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王府其实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一直以来沈容倾自以为对魏霁这个人要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可今日她才恍然发觉, 她一点也不了解他过去的事情。
就像他今日所说的另一种毒,这是她此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那是什么样的毒,又是在何处, 发生了什么而中的……这些事情她全部都不清楚, 可身边的这个人不愿提起,她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沈容倾轻轻松开了攥着魏霁衣裳前襟的手, 声音极低:“殿下为什么先前要瞒着我?”
不惜大费周章地将她支走,又找了理由不让她回来。就像现在这样说给她听,哪怕只是些皮毛的东西,她未尝不能接受。
他今日肯说给她,说明他还是信任她的吧?
她等了很久不见那人回应, 抬眸却见他薄唇微微上扬。
魏霁声音低醇慵懒:“怕将你吓跑了。”
他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如果她想逃走怎么办?只是事情还没等想出个结果,她便自己撞进来了。
不过魏霁觉得,他现在知道答案了。
轻搭在她腰身上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往里收了收。
沈容倾果然对此毫无所觉,她听着他的语气,不由得抿唇道:“殿下,我在说正经的。”
魏霁淡淡笑了笑:“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身体里残留的灼烧和疼痛感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他的注意力只在她一个人身上,那双深黑色的凤眸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魏霁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沈容倾的侧脸:“为什么晚上突然跑回来?”说好的明日一早他派人去接她,她当时也答应得好好的,却突然改了主意。
沈容倾艰难地躲避着他“为非作歹”的右手,最后无奈地只能自己将脸捂住,根本无暇回答他的问题。
魏霁眉心微微蹙了蹙,以他对沈容倾的了解,她不会不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和家人团圆。难不成是又有人找她麻烦了?
他语气不善:“你家里其他的人是不是又难为你了?”
沈容倾心道他这是想哪儿去了,难道他自己心里不清楚自己第一次到她家的时候那样子有多吓人吗?
板着个脸不说,语气也淡漠,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将府里的五姑娘给发落了,除了沈容倾之外的人见了他,只有跪着的份儿。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那一次经历的“余威”犹在。再加上她上次借着魏霁王妃的名头将郭氏的心腹之人送进了官府。
现在安南侯府里的大部分人见了她都绕路走,生怕一不下心做错了什么,引得她注意,被她一并送进官府里再也别想出来了。
沈容倾倒是不介意他们怕她一点,人总要有所畏惧,才会有所顾忌。
如今安南侯府里也就只有沈雅娴同她亲近一些。
话说她今晚提前回来,不就是为了……
沈容倾一愣,下意识地开口轻轻“呀”了一声。
魏霁眉心紧皱:“怎么了?”
“我的月饼……忘记了……”
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着实让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人感到费解。
魏霁闻言以为她是突然饿了,微微有些无奈:“没用晚膳?月饼还有,我叫下人给你拿些过来。”
沈容倾赶紧摇了摇头:“不是。”
“是我做的月饼……”
她垂眸轻抿了下唇,声音很轻:“本来拿回来想给殿下尝尝的。”
可谁知她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后面的事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月饼的事被她忘得死死的,若不是魏霁忽然问起她为什么回王府,她根本不会想起来。
魏霁凤眸微动:“你亲手做的?”
沈容倾没留意到魏霁的神色,微微颔首道:“嗯,下午的时候跟母亲一起,做的多了,就想拿回来也给殿下尝尝。”
其实也不完全是做得多了,毕竟她当时睡了一会儿起来得有些晚了,总共没包几个。可是属于魏霁的那几块,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她自己都没舍得吃。可这样的话她肯定不会和他说。
魏霁忽而开口:“我命下人去取。”
沈容倾见他真的要起身,忙抬手拦了他一下:“殿下生着病,夜里吃这么甜的东西对胃不好,明日……明日等殿下好些了,我亲自给殿下送过来好不好?”
她虽然忘记嘱咐月桃了,但月桃应该还记着这事,会将那几块月饼妥当安置的。
反正现在早已经过了子时,今日也不算是中秋了。
魏霁垂下视线望着她,薄唇微微动了动:“明日你还会过来?”
沈容倾心想他问得这是什么话,她不过来,难道还要去别处吗?况且前些日子,她也是每日都会来找他的。
沈容倾猜不透魏霁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可以了吗?”
