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总以为我看不见——锦亦乐
时间:2021-04-12 09:33:02

  他从中毒苏醒,到现在。总共才多久的时间,谈何能摸清毒性发作的规律。再者说,看目前的这些准备和应对之法,便不难猜到,他中毒其实绝非一年半载了。
  可若不是那箭矢上淬的毒,那他现在的状况究竟是什么?
  事情越往深了想,便容易联想起一些从前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
  月桃在来慎王府之前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有关月圆之夜慎王府里的可怕传说。
  说魏霁若不吃人便会变成恶鬼这样的话,沈容倾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但传闻中沾满了血被下人从后院丢出去的衣裳呢?
  恐怕不是别人,就是魏霁本人的……
  ……
  温泉泡久了容易变得晕乎乎的,因而每次泡温泉的时间不宜过长。沈容倾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沿着石阶走了出来。
  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惦记着魏霁的伤,随意取了条新的毯子裹了,又那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头发,这才往门外的方向走。
  屏风后果然已经放置好了干净的衣裳,沈容倾一见便猜测着这应该是魏霁让月桃去拿来的,衣裳是她常穿的那件寝衣,王府里也没有人能比月桃更了解她的习惯。
  沈容倾将它拿回了浴室里换好,朱唇轻轻抿了抿,缓缓走了出去。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焕然一新。地毯已经被人清理过了,看不出一点血液和药浴滴落过的痕迹。原本被她弄湿的黄花梨架子床,上面的被褥枕头都重新换了一套,干净整齐。
  沈容倾本能地朝四周望了望,却并没看到魏霁的身影。屋子外隐隐传来了些说话的声音,沈容倾仔细辨别了一下,听着有些像魏霁在和其他人吩咐着什么,那人很快便领命离开了寝殿,没过多久,卧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开启。
  沈容倾遥遥地望着魏霁,半晌,她轻声开口:“殿下好些了没有?”
  他已经换下了原本那件湿透了的锦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牙白色金丝团云纹的寝衣。墨色的长发被擦干了半束在身后,脸色已经比她刚回王府看到他时要好了很多,只是仍远不及他平日。
  魏霁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视线落在了沈容倾身上,似是觉得她穿得单薄,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
  他声音低沉:“地上凉,到床上去。”
  沈容倾移开视线没听他的话,朱唇轻抿了一下,终是缓缓朝他身边走去。
  魏霁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她拉住了他的手,“殿下的伤,再让我看看。”
  那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魏霁凤眸微暗,顿了顿,用另一只手将衣袖拉起。
  他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的波澜:“绷带是江镜逸缠的,可以放心了?”
  沈容倾看见他胳膊上洁白无瑕的绷带,方才的血迹全都不见了,也没沾水,伤口应该也已经重新上过了药,重新包扎了一次,没什么大碍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攥着他的细指却没有因此而松开。
  魏霁眸色微深,忽而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他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无可奈何:“不知道怕么?”
  他以为她会躲,至少在确认他无事后,便要找理由逃开了。
  沈容倾望了他一会儿,默默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前额。
  “殿下发烧了。”
  不仅如此,还很热。
 
 
第74章 软肋。
  沈容倾其实早有预感, 心里基本上也已经肯定她之前的判断。
  她刚刚从温泉水里出来,整个人都是温热的,可即便是这样, 掌心的温度仍不及魏霁此刻的体温。
  手心触碰到他前额的那一刻,身子下意识地微微前倾。
  从魏霁的角度刚好能看清她清澈明亮的杏眸, 人的眼睛是很难说谎的, 她真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他, 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眸子里的神色尽是认真, 丝毫不像是强装镇定的样子。
  不过以她的“无法无天”, 也着实用不着伪装。
  沈容倾将手从他前额上移开之后, 又放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样一对比,温度的差异便更加明显了。
  她将魏霁先前的种种行为全都归咎于了高烧不退的缘故。
