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添了三条岔路,一一通往位置的方向。她以为魏霁会停下来判断一下,然而他从始至终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连几个岔路的选择,他都没有片刻的停顿,就好像早已将这里的地图熟记在了心里。
人到了这样的地方便容易失去时间感,也不知过了多久,单一的岩壁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凹凸的石壁逐渐趋于平整,隐隐像是人工雕琢的痕迹,最终成了雕刻着壁画的石板。
火把在前进中微微晃动,微弱的光芒很难让她看清楚整个洞穴的全貌,石板上记载的也全都是她看不懂的语言。
饶是再迟钝的人这会子都应该反应过来这里的不一般。沈容倾朱唇轻启,轻声开口:“殿下,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魏霁凤眸微微暗了暗,“一个上古的机关阵。”
他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变化的波澜,像是在讲述着一件非常平淡的事情,甚是没什么好惊奇的。
沈容倾忽而想到了她那日在茶楼门口偶然听说书人提到的话语:
“繁城以西,传说有一上古迷阵,无人可破,无人能解,又有机关暗箭,上古剧毒,可进不可出……”
原来传说竟都是真的。
她蓦地开口:“殿下知道该如何出去?”
“差不多。”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胳膊,“你别乱动。没什么好看的。”
沈容倾红了耳根,不想再给他添加其他,负担老老实实地重新趴回到了他的肩膀上。如此一来她便更加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前路是黑暗且未知的,却因为有了另一个人在而莫名叫她无比心安。
脚下的路也逐渐变成了青石板。可说书先生提到这里有暗箭机关,走了这么久,他们竟一个也没碰见。
沈容倾小幅度地偏过头,火把晃动间,一个倒在地上的骷髅骨架忽然撞进了她的视线。
“!”
她不由得收紧了胳膊,整个人随之一僵。
魏霁被她微微勒了一下,无奈地轻啧了一声:“不是叫你要不乱看。”
沈容倾哪里知道他先前的提醒是这个意思,随着光影的晃动视线里又陆续出现了好多相似的骷髅。
有些像是误入其中的旅人,有些像是士兵……各式各样的服饰装扮,年代看起来也不尽相同。魏霁留意到她还在望着侧面恍神,尾音微微上挑:“又不害怕了?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骷髅,被他这样蓦地一提醒,纤细的手指紧张地攥住了他肩上的衣衫。
“殿下还不如提前跟我说清楚。”
“说了怕你害怕。”
她现在就不怕了?
魏霁接连跨过了几块青石板,沈容倾低下头才发觉他好像不是每一块都有踩过的。
“殿下,我们是不是如果走错一步就会有暗箭飞过来?”
“是。”他这次没再否认,抬起握着的火把又朝两边的石壁示意了一下,“这些地方也都是不能碰的,轻则迷宫产生变换,重则……”
沈容倾已经隐隐猜到了他后面会说什么,这周围牺牲掉的人恐怕就是经历了后者。
“反正不定会有什么机关出现。”
上古流传下来的迷阵,是谁所建造的,又为何建造在这里。世间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边迷宫与外面的山林是一体,只要误闯进来,便再也别想离去。
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这块地方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片山林本身也人迹罕至,就算刻意去寻,也未必能找到这里。
整片区域不只是迷幻,更是神秘。流传在世间的只有大致方向和传说中的只言片语。
沈容倾已经辨不清他们究竟走了多久了。岔路口越来越多,路也时不时变得极为坎坷。
黑暗之中她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方位,只有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朦胧感,和不知会通往哪里的未知。
一根火把燃尽后,魏霁又点亮了一根。道路由窄变宽,很快便出现了一块宽阔的半圆形场地。
周围的墙壁不再是坚硬的石板,重新变得凹凸不平整。沈容倾隐隐觉得他们已经来到了山洞的另一边。
地面恢复了土路,应该是不再隐藏着机关。魏霁背了她一路,沈容倾咬了咬唇轻声开口:“殿下先放我下来吧。”
这附近确实是没问题了。只是还是没有光照射进来。魏霁将火把暂时插|进了石缝间,找了个稳固点的地方让沈容倾坐下,又递了袋水过来。
“很快就能出去了。”他声音低沉。
沈容倾看着他重新拿起火把,缓缓走向黑暗的尽头。
火光晃动,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山洞的尽头并不是什么岩石,而是铜墙铁壁。由上至下约有八八六十四道暗锁,非外力可破,蛮力可解。设计复杂,精密至极。
膝盖上的伤似乎有了些好转,沈容倾慢慢扶着岩石站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所有的锁芯好像都是堵死的,这根本不是找到钥匙就能解决的问题。
魏霁回眸看了一眼沈容倾,再度将视线望在那直通洞顶的铁壁上。
沈容倾缓缓走到他身侧。
魏霁深黑色的凤眸间翻涌过一缕不易觉察的幽暗,他声音低醇沉缓:“这些锁解不开。设计者其实也根本没想让人出去。”
这样的设计无异于给了人希望,又立刻浇灭那点生存的火光。从古至今就算是挣扎闯到这里的人,也会在这道铜墙铁壁前绝望。
这样的迷阵可能是某种古代的防御工事,也能是为了保护一片世外桃源,不让任何外来者有入侵的机会……事情究竟是怎样的,现在也已经无从知晓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忽然发觉魏霁放低了火把,好似正在垂眸寻找什么东西。
“殿下在找什么?”
