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受伤的手肘就这么磕在了床榻上, 沈容倾吃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好看细眉紧紧蹙成了一团。
魏霁敛去了眸间的幽深,停顿了两秒, 缓缓叹了口气。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给我看看。”
不知为何, 他声音透着些低哑。
周遭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沈容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耳朵瞬间红了个彻底。
魏霁让她先坐了起来,深黑色的丹凤眼微垂视线落在了她那条受伤的胳膊上。沈容倾有些不大敢抬头去瞧他的眸光,只盯着那人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挽起她的衣袖。
一片青紫的手肘顿时暴露了出来。
魏霁长眉微皱:“刚刚上药的时候怎么没说?”
这明显不是刚刚磕的,能变成这样,必定是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沈容倾将胳膊抬起来自己看了一眼,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没觉得会有这样严重。上药的时候优先处理的都是磕破蹭破流血了的地方,这处只是个磕碰下造成的外伤。
沈容倾已经记不大清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弄的了,可能是在被人迷晕的时候,也可能是为了挡住那道即将被人撞开的大门。当时一门心思都是在如何脱困上,受了伤也未曾觉察。
沈容倾声音很轻:“我忘记了……”
魏霁回身去拿还没收起来的药膏,这药是外敷,由江镜逸亲手研制,对跌打肿痛蹭破外伤都很有效果。
魏霁让她保持着抬起胳膊的姿势,拿着小木片蘸了一点深绿色的药膏一言不发地给她将伤处涂抹好。
冰冷的膏体带有冷敷镇痛的功效,很快刚刚的疼痛感就减轻了不少。
沈容倾自己将胳膊收了回来,手肘的地方绑上绷带会很不方便,她只能这样撩起袖子,等着药膏吸收变干。
屋子里有些安静,她忍不住抬眸看了魏霁一眼,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动,动人心魄的杏眸里少了几分失神时的迷离,却添了些更多的情绪。
魏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莫名伸出手遮了遮沈容倾的眼睛。
“?”
沈容倾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工夫,魏霁已经放下了手,回身往屋外走。
她下意识地开口:“殿下要去哪里?”
魏霁推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沐浴。”
“更衣。”
……
沈容倾一个人放空了许久也未听见门外廊间再传来动静,只隔着一道墙壁,对面便是那人的寝殿。她去过那个潮湿云雾缭绕的浴室,脑海中莫名浮现起上一次他整个人浸在冰冷药浴里的场景。
沈容倾抬起手碰了碰下唇。
如果是那时他便不是因为发烧呢……?
……
睡前服下的那碗汤药很快便再次发挥了药效,许是这次她真的很累了,再次阖上眼睛,她再没做半点梦境。
一觉睡醒,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燃了一整夜的烛台在清晨时便已经熄灭了,明媚的阳光并没能照射进床帐里扰了她的睡意。
沈容倾迷蒙地睁开眼睛,昨晚她明明忘记拉好的帷幔莫名呈现了紧紧关闭着的状态。
床帐里一片昏暗,若不是她自己有些察觉,还以为外面是阴天。
“……”是月桃早上过来了?
沈容倾艰难地坐了起来,昨日还不觉得,今日睡醒,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是疼的。真应该听月桃的建议,在热水里多泡一会儿才对。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下意识地想去寻那条遮眼睛用的缎带,才恍然想起如今在王府里已经不用了。
新拿出的衣裙就摆在架子上,外间有早些时候月桃备好的热水,沈容倾自己下了床,简单地梳洗梳妆了一下。
及腰的长发被那根宝蓝团花鎏金簪子轻轻簪起,一身淡紫色的彩蝶栀子花纹锦缎裙衬得她愈发肌肤胜雪,镜子里的她未施粉黛也丝毫不影响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一双常年不在人前显露的眼睛,清澈潋滟间如含秋波,仿佛微微一动便能轻易勾了人的魂魄。
屋门外传来了些轻笑的动静,沈容倾听着有些像月桃,便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廊间是月桃和王四两个人。王四这人是自来熟,见了谁都有话说,相比于枫澈的稳重,他大大咧咧的时候更多。人长得看起来也不那么凶,侃侃而谈时,常常能逗得人乐。
应该是月桃在屋门外等候,恰巧碰见了完成了任务的王四从这边走。两人经过昨天的事也算是认识了,据月桃所说她那天最先遇见的便是枫澈和王四两个人。
也不知王四跟月桃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小丫头捂着唇轻笑,还时不常反问他两句。两人始终压抑着声音,不敢太过,扰了屋中的人休息。
沈容倾扶着门框默默看了一会儿,现如今月桃也逐渐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王四正说着话,不经意地朝这边一望,顿时愣了一下。见他忽然止住了话声,月桃也似有所觉地回身看去。
“主子!您醒了。”
她赶紧快步走了过去,低下头屈屈膝,福身行了一礼:“主子怎么没唤奴婢?”
