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一条并不遮挡眸光的缎带相视一望。
魏霁走到她身前,自然而然地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稍稍有些折叠的衣领。
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我入宫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沈容倾抬眸望着他,不知道他为着何事能在宫里待这样久。
她轻声询问道:“殿下晚膳也不在府里用了吗?”
“嗯,不必等我。”
沈容倾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没问出口。她敛了敛杏眸:“魏良晔送了我好些墨锭,我也用不上,就先放在殿下书房里?”
“行,”魏霁点了点头,轻轻一笑,“你这是去将荷包还给他了?”
“嗯,不过他好像没那么想要了似的。后来扔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收起来了没有。”
两人像平常独处时聊天那样,又说了两句。
枫澈见时辰差不多了,不着痕迹地稍稍提醒了一下。
魏霁随手揉了把她的额发:“晚上等我回来。”
他说罢便从她身侧走过径直上了马车。
沈容倾轻抿了下唇,重新扶了月桃的手。枫澈将车帘放下,朝沈容倾行礼后,低声道:“宫中有宴,王爷得去一趟。”
沈容倾了然:“知道了。”
宫宴分很多种,家宴只是其中的一类,其余大部分的宫宴都是不需要王公贵族携家中女眷一同入宫的。
枫澈是见自家王爷忘了说,怕王妃担心便额外又补充了一句。沈容倾点点头:“快些去吧。”
……
夜深人静,天边起了些云雾。月光透过云层只剩下了朦胧的月影,微风从树枝间穿插而过,簌簌地带下了不少落叶来。
沈容倾半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心里想着旁的事,半晌竟一个字也未读进去。
门外传来了些脚步声。
沈容倾回过神将手里的书放在了枕头底下,隔着厚厚的床帐,便也没将缎带重新系上。
月桃进来福了福身。
沈容倾道:“王爷回来了?”
月桃摇摇头:“没有,宫里传来消息说,宫宴很晚才结束,皇上留几位王爷宿在宫里了。”
月桃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忍不住劝道:“时辰不早了,主子先歇息吧。想必王爷明天一早就会回来了。”
沈容倾微微颔首:“嗯,我知道。”
月桃不大放心地又望了她一眼,临出门前替她将室内的两盏灯熄了,好叫她早点休息。
沈容倾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莫名有些睡不着。
明早他要是还没回来,就遣人去问一问好了。
……
这一觉沈容倾睡得不大安稳,许是心里有事惦记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一整晚,再睁开眼睛时总好像一夜没怎么睡似的。
廊间好像有人在走动,屋子里还不大明亮。沈容倾纤长微弯睫毛迷蒙地眨了眨,意识还有些困倦不太清醒。
床帐外传来了有人悄悄推门的声音。
沈容倾抬眸望去,依稀辨认出了那个进来的人是月桃。
月桃似是好不知道她已经醒了,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缓缓半跪在了她的床榻边:“主子……主子……”她轻轻唤了两声。
沈容倾“嗯”了一声,声音很低:“怎么了?”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沈容倾微微一顿:“出了何事?”
月桃咬了咬唇,将头垂得很低。
“你但说无妨。”
月桃有些犹豫:“奴婢其实也不清楚,宫里派来的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也没直说。但是奴婢听闻……”
“听闻什么?”