魏霁轻轻捻了捻她身后垂在榻上的长发:“可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许是白日里舟车劳顿,晚上又忙碌了一整晚的缘故。沈容倾原本还想着待会子要起来给魏霁重新换一条湿帕子,可是她和魏霁说着说着话,没过多久,困倦感便涌上来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两个眼皮沉重得像是随时要落下。魏霁寝殿里的床无疑是极为舒适的,床榻上的被褥前不久刚被下人换了新,枕头软硬适中,锦被非常柔软,是由上好的缎面制成。
沈容倾本就累了,沾了这样的大床更是催着人入睡。就连魏霁寝殿里时常飘散的药味也在无形中成了她最好的安眠香。
临睡前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耳畔那道沉缓低哑的男声。
“睡吧。”
沈容倾不自知地点点头,轻轻阖上了眸子。
……
她甚少睡得这样安稳,好像上一次这样还是在皇城那个小别院的时候。
一整个晚上,她连个梦境也没有,只沉沉地睡着,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连姿势都未曾变过,还像昨晚那样躺在魏霁身侧,只是她好像比睡着前靠得更近了……
这样的距离,就好像她窝在了魏霁的怀里一样。
沈容倾立刻清醒了。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大亮,床边的帷幔半拉着,微微透着些曦光。远处的几个小烛台早就熄灭了,灯罩上绘着些好看的花纹,在这样的光线下隐隐能看清金色的轮廓。
沈容倾发觉自己好像难得比魏霁醒得早,往常每每她睡醒的时候,身边这个人总是不在了。可今日不同,那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轻阖着,鼻梁挺立,薄唇微抿。
他的手臂还轻揽着她的腰身,沈容倾隔着两层衣服,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
绯红由侧脸一直漫延到了耳根。
身旁的魏霁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有要醒来的意思。沈容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赶紧低下头连忙把眼睛闭上。
她一闭上就有些后悔了,视线里一片漆黑,她完全看不到魏霁是不是真的醒了。
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心虚微不可见地轻轻颤了颤,就在沈容倾想偷偷看一眼再继续装睡的时候,放在她腰身上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沈容倾身体顿时紧绷了起来。
她旁边的魏霁好像并没有觉察,无比自然地抬起手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重新回到她的细腰上,将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沈容倾被迫和他靠得更近。她闭着眼睛仿佛已经隐约可以听到到对方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
要不……她还是“醒了”吧?
沈容倾这样想着,便打算寻个时机悠悠转醒。
可还没等她发出那声标志性的嘤咛,便感觉魏霁在稍稍用力抱了她一下后,默默将手移开了。
沈容倾微微一怔,原本的计划遭到了无期限的搁置。
那人动作很轻,似是并不想将她吵醒。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沈容倾不难感受到身旁他微微起身的动作。
她总是睡在里侧的那一个,这样的位置好像不知不觉间成了他们两个睡在一起时的习惯。
魏霁总是会把床里面的那一块地方留给她。沈容倾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一次,为什么?
那人却非常不正经地回答说,是怕她睡觉不老实滚到床榻下面去。
沈容倾还记得自己当时气得一上午没理他。
魏霁分明是胡说,她睡了一整晚,可是能连姿势都不带变的!
反正是她心里的话,也没人反驳。
沈容倾胡思乱想着,忽而感觉从帷幔外透过来的光线被魏霁起身后挡住了。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微微蜷缩着,似是再做一个不知名的梦境。
沈容倾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觉得他这次起身好像花的时间也太久了。
黑暗之中,有人轻轻亲了下她的侧脸。
“!”
沈容倾的耳朵彻底红了起来。
第76章 乌龙。
她到底没有睁开双眼的勇气, 就这么任由魏霁亲了之后一走了之。
帷幔外传来了帕子落在水盆里的声音,那是沈容倾昨晚用来给他降温的,他真的按照向她保证的那样一晚上都没碰过。
湿帕子整晚没换, 早就干了。
沈容倾想起她当时还认真承诺说就在这里给他守着,可是没想到自己睡得比魏霁还熟……都怪魏霁非要让她躺到里面来。
也不知道他的高烧退下来了些没有……
沈容倾一点一点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耳边还能听见床帐外魏霁更衣的声音。
“……”
还是不发烧时的殿下要正常一点。
……
魏霁走后过了很久, 沈容倾才唤了月桃进来洗漱更衣。
月桃拿了件绾色牡丹花缠枝纹的长裙, 又从她屋子里的梳妆台额外拿了几个发簪供她挑选。
她知道沈容倾看不见, 把每只簪子的外形一一念叨了一遍。
沈容倾望着她手里的宝蓝鎏金彩蝶流苏簪子,默默咬了咬唇, 忽而开口道:“今日不戴这个了。”
月桃一愣, 低头看着发簪, 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这可是沈容倾最近最常戴的那一只。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主子不喜欢这个了吗?”
