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这么一说, 沈容倾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魏霁指了指她手中, 声音甚是云淡风轻:“你刚刚喝的那杯水都是我的。”
“!”
沈容倾忙将杯子放下,本能地像要销毁证据一般立刻将它推开了老远。
她……她还以为是没人用过的。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魏霁用了一个杯子喝水的沈容倾有些不知所措。
魏霁见她这像躲瘟神似的反应, 稍稍有些不爽。不就是用一个杯子喝了水么?先前他们可是连……连……
魏霁琢磨了一会儿,他们好像也没做过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沈容倾低声开口解释了一句。那杯水盛得很满,也很温热,她拿起来的时候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魏霁没说话,沈容倾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望着他身上沾地血迹, 轻抿了下唇,重新靠近了魏霁身边。
“还是先给殿下包扎一下吧。”
事有轻重缓急,沈容倾不是拎不清的人。再说茶杯有那么多方向,也未必就那么巧和魏霁用在同一侧了。
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后,沈容倾缓缓跪坐在离他受伤手臂最近的位置。
屋子里清水和干净的帕子都是现成的,沈容倾半跪起身将它们都挪到方便的地方,视线落在魏霁的伤口上,抬起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血流得太多了先前又有衣服地附着,已经看不清原本伤口的形状,但大致可以辨清那是被利刃之类锋利的东西划破的,竖着的一道看不出深浅。
沈容倾第一次见这样的伤。他从始至终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像是根本没有痛觉,任由血往地毯上淌。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尽量放缓了动作。
“殿下疼不疼?”
魏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闻声后知后觉地抬眸望向她。
“嗯?”
与他此时身体里肆虐的毒性相比,这可真算不了什么。
每一寸的经脉都像是在被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在沸腾中不断被啃噬拉扯,疼痛似是深入了脊髓深处,再由脊柱蔓延向四肢,无时无刻不拉扯着紧绷的神经。
这就好像有人在瀑布旁边小声说话一样,与水落千丈的声音相比,其他的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霁将胳膊往她的方向靠了靠:“随便弄吧。”
沈容倾轻轻抿唇,张了张口终是欲言又止,认真为他清洗起伤口。她尽量将每一下的都放至轻缓,清洗干净又拿来了另一个盛着药的小瓶子。
好在魏霁的伤并不深,用了药后血很快便止住了。沈容倾拿绷带一层一层地缠住他的手臂,在末端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府中预备的都不是一般的止血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江镜逸平日亲手制成的。沈容倾曾经听人说过这些药的功效,不止能及时止血,还能稳固加速愈合伤口,长得差不多时再配合另一种药膏连一点疤痕都留不下。
可她也很清楚,魏霁眼下的状态,绝不是因为这道伤。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弄的?”
魏霁轻敛了神色:“没什么,不小心划了一下。”他淡淡开口,视线落在刚绑好的绷带上,手臂不甚在意地动了动。
沈容倾没指望他会现在开口。她垂了视线将湿帕和盛着水的木盆一并放回到原先的架子上,又将周围大致收拾了一下,回身去扶魏霁另一只手。
“地上凉。”
她见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皱了皱,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立刻松了手。
魏霁默了默,刚刚那一下确实与她无关,他忍过身体里拉扯着的一阵剧痛。
“扶我到浴室去。”
沈容倾杏眸微动:“可……”
“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沈容倾扶了他的胳膊,努力多替他分担一点身体的重量。一站起来,娇小的身体便和身边那人的高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魏霁缓缓起身,尽量不压在沈容倾身上。
两人肩靠着肩往前走,到了屏风后的时候,沈容倾腾出一只手推开浴室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这种味道在魏霁每次药浴之后她都能闻到,可这次的显然比历来每一次地都要浓郁。
浴室里云雾缭绕,唯一的一盏灯燃在尽头,被一个珠白色的灯罩罩着,如今也只剩下了朦胧的光线。
从前她沐浴都是在一个专门的耳房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到魏霁的浴室来。
这里面甚是宽阔,甚至不小于寝殿里任意一间房间。浴室的中央并不是她习惯中那样的浴桶,而是由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隐隐还有活水流进来的声音。