“宫中有传言,说王爷昨晚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
沈容倾顿时睡意全无了。
第81章 原本轻拢着衣袖的指尖不自……
云层厚重地覆压在天边, 微风里裹挟着秋日的寒凉。往常的这个时辰天早已经大亮,今日有乌云遮着,恍若刚刚天明一般。
宫里头的人只负责传话, 对宫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一直避而不谈。
月桃很快命人准备好了入宫的马车,冷风吹着黄叶铺满了街道, 车轮碾过干枯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容倾轻靠着车窗, 纤细的指尖抵在额角上缓缓揉了两下, 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子连头也疼了起来。
月桃在一旁担忧地开口道:“主子, 您穿得单薄, 奴婢再去拿件披风吧。”这类衣服她一直在车马上有备着, 方才扶沈容倾上马车时她碰到了她的手,很凉,像是刚在冷水里浸泡过一样。
沈容倾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月桃咬咬唇坐了回去,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能劝慰的话。她能理解自家主子的心情, 只是沈容倾什么也不说的样子,反倒更令她感到担心。
“主子……”
“待会儿你陪我一同入宫,”沈容倾轻敛了神色默默拢了拢衣袖, “我会亲自跟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说明, 想必他们也不会阻拦。”如今她信不过宫里的人,虽然蒙着的缎带已经不在阻隔视线, 但这般状况下入宫,不管什么情况下身边必须得跟着一个自己的人在场。
月桃见终于有自己能被用得上的地方,马上点头道:“是,奴婢都听主子的。”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外。皇后身边的韩嬷嬷早早地站在马车旁等候,领了皇后的命令带沈容倾进宫, 见对方想带自己的婢女也没有阻拦,反正是个眼睛看不见的,还省得她得一路仔细搀扶着了。
沈容倾微微朝月桃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立刻跟了上去。
红漆的宫墙无限延绵,道路两旁是不知名的宫殿,清清冷冷地屹立着。来往的宫人见到她们都是无声地避让行礼。韩嬷嬷看见远处的大门,脚下又加快了些步伐。
“慎王妃,咱们前面便到了。”
沈容倾曾经来过一次,自然认得出前面是皇后所在的宫殿,她不动声色地轻轻开口道:“王爷就在那边吗?”
韩嬷嬷面上带着常年练就出来的微笑,朝沈容倾略略福了福身:“王妃有所不知,清晨的时候,边关忽然来了急报,此事万分紧急,皇上暂且将所有王爷都叫去上朝了。还请王妃到皇后娘娘宫中稍候片刻。”
沈容倾听她这样说,便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魏霁了。与其说是好意让她在皇后宫中稍等,不如说,应该是皇后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沈容倾不由得想起上次在赏花宴上与皇后独处时的交谈。
那次是为了彻底扳倒贵妃,可这段时间宫里头发生的事外界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
贵妃自那次犯错之后便被禁足,再无恩宠,没过多久她身边的宫女便突然背叛,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她曾经背地里做过的事出来,自此从前盛极一时的贵妃彻底跌入了谷底。
皇上丝毫不念旧情地治了她的罪,连带着她的母家也不复从前。
旁人只以为是她苛待了身边的宫人,动辄打骂才致使那宫女背叛。可沈容倾却觉得,这应该全都是皇后的手笔。
今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此番入宫理应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有劳嬷嬷带路了。”
韩嬷嬷再行一礼:“王妃请。”
走过石阶,便是宫殿的内院。气势恢宏的大殿正对着大门,有三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在院子里洒扫,谨守着规矩,半点不曾越矩。
沈容倾被引致正殿内,皇后钟氏还未到,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几个值守在两边的宫女,一动不动地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韩嬷嬷福了福身:“请王妃在这里稍等片刻,老奴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沈容倾微微颔首,知道她这是要去复命。她听着她走远的声音,不着痕迹地示意了一下月桃,让对方先站在她的身后。
许是因为时辰过早的缘故,殿中还没有燃起往常用的熏香。正殿是平常六宫觐见给皇后请安时会用的宫殿,数把花梨雕云扶手椅整齐地排列在两侧,脚下是西域进贡的地毯,只看织纹便知其贵重。
没过多久,沈容倾便听见身后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掩在宽大袖口里的细指无意识地轻攥了一下,她敛眸避让到一边,余光望了眼进来的人,从容自然地缓缓福身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钟氏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唇边勾了抹意味深长地笑:“免礼吧。赐座。”
沈容倾望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主位,身上牡丹花纹刺绣的锦袍尽显其后宫之主的尊贵。多日不见,除掉了贵妃宫中再无人可以与之分庭抗礼,沈容倾可以看得出她近来心情甚好。
“谢皇后娘娘。”
钟氏抬眸望向她,目光在她那条蒙着眼睛的缎带上停留了片刻,知道她看不见,神情便没怎么收敛。