魏霁正要开口,忽而眸光微微顿了顿,他从地上似是拾起了什么。拿得近了,沈容倾才发觉他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枚手掌般大小的玉珠。
“这是……?”
魏霁垂着视线,漆黑的凤眸间是化不开的幽深,他似是想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先别碰。”他避开了沈容倾的手。
魏霁抬起胳膊在铁壁上摸索,沈容倾看到他很快找到了能嵌入玉珠的地方。其实若是将这里整个点亮,那位置并不难找,刚好在整面墙正中间,靠近普通人能触碰到的地方。
玉珠嵌进去的那一刻,地面便发生了一阵不自然地震颤。玉珠径自旋转了一下,蓦地掉落了下来。沈容倾以为是有哪里不对,然而再次抬眸时,面前的铜墙竟在毫无外力的推动下,由中间分裂,朝两边移动出来了一道缝隙。
很快,第二次的震动再次传来。
沈容倾扶手了魏霁的手臂勉强保持住平衡。
这原本便不是一面墙,而是一扇直通洞顶的巨门。
大门又一次向两边已去,此时的缝隙已经足够一人同行了。
“走吧。这里很快会再次关上的。”
沈容倾握了魏霁伸过来的手,他扶着她慢慢走了出去。山洞变成了他们刚刚进来时的样子,只有一条路,似是指引着他们在往山下走。
又一根火把熄灭了。魏霁没再重新拿出火折子,带着她继续往前。身后遥遥传来震颤感,沈容倾知道是身后的那道门重新关闭了。
她下意识地回眸望了一眼,“殿下不是说迷阵的设计者就没想让人出去吗?”
“对。”
魏霁抬手拨开前面的树枝枯藤,新鲜的空气涌动了进来。山洞外已经是夜幕降临,盈盈月光下,沈容倾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走出来了。
魏霁淡淡道:“天色太晚了,暂且没法和其他人汇合,先找个宽阔些的地方过夜,等天亮在行动。”
沈容倾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边也是山林。岩壁上还有不少山洞,但大多比较浅显,倒也能遮风。
魏霁看了看,选了一处位置较为安全的。
沈容倾轻拉了他的衣袖,“殿下我们拾些木柴再进去吧。”到底是冬日,就算身上的衣服再厚,到了夜晚也不如篝火能取暖。
魏霁微微颔首,本想叫她别动在原地等着,偏过头便发现膝盖稍好点的沈容倾已经一点一点朝树林子里挪去了。
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你就不怕摔了?”他轻啧了一声,抬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沈容倾朱唇轻弯,动人心魄的杏眸在月光的映照下甚是清澈见底,“刚刚辛苦了殿下一路,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
她俯下|身拾了两根摸起来比较干的树杈,从前在家中凡事自力更生的经验在这样的荒郊野岭里也发挥了作用,沾过水的木柴不好被点燃,她便尽量寻些白天里被晒着的。
魏霁拿她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捡,自己在后面替她拿着。
由于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雪的缘故,很多树枝捡起来便发现不能用了。两人越发往林子里面走,沈容倾直起腰头回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洞口有了百步远。
“再拾些我们就回去。”魏霁将她手中的树枝拿走,眸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不远处的树杈。
沈容倾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你看这棵树。”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在枝杈上,这里是明显被人砍掉了一块,切口两边已经隐隐在很久以前隐隐长出新枝子,但绝对不是普通被风折断的。
魏霁指了指他刚刚留意到的方向,“你看那边也有。”
沈容倾抬头望去,果然又是一处砍柴的痕迹。她走过去认真打量,这一处看起来比上一处要新,虽然不是这两日新砍断的了,但绝对也是人为的痕迹。无论是动物的利爪还是山间的大风都不可能让切口这样整齐。
“这附近有人居住?”沈容倾有些不敢确定地回眸望向魏霁,不经意间却发现那人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沈容倾微微抿唇,直觉魏霁可能想到了什么。