离得近了,沈容倾才发觉这池水是翡翠色的。上面漂浮着几个捆扎好的药包,湿湿地,显然已经泡进去了许久,沈容倾轻轻闻了闻,果然离得越近便越能闻到那股药味。
“殿下……”
“就这么扶我进去就行,”他声音很低,抬手指了指浴池的另外一边,“那边有石阶。”
沈容倾沿着他的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个被池水淹没的缺口。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池边,蹲下身来试了试水温。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这是从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冰凉的温度顿时让她将手缩了回来。
“殿下,不行,这水太凉了。”
魏霁敛眸不置可否,黑漆漆的视线望在那深色的池水中似是没听见她的话,就这么穿着衣裳走了进去。
沈容倾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每次沐浴过后,身体都是那般冰冷了。
暗淡的光线之中,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殿下等等,”沈容倾声音很轻,像是生怕他不在意似的,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殿下这只胳膊上有伤,别沾水了。”
魏霁抬眸望着她的眼睛,停顿了半晌,终是顺着她的力道将胳膊缓缓搭在了浴池边。
沈容倾心底微松,纤细的指尖收回去的时候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轻划了一下。
那是同他完全不一样的温度,与池水的冰冷和体内的灼烧感截然不同。那是种近乎于温和的暖意。
沈容倾不知道他需要泡多久,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池水边等他。
魏霁阖了阖眸子,体内肆虐的灼烧感稍有缓解。这会子翻涌上来的毒性远比她刚进来时要严重。魏霁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第一眼便看见还在原地站着的沈容倾。
“回去吧。”他低声开口。
沈容倾清澈的杏眸微动,缓缓摇了摇头。
她跪坐在池边,衣裙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点药色,两人视线相平,莫名拉近了距离。
魏霁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被她推远的杯子。
她在面对他本人的时候都不知道躲,却对一个茶杯避之不及似的。
漆黑的凤眸微暗,魏霁望着她的眼睛里翻涌过一缕不易觉察的幽深。
他缓缓开口道:“真的不走?”
“嗯。”
“不害怕我?”
沈容倾再次摇头:“我不想将殿下一个人留在这里。”
魏霁抬起了那只未沾过水的手,缓缓托在她后颈的青丝上。
沈容倾不明所以地轻轻唤了他一声。回答她的却只有不远处池水流动的声音。
“殿下……?”
云雾缭绕的浴室之中,那双动人心魄的杏眸似是也染上了些迷茫的水汽。
魏霁蓦地吻上了她温软的唇。
“嗯,我在听着。”
第73章 浅尝辄止。
雕藤镂刻的窗子紧紧阖着, 水汽迷漫的浴室之中看不到窗外此时的月色。
不知从哪里被风吹来的花瓣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了窗沿上,皎月当空,屋子里只有流水缓缓滴落的声响。
他要听……什么?
沈容倾杏眸微睁, 脑海内霎时间一片空白。
然而魏霁却没再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漆黑的眼眸里充斥着吞噬不尽的深暗, 冷硬的薄唇再度覆压了上去, 不同于刚才轻轻一下的触碰, 他有意将过程放缓。
这是一个在极致克制中浅尝辄止的吻。
情绪在决堤的边缘游荡,被仅剩的理智拉扯着往回走, 却随着他的靠近, 彻底迷失了方向感。有那么一瞬间, 沈容倾仿佛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去呼吸,身上似是被染上了对方身上独有的药味儿,被那人抵在她后颈上的手牵引着,不知不觉间堵住了她所有想要离开的可能。
身子被迫微微前倾,无处安放的双手似是失去了推开他的力气, 甚至不知在何时沾上了那些冰凉寒冷的药浴。
窗沿上的花瓣随着秋月夜里的微风飘远了。
沈容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魏霁做了些什么,清澈的杏眸惊慌失措地望上那人的眼睛,却在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 只在那双深黑色的丹凤眸中看见了她一人的身影……
噗通……
一时的分心, 原本想撑在池边稳住重心的手,与她想象中发生了严重的偏移。沈容倾整个人骤然失了平衡, 毫无防备地跌向了她身前翡翠色的池水。
“唔……”鼻梁磕在了那人坚实地胸膛上,疼得她涌出了几分泪意。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寒彻骨的池水和即将被淹没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屏息,然而预想中的沉没并没有到来。
黑暗之中,有人揽住了她的细腰,将她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沈容倾蓦地睁开了眼睛。
“魏霁……”
她声音那么轻, 仿佛一瞬间便消散在了这满是潮湿的浴室里。