沈容倾温声开口:“没事,醒了就自己出来了。”
王四也走了过来,俯身拱了拱手:“属下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抬手示意了一下:“不必多礼。”她下意识地望了眼魏霁寝殿的方向,“你这是……?”
王四心领神会地开口:“刚刚从王爷那里复命出来,抓的那几个人都已经审完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沈容倾知道他说的是昨天的那几个人,就像魏霁所说的,也就还剩口气。
王四以为沈容倾是在意那四人的结果,忙凛声正色道:“王妃放心,这几个人再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了。”
所谓不会再出现,那便是处理干净了。恐怕除了她那个四叔,其余人审过了便直接处理了,连进官府会审那一套都免了。
沈容倾缓缓道:“昨日的事外面没有人知晓吧?”
“禀王妃,此事尽在王爷掌控中,只要您不想,外面的人便半个字也不会听说。”
沈容倾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一来是有关沈承原的事,现阶段最好还是不要声张,新帝一旦听到风声必定会有所行动,在他们有完全的把握之前,不能让宫里头的人知道。
二来是有关她的眼睛,她将沈承原关在大门外的时候,其实便意味着暴露了,除去沈承原之外的那几人也看过她的眼睛,一旦联系起她的身份,必然有所疑惑。
当初与江镜逸商议的时间是一月为期,如今还差那么些时日,王府里的人想必也已经被魏霁吩咐过了,安南侯府的人除了她母亲和芷露,沈容倾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月桃在一旁低声开口道:“主子可要用早膳,奴婢去吩咐厨房准备着。”
沈容倾微微抬眸:“王爷呢?”
“王爷已经用过早膳了,现下正在书房里。”
沈容倾缓缓点了点头:“那边吩咐厨房备早膳吧,若是王爷不忙,用过之后我想去一趟书房看看。”
王四俯身应道:“回王妃,今日并无宾客来访。”言下之意便是一整日王爷都是有时间的。
沈容倾轻轻“嗯”了一声,扶了月桃的手,回身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诶,怎么感觉从昨日回来就不见枫澈?”
月桃和王四下意识地相视一望。
王四很快上前开口道:“噢,王妃您有所不知,枫澈他出任务去了。”
通常魏霁吩咐了些什么,他们这些侍卫领了命,出府几天的情况也是有的。
沈容倾不过是随口一问,也没多想,点点头带着月桃走了。
王四见沈容倾收了视线,暗中朝月桃使了个神色。
月桃撇了撇嘴。瞒主子这事,确实也是她第一次干。
不过枫澈被王爷发配去喂猪的这件事,大清早的,还是先别让自家主子知道了。
第116章 为了看看你。……
今日天气甚好, 将近正午阳光驱散了秋日清晨的寒凉。梧桐树的枝头上落了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沈容倾一时兴起,叫月桃去取了把食儿, 撒在地上任由它们啄去了。
月桃扶着她的胳膊,咬了咬唇, 低声开口:“主子, 您说咱们最近还有机会回侯府吗?”
上次她们出来得匆忙, 赶上深夜,也没来得及跟夫人那边知会一声。沈容倾也想着把后来发生的事跟祖父说明一二,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 着实不太适合出门。
沈容倾低头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腕, 尤其是见到她娘,只要稍稍一抬胳膊就露出来了,根本没办法遮掩。
她正琢磨着还有没有时间再见她娘一次。月桃望了望左右,见廊间没有其他人,悄悄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两眼。
她声音有些犹豫:“主子, 王爷会不会不准了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枫澈都被发配去喂猪了,最可恶的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竟然是侯府里的四老爷。
每每王爷到访安南侯府, 总能撞见那边苛待她家主子, 就算是事不过三,现在的次数也都已经超过了, 再加上这次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王爷应该不会再许她们回去了吧……
沈容倾闻言,眸子微微动了动:“为何?”