“按理说,应该没有。”他声音平缓。
深黑色的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的波澜,魏霁垂下视线望着她,忽而缓缓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听他这样问,心底里蓦地有了种预感。已经接近的答案仿佛就在唇边呼之欲出。
魏霁蓦地开口:“白杨谷。”
他顿了顿,眸光幽深地移向周围的山林。
“这里便是白杨谷了。”
第133章 “我成亲了。”……
沈容倾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她的父亲。白杨谷这样的地方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人居住。她所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父亲隐匿在了这里。
先前的书信已经指向得非常明显了。她本以为需要很久的时间在这里寻找, 没想到线索已经如此地迫近。
“殿下,会不会是……”她话还未说出,便得到了魏霁的肯定。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他们了。”
沈容倾重新望向那几棵树, 树杈周围这几处痕迹都算不上是新痕, 看起来也有些年月了, 无法判断砍树的人是否还住在附近。
但只要有线索就好,沿着线索总能有所发现。
“天色太晚了, 也许还有很多东西在夜色下看不清, 我们明早再过来。”魏霁在周围做了几处标记, 显眼的白色绷带系在这里,明日他们再过来时肯定能找到。
沈容倾虽然心中按捺不住,但也认同魏霁的打算。已经到了这里便不能心急,越是迫近便越是应该稳妥行事。山林间难免有野兽出没,这样的夜晚行动, 实在有欠妥当。
她终是点了点头,“我们先回去吧。”
今晚要用的柴火差不过已经够了。只要过了这漫漫长夜,明日便能仔细在林中搜索。
沈容倾被魏霁扶着往回走, 末了又回头望了一眼。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
回到山洞后, 篝火很快便生了起来,两人吃了点东西, 又饮了些水,身体逐渐暖起来了,炽热的篝火驱散了些许冬日里的寒冷,休息间都恢复了些体力。
魏霁脱了件衣裳垫着让她睡在里面,自己一个人独自带了长刀倚在洞口, 打算为她守着点安全。
月明星稀的夜晚,隐约从很遥远的地方能传来些不知名的鸟鸣。山洞要比平地高上一些,从洞口向外望,能看到那片远处的森林
感受到身后有人走过来,魏霁下意识地抬眸,便见沈容倾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夜里凉,殿下还是穿上吧。”她将那件衣服重新交还给了魏霁,皎洁的月光轻洒在了她淡色的衣裙上,眸子里微微映着亮光。
“怎么不去睡?”他喉咙微微动了动。
沈容倾将胳膊轻搭在膝盖上,身后靠着岩壁,另一侧是闪烁的篝火,“睡不着。”
她望向他的眼睛,“可能是感觉马上就能见到了,便连吃饭和睡觉的心思也没有了。”
魏霁轻轻笑了笑,“那若是明日找不到你岂不是又要一天不吃不睡?等真到见到了,你怕是连跑过去的力气都不够了。”
沈容倾故作正经地思索对策:“那……那等到时候便要劳烦殿下拖着我过去。”
接连的舟车劳顿和遇袭,身体理应是非常疲惫的,可一想到父亲可能就在这片深山中的某处,所有的倦意便仿佛静悄悄地消散,逐渐融入进这样的月色里。
魏霁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拖是不可能拖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多半也是抱着她过去。
沈容倾望了一会儿山洞外清冷的夜空,声音轻缓:“皇城怎么不见这样的好月色?”
“可能是没时间赏月吧。”
沈容倾看向身侧,五年来他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停下过好好看一次夜空了。
她顿了顿,缓缓道:“来年中秋想和殿下一起赏月。”
魏霁低低一笑,“除夕还没过,就又想到中秋了?”
“除夕也是要过的。”她声音里透着几分认真,除夕也好中秋也罢,往后的每一个人节日,她都想跟身边的这个人一起,即便是普通人家最习以为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