魏霁垂眸望着她,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直呼了他的姓名。
从魏霁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清她眼睛里湿漉漉的水汽,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原本悬挂在上面的水珠无声地滚落了下来,明明只是不小心沾上的池水,却好像他又惹她哭了一般。
宽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抬起来缓缓拍了拍她的背。
“不怕了,这不是有我接着你呢。”他声音很低,却沉稳而富有磁性。
不知怎的,说完这句话,这回算是真的将沈容倾给惹哭了。
沈容倾也不理他,低头想自己将泪珠擦掉,却发现她的手此时还紧紧地攥着那人湿透了的前襟。
微怔的工夫,冷意彻底席了上来。
魏霁似有所觉,垂眸望了她一眼,也没再问她的意思,抱着她径直往石阶上走。
他不知是从哪里寻来了一条薄毯,几下便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鞋子进了水好像在浴池里的时候掉了,魏霁见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索性将她直接横抱了起来。
两人往浴室外走。
“别乱动。”魏霁低斥了一句,声音却一点不像是在凶她。
沈容倾却不得不动,因为她已经看见了他手臂绷带上越渗越多的血迹。
饶是再生气,这会子什么也都烟消云散了。
沈容倾连忙开口道:“殿下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魏霁显然丝毫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打算,就这么抱着她走到了床榻边,也不顾她还湿着,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起身拉上了帷幔:“你自己将湿衣裳脱了,我去给你弄热水。”
沈容倾隔着厚重的床帘,听到了他走远的声音。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沈容倾裹着那条薄毯出现在了刚才那个浴室里。
浴室里的温度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池子里的药浴和药袋子都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泉水和热腾腾的水汽。
魏霁站在她身后,低声催促了一句:“去吧。”
若不是这里还残存这那股子挥散不去的药草味,沈容倾都要以为自己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显然,这里应该是设有什么机关。
沈容倾回眸望向他:“殿下身上还湿着。”
魏霁闻声漫不经心地垂下视线扫了眼自己,他声音淡淡道:“无妨。”这样的冷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体内仍残留着毒性发作时的灼烧感,唯有将自己浸在冷水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理智下的清醒。
不过他今日似乎没能保持理智。
这会儿最难熬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身体里的毒总是在十五这日发作,虽不是每月一次,但是明显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
从最开始的一年一次到现在的每隔两月……
江镜逸虽然也有了些应对之举,但无非是像今日这样用冷水和药浴镇压罢了。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魏霁捻了捻手指,回身往浴室外的方向走:“干净的衣服我会命人放到屏风后的架子上,泡好了自己换上。”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走远的身影。很快,耳边便传来了浴室大门关闭的声音。
因着有温泉水的缘故,即便在屋子里这么站着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沈容倾默默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抬手轻触在自己的唇上。
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杏眸微睁,绯红的颜色瞬间从侧脸漫延至了耳根。
魏霁……魏霁一定是烧迷糊了才会这样的!
……
等沈容倾真正自己走进浴池的时候,才发现这里面的水其实并不深,就刚刚的状况而言她完全是可以踩得到池底的,只是那时她突然跌落进去一时慌乱,才根本没有探清楚深浅。
池子里的水温正好,不会太热又足够温暖,刚好能驱走方才深入脊背的寒意。
她走到池子中间一点一点将自己沉了进去,无形之中,紧绷的神经莫名得到了舒缓。
沈容倾阖了阖杏眸,忍不住又向那人离开的方向望去了。
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总是容易多想。
很多事情细细考量起来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魏霁是提前一天便让她走的,不仅如此,他还提前找了江先生过来,也就是说,他是确定自己十五这日毒性会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