  一个人发烧总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旁的人烧到这个温度昏迷不醒都是有可能的了,可是魏霁不会,他甚是只是表面上脸色稍微差了些, 但他总归是得有点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什么的。
  这样一想,好像他反常的行为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沈容倾在自我安慰方面一向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她很快便将刚刚的事抛在了脑后,更何况她也不忍心和一个生病成这样的人计较。
  她轻轻开口道:“殿下, 怎么不见江先生?”沈容倾记得那会子刚到寝殿门口的时候还是江镜逸给她开的门, 可是这么半天过去了,她却再没看见那个人。
  她没听见魏霁回答, 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他。
  魏霁有些无奈地随手替她拢了下这一身睡觉时才穿的寝衣,他这个小王妃真的是越来越迟钝了。
  魏霁终是没将实情说出来,他薄唇微微动了动:“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就叫他去客房先歇着了。”
  毒性发作也确实没什么有效的办法可解,最多只是借外力稍微缓解些皮毛, 开再多的药也不会起到更多的作用。
  江镜逸也是深知这一道理,更何况药三分毒,究竟有利还是有弊仍是个未知数,与其堆药材在那人身上还不如多研究研究如何解毒,毕竟这才是治本的方法,是解决一切的根源所在。
  沈容倾听他这样说便多少有些猜到了。
  她抿了抿唇,轻轻拉住了魏霁的衣袖:“殿下先躺下。”
  魏霁凤眸微深,难得听了她的话。
  屋子里的清水和帕子都是被下人们重新替换过的,一切都是现成,沈容倾直接将干净的帕子浸透到凉水里,而后取出来用力拧干叠成规整的长方形,拿着它重新回到了架子床边。
  她伸手将帕子放在了魏霁的额头上:“殿下别乱动。”
  原本用来说她的话,就这么不知不觉间用回到了魏霁身上。
  魏霁抬手想将那条帕子取下来,长指还未等碰到那条帕子的边缘,便被沈容倾蓦地握住了。
  她杏眸微动:“殿下先等等,敷一会儿温度就能降下来了。”他身上皆是冷的,唯显得前额格外滚烫。
  沈容倾像是生怕他不肯听,又伸了一只手出来一同握住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我在这儿给殿下守着,真的,保证会管用的。”
  魏霁莫名想起不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帮他降温了一整晚,那时他还没想过她其实是能看见的,睁开眼睛后便见她倚靠着床榻坐在地毯上睡着了,睡醒了还撞了一次凳子,笨得很。
  魏霁心里想着还是算了,只是她这个攥法,他连想将手放下都不成。
  “你先松开。”
  沈容倾摇头。
  魏霁无可奈何,再次开口:“你放心,我不动。”
  沈容倾显然还是不怎么信他,手上松了些力道,却依旧警惕着:“真的吗?”
  魏霁险些被她气笑:“我要想拿下来,是你这样就能拦得住的?”
  沈容倾觉得魏霁说的话在理,毕竟他刚刚可是生着病都将她稳稳横抱起来的人。沈容倾收了手:“殿下累了就歇一会儿吧。我去将屋子里的灯熄了。”
  魏霁却没让她起身,他声音低缓:“就这么陪我待着。”
  沈容倾轻轻抿唇,终是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床榻边上。
  魏霁低声催促了一句:“上来。”
  沈容倾微微一怔。
  魏霁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侧的位置:“到床里面来。”
  他语气无比自然,就像是在说一件甚是平常的事情。见沈容倾没动,不着痕迹地移了视线,他淡淡开口道:“被子太凉,你上来。”
  沈容倾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又要叫她充当暖炉的作用了。
  他真的很会找沈容倾的软肋。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低头脱了鞋子,从床的另一侧缓缓爬了上去。她刚一躺下便有一床被子忽而盖在了她身上,沈容倾忍不住抬眸望去,果不其然便看见魏霁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的方向。
  那条湿帕堪堪贴在额头上,并没有从上面掉下来。沈容倾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那人蓦地揽住了腰身。
  他长臂微微用了些力道,沈容倾被迫朝他靠了过去。
  她的枕头还没调整好位置,摆得有些低,经魏霁这么一弄整个人又往下倾了些许。从这个角度,再往前,她的前额便快要碰在魏霁的锁骨上了。
  沈容倾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抵住了那人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她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本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冷意。
  像是刚从大雪寒风中归来的人,又像是话本里被封于千年的寒冰。不知怎的,她忽而觉得这样寒冷莫名的熟悉,却与他们最近的相处无关,而是仿佛源于什么更久远的时候。
  沈容倾下意识地开口道:“殿下,你去过北山吗?”
  魏霁眸光微顿:“去过,怎么了?”