沈容倾没说话,纤细的指尖在旁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不自然地攥了攥。
月桃不明所以,垂下视线又仔细瞧了瞧,她生怕自家主子记错了,再次开口补充道:“主子, 这只是王爷送给您的那只流苏簪。”
沈容倾侧脸一红,像是莫名被戳中了某种心事。
她一言不发地将簪子拿回来,缎带下的眸光瞥向一边。
“先收起来吧。这两天我不想戴。”
月桃眨了眨眼睛, 难不成是王爷惹自家主子不开心了吗?
瞧瞧, 把她家主子气得耳朵都红了。她跟了沈容倾这么多年,都没见自家主子这样过。
月桃立刻帮着她把那簪子收了起来, 义愤填膺道:“主子消消气,奴婢这就把它放回到梳妆台最后那个抽屉里去。”
“?”
“主子放心,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奴婢明白。”
沈容倾心想你这是都明白了些什么。她动了动唇想开口解释,月桃却为了让她分分心,已经跳转到了下一个话题:“主子, 早膳奴婢见厨房的人准备了小笼包和清粥小菜,您还想吃些别的什么吗?奴婢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做。”
沈容倾杏眸微动:“王爷用过早膳了吗?”
月桃不知这话题怎么又回到王爷身上来了,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实回禀道:“奴婢进来的时候,王爷刚刚传膳。”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月桃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沈容倾倒不是介意魏霁不等她用膳,因为那人总是习惯早上让她多睡一会儿,从来不会叫醒她,更是不许其他下人进来打扰。
其实这和沈容倾入王府前所听说的规矩大不相同。王府仅次于皇宫,但凡与皇家沾边的事情,规矩都大得很。沈容倾很早就听说,嫁进王府的王妃们早上都是要比王爷先起来,而后服侍王爷洗漱更衣的。
这些事情沈容倾从来没做过。
魏霁也不叫她做。
沈容倾想着,从前可能是因为她眼睛不那么方便的缘故吧?
月桃歪着头望着她,就算是吵架,自家主子今日出神的频率还是有点太高了。
难不成……是昨天晚上还发生了其他什么?
莫名戳中事情真相的月桃此时毫无所觉,她昨晚确实被那件带血的衣裳吓了个够呛,可后来江先生在把门关上后和她耐心解释了,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更没有什么吃人,王爷就是受了点伤而已,包扎一下就好了。
就连几年前那个传说都是弄巧成拙的,起因也是魏霁受了伤,但那日王府里刚好处置了一个叛徒,小厮在处理王爷衣服的时候没太在意,被路边的乞丐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这才以讹传讹地弄出了今日市井间这种可怕的传闻。
江镜逸也是觉得她能吓成这样也是好玩,本着身为医者的一颗心,不忍看她直接吓晕过去就跟她说了几句。有关最核心的问题他都模棱两可地随口带过了,连中毒都没提,就只是告诉她是受伤。
他临走前还半假半真地吓唬了她一下,让她自己知道就行,别往外说。
其实谣言传了这么些年,她就算说出去也不会对此产生任何影响。月桃自己也知道轻重,不光是这件事,别的也一样,反正她和她主子是一条心的,她主子又是在意王爷的,那她肯定不会做任何对慎王府不利的事情。
月桃自己想通了,今早一睡醒连带着从前对这王府的恐惧也减少了。心里轻松手上动作也快,她给沈容倾梳了一个有点复杂又十分好看的发髻。
沈容倾微微回过神:“你新学的?”
月桃点了点头:“嗯,跟吴嬷嬷学的,吴嬷嬷好厉害,什么都会。”她新学了好几种,今天就是小小地尝试了一下,没想到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主子,奴婢扶您去用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