“因为……因为……”月桃把她的顾虑前前后后都跟沈容倾叙事了一遍。
沈容倾轻轻笑了笑:“那你也可以这样想,如今家里的坏人都被王爷抓走了,我们回去岂不是最安全的时候了?”
月桃一愣, 显然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思考。
她试探着开口:“那主子要回去吗?”
“不回了,”沈容倾又望了一眼手腕上的伤,“最近这两天有点想待在王府里。”况且家中那边那人定会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
正午的时候,沈容倾轻轻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里面的男人简短地说了一声:“进。”
沈容倾示意月桃可以先回去了,回眸推开了身前的木门。
书房里距上次她过来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书架上的卷宗好像多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从库房或者某处新搬来的。
房间里铺着的波斯地毯很软,繁杂的纹样在有规律的变化,沈容倾收了视线放缓了脚步继续往里面走,很快便望见了那个低头正轻捻着信函的男人。
魏霁似乎没想过进来的人会是沈容倾,头也未抬,语声淡淡:“放在这儿便退下吧。”
沈容倾蓦地停住了脚步,好看的朱唇微微一抿:“殿下将我当成进来奉茶的婢女了吗?”
魏霁看向信纸的动作一顿,抬眸的那一瞬间少见地有了那么两秒钟地微怔。他薄唇轻勾,淡淡笑了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
那双一贯深邃戏谑的眼睛里难得透着几分温和,沈容倾莫名怔了怔,连原本要追究下去的气势都消散了。
她忙将视线移开,手指不自然地将鬓角的碎发轻挽到耳后,声音里透着几分心不在焉:“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魏霁低低一笑,没说话。按照往常来说,昨晚的事后,她躲他个三五日都算是正常。
他朝她招了招手,神情放松地靠在了宽椅的椅背上:“说说吧,是又想回家了?”
沈容倾顿时望上了他的视线,她看上去像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吗?
“我就不能为了其他事来找殿下?”
魏霁轻笑,不置可否。
沈容倾忿忿道:“殿下这是偏见。”
魏霁声音低醇慵懒:“那你自己数数,最近来找我都是为了何事?”
沈容倾抬起了手,忽而语塞。
好像……回家、回家,还有回家。
不对,有一次是她要上街的!
魏霁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就像是能听见她心里话一样,幽幽开口:“上街之后呢?”
“……”她好像还是回家了。
也不怪周氏总是说她,似乎比起其他嫁人的女子,她回去得也太频繁了一些。
沈容倾莫名有些消沉,她在魏霁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魏霁走到她身前,伸出手随意地捏了捏她的脸。
“这是怎么了?”他声音低缓。
沈容倾极小声地开口:“这次真不是有事相求才来的。”
魏霁垂眸望着她,喉结微不可见地上下滚动:“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看你。
沈容倾自行红了耳尖,“为了……”她蓦地开口:“想想问问殿下昨夜什么时辰歇下的?昨天那么晚了殿下才去沐浴……白日里耽误了殿下那么久,殿下是不是又熬夜处理公务了?”
她自以为找到了很合理的解释。魏霁却看着她微微怔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休息的?”
沈容倾一愣,茫然地摇头。
魏霁忽而觉得有些好笑,昨晚他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明明还“嗯、嗯”地应了他好几声。
原来竟都是梦话。
不过早晨的时候她都没发现自己睡得比平常更靠里了吗?
魏霁怎么也没能想到,沈容倾会在他起床后自动移动到床边的位置。
沈容倾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显然是在等着魏霁继续说下去。
魏霁不动声色地攥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还以为你听力甚好,能听到些什么。”
沈容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觉得他这思路颇为离谱,听力再好还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呢,更何况她早就睡下了。
她抬手摸了摸魏霁的额头,“殿下想什么呢?”
魏霁轻啧了一声,他就多余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