛围,可他们两个人却偏偏都不在府中。
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能让那人在中秋这样的日子里一整晚都不打算回府呢?
中秋节讲究团团圆圆。
她如今和家人团圆了,可魏霁……是否还是自己一个人呢。
“……”
无端的思绪在脑海里萦绕,想着想着她终是沉沉地睡去。没有了熟悉的草药味,也没有人将她唤醒。
沈容倾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午后。醒来时才发觉周氏已经将月饼包上了。
沈容倾走进小厨房,正好见周氏正在里面忙活。
周氏抬眸看见是她进来了,温声开口道:“那边灶台里给你留了些吃的,叫月桃去给你取。”
小厨房里还弥漫着些食物的飘香。
沈容倾听见了周氏捏面团的声音:“娘怎么包月饼也不等我的?说好了要一起做的。”
周氏无奈:“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等着你,十五的月饼要十六吃吗?”
沈容倾自知理亏,却还是小声争辩:“十六的月亮圆。”
她洗了手,慢慢走到周氏身边:“娘,我想亲手做几个给王爷带回去。”
周氏温柔地笑了笑:“不在家里过夜了?”
沈容倾低低地“嗯”了一声。
“晚上想回去了。”
第70章 长期被遮住的杏眸,无需多久……
周氏准备了不少种类的馅料, 沈容倾一样包了一个,用刻着纹路的模子弄好,再交给芷露和月桃拿去烤制。
安南侯府的四房除了除夕这样的日子之外, 其他大部分的节日里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小院里人少倒也清静,只有沈雅娴在听说她回来后曾来过一回, 不过二房这种日子人多, 她只坐了一小会儿便不得不回去了。
皓月当空, 夜幕中连片云朵都没有。明月黯淡了周围的星空,遥遥望着那不知形状的影子便能联想出嫦娥和月兔出来。
沈容倾望着月亮出神, 抿了口热茶, 恍惚间发觉自己好像很多年没有这样安逸地过过中秋节了。
周氏做的月饼甜而不腻, 相比于街市上售卖的要好吃很多。糖放得恰当好处也不会觉得过甜。沈容倾不知不觉吃了两三块,听见身后的动静,回眸隐约看到是周氏出来了。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周氏坐在了她的旁边:“家里刚好有食盒,我已经让月桃将剩下的那些月饼都装上了。第一层是你做的那几个你记得拿给王爷,今天做得太多了我又额外给你装了些, 都放在第二层了,是你爱吃的那几种。”
她小时候很喜欢这些甜食,周氏还记得。只是自从她身子不好了以后, 沈容倾便再不提这些了。这些年来都是女儿在苦苦支撑这个家, 周氏心有余而力不足,总觉得有所亏欠, 但母女之间无需用言语多说些什么。她们互相都是明白的。
她从身后拿出了另外一个包裹:“给你新做了一身寝衣,你晚上回去了再试吧。”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娘……你什么时候……”
“上次你回来就想给你,可是还差一点收尾的地方没有缝完,最后也没能给你试试。”周氏将包裹递给了她,“天色太晚了, 你回去试,哪里不合适等下次回来娘再给你改。”
沈容倾悄悄握住了周氏的手:“娘做的一定是合身。”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月桃拎着东西过来,微微福了福身:“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容倾将茶杯放到了小桌上:“娘,那我先回去了。”
周氏点点头:“嗯,夜路不好走,叫车夫慢点,不要太赶。”
“知道了。”
周氏批了件外衣将她送出了小院,芷露也一直跟着,直到她上了马车才返回去复命。
沈容倾撩开了一点缎带从窗口往外瞧,月圆夜下家家户户都点着灯火,周围的一切皆是她曾经所熟悉的,重生到了现在,忽然有种能重活一次真好的感觉。
她攥了攥手里的食盒。准备回府后先去看看枫澈在不在,若是可以的话,叫他趁着今日还未过把这盒月饼给魏霁送去。
秋季的夜晚微微吹拂着清风,落叶随风而去,林叶簌簌作响。秋月夜下,马车缓缓而行,皎洁的月光轻洒在宽阔的道路上,等到抵达慎王府门口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了。
“主子,”月桃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咱们到了。”
沈容倾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将缎带重新遮好。月色下的慎王府显得格外清冷,今日不知怎的连值守的侍卫都少了。
周围一片安静。月桃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个小厮出来应了。
他似是没想到回来的人是沈容倾,忙俯下身行礼:“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今日值守的人呢?”
小厮讪讪地挠了挠头:“王爷说了,让提早落锁,今日中秋,也不需要人守夜了。”
沈容倾蒙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动:“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右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沈容倾抬手揉了揉,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心理作用。
她轻声朝身侧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叫车夫早些回去。你先拿着食盒和母亲做的那件寝衣,咱们先回屋去。”
月桃垂眸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她沿着连廊往回走,一路上也碰到什么下人,魏霁平时不喜欢人太多,王府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可今日她甚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有廊间的宫灯悉数点着随风飘摇,微弱地照亮着回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