她语气却是惋惜的:“今日没有旁人在。想必妹妹进宫前已经对一些事有所耳闻了。”
她轻叹了口气,似是为了照顾沈容倾的颜面,朝左右值守的宫女微微示意了一下:“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齐声应了句:“是。”
沈容倾没有回头,默默听着在场的其他人依次退出去了,缓缓开口道:“道听途说而已,却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钟氏微微颔首,似是慨叹道:“总觉得你新婚第二日入宫来给本宫请安才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实在是不忍心说与你。”
她越是这样避而不谈,便越是印证了那传言。
韩嬷嬷端了两盏热茶上来,先是放在了皇后手边一盏,而后又来到沈容倾身侧,无声地放在了她旁边的小桌上。
隔着缎带,沈容倾望见了那盘旋而上的水汽。
“劳皇后娘娘挂怀。”
钟氏见她这般沉得住气,敛去眸间神色,她微微一顿,换了种方式开口:“虽然妹妹是王妃,本宫是皇后,但说白了你我同为女人,妹妹的心情我懂,这新婚才刚刚多久,慎王也太……”
她拿了帕子轻轻掩唇,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
钟氏生怕不够,观察着沈容倾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本宫当年嫁给皇上时,好歹是一年之后才有第一位妾室入了王府。但本宫还是要劝妹妹一句,这种事有一便有二,妹妹且宽心些,莫要太往心里去了。”
沈容倾细指轻拢:“妾身听闻,王爷喝了酒……”
钟氏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是,昨晚宫宴,几位王爷都饮了不少,皇上见天色已晚便让王爷们都留宿在宫中了。”
皇子年满十六便可出宫建府,在此之前都是住在宫中的。如今即便已经过去了多年,宫里头仍会保留着他们曾经的住处,想必昨晚,便是各自回各自从前的宫殿了。
钟氏道:“今日唤你过来,说到底也是为着此事。今早边关的急报来得匆忙,凡事应以国事为主,皇上他们便先去上朝了。你是正室,理应对此事知情。虽然暂且搁置着,但总要有个结果。本宫先叫你来,也是想尽量维护着你一些。”
她语气听上去甚是恳切,一副同情沈容倾又尽量想站在她这边的样子。
钟氏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宫女也是人,昨夜哭了小半宿,一早便被直接带来跪在外面了。”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轻轻动了动,她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平缓:“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让她进来?”
钟氏等的便是这一刻,她故作无可奈何,朝身侧的韩嬷嬷开口:“还不快去将人带过来。”
皇后所说的外面并不是指前院,而是正殿两侧类似耳房的小房间。
韩嬷嬷离开了,屋子里又少了一个人。没有燃熏香的正殿里只有淡淡的茶味弥漫。
钟氏端起斗彩水鸟鸳鸯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妹妹若是心里觉得不舒服可以同本宫说,本宫瞧你面色不大好,千万别一直闷在心里难受,忧思成疾。你的心情,本宫都可以理解的。”说是理解,其实无非是为了进一步刺痛她罢了。
沈容倾起身行了一礼,垂眸缓缓开口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只是昨夜没休息好,显得脸色差了些,待回去休息半日便无碍了。”
钟氏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且不论沈容倾所说的是真是假,她就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做了这样的事,会有一个女人不介意的。
她不着痕迹地敛去了情绪,换上了担忧的口吻道:“起来吧。说来本宫与你也甚是投缘,事已至此还是想劝你几句。待会儿等慎王下了朝,你切莫同他生了龃龉。身处在这个身份上,有一时的新鲜劲也很正常,慎王是什么样的性子人尽皆知,能忍则忍了吧。”
她稍稍掩唇:“本宫听闻他好像还很在意这个宫女的样子,早上其他宫人进去的时候,那宫女身上还披着慎王的衣裳……”
沈容倾原本轻拢着衣袖的指尖不自然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昨日在街市的店铺里,魏良晔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如果魏霁真的收了别人的小荷包,她会如何?
她回答他说,收便收了吧。但其实真正会如何,她当时并没有深想。
这个问题就好似在问她如果魏霁有一天遇到了真正想娶的人?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强加给他的。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
她想,她会离开的吧。
第82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大殿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水珠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场秋雨一场凉,微风里也透着股冷意。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 那名宫女便被韩嬷嬷从另一处带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殿中央,那宫女一路紧低着头, 身子被韩嬷嬷挡住了大半, 显得甚是娇小。
沈容倾隔着缎带望见了她浅碧色的衣衫, 韩嬷嬷先是上前同皇后复命,紧跟着那名宫女立刻就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