  沈容倾轻垂了视线,微微摇头:“没什么,殿下身上凉得像是刚从北山上回来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问,仿佛更像是内心深处脱口而出的一句问法。不过细细想来倒也合理,毕竟所有跟严寒有关的感觉,她体会最深的便是那年在北山上了。
  北山很广,还有个皇家猎场在,无论是先帝在世时,还是现在的新帝登基后,这一猎场因着临皇城最近的缘故,使用频率一直是最高的一个。魏霁不可能没去过。这样明知顾问似的,倒显得她有些傻傻的了。
  沈容倾忙转移了话题:“殿下觉得暖和点了吗?”
  沈容倾刚刚泡过温泉,身子不可能不暖,更何况她是一个健康的人,身体的温度常年都是正常的。
  魏霁淡淡地“嗯”一声,垂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沈容倾低着头没能看见魏霁深邃的眼睛,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攥了攥他衣裳的前襟,那里绣着连接成片的祥云。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低声开口道:“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因为那支毒箭吗?”
  魏霁眸光微微一顿。只不过这样的变化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恢复了常色。
  魏霁抬手揉了把她身后柔顺的长发,尾音微微上扬,声音低醇好听:“不然呢?”
  沈容倾朱唇微微动了动。
  不然……便是她猜测的那样了。
  很多事情她从刚才便开始在想了。
  不说别的,光是市井间那个说他变成妖魔鬼怪的传说便已经由来已久,绝不是今年才传出来的。
  况且魏霁提前知道毒性会在十五这日发作,这般有规律有准备,绝不是一句简单的余毒未清可以解释的。
  这些事越琢磨她便越发觉得自己可能被瞒了很多。
  再者说,就她这段时间里所见过的状况来看,这般不同寻常的毒,真的能被淬在箭矢上吗?
  沈容倾出身将门,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少女。她知道有些毒需内服,有些毒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染上。但能将毒液淬在兵刃上并在攻击成功的时候起效,绝非是什么容易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魏霁受伤是在北营,北狄人已经有这样的工艺了?
  沈容倾这样想着,便这样问了出来。
  她轻轻开口:“殿下|体内的毒,是不是几年前就存在了?”
  魏霁凤眸微深,望着她的眼睛里翻涌过一缕不易觉察的晦暗。
  他不置可否。
  “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容倾抿了抿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声音很轻:“我真的很担心殿下。”
  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他是不是一个人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相处得久了,不在意便逐渐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魏霁感受到了怀里的人在极为轻微的颤抖,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五年前,我中过另外一种毒。”
  沈容倾抬眸微微一怔。
  “另外的?”
  “嗯。”魏霁点了点头。
  他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所谓毒性,发作起来就和她今日所看到的差不多,时间大致都是在十五,白日的时候便会有所感觉,等到了夜幕降临圆月之时是最严重的时候,过了子时就会逐渐消失,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他将一切都说得那么的云淡风轻,就好像他在讲述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件无关紧要有关别人的事情。
  沈容倾想起了上一次她与江先生的对话,那个时候江镜逸也说,魏霁会好起来的。
  可……
  她想问魏霁为什么一直瞒着她。可话到了唇边,忽然又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想来所谓箭伤不过是为了这道伤而设计的遮掩。
  他瞒过了世人。沈容倾很难想象,这五年来,他是如何拖着这样的身体不停不休地征战于沙场边疆的。
  她朱唇轻抿:“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医治?”
  魏霁垂眸望着她,坦白与不坦白仿佛就在一语之间,可当他望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忽然就不忍心告诉她了。
  “有。江镜逸可以。”
 
 
第75章 装睡。
  有那么一瞬间, 沈容倾心里想着的是能治就好。
  她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听到魏霁的话,一直以来紧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逐渐安稳了下来。
  江先生医术高超, 师从名门又继承了药谷全部的医术,世上没有什么病是他不能治的, 可能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 麻烦一点, 时间久了一点。江先生连她母亲常年的顽疾都能那样轻松地治愈。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沈容倾重新低下头,温声开口道:“殿下要快点好起来。”
  深邃幽暗的凤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了一缕意味不明的变幻, 魏霁喉结微微动了动:“好。”
  夜色已深, 明月挂在空中映衬着树影, 寝殿里只燃了两三盏小烛灯,被珠白色的灯罩拢在里面,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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