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妃淡淡笑着,语气苍软无力,“我这不碍事,好多年的老毛病,你总爱小题大做。”
“姐姐再说这话,我便不理你了!”明妃美眸圆瞪,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兰妃无奈地看着她,“罢了,随你高兴便是。”
“谢姑娘快来瞧瞧,她这病……怎么能叫她舒服一些?”
“是。”
谢汝跪坐在塌下的软垫上,为兰妃诊脉,她神色凝重,眼睫垂下,慢慢眯了眼睛。
“如何?”明妃见她一言不发,紧张地问道。
别是有什么大问题。
“娘娘莫要担心,确如兰妃娘娘所说,此乃顽疾,需长久调养。”谢汝收回了手,抬头看着兰妃,“娘娘心有郁结,时日已久,臣女斗胆,还请娘娘以身体为重,莫要日夜忧思那些不愉快的事,养病最忌忧思惊惧,思虑过度。”
兰妃微怔。
谢汝眼神认真,“已发生过的事,它既已成定局,便是多思无益。至于还未发生的事……万事皆存变数,就算想得再多,也敌不过‘意外’二字,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她说完这话,帐内一片寂静。
后知后觉,谢汝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什么人说教。她作为医者,总是忍不住多嘱咐不听话的病患几句。
脸唰地红了,咬了下唇,明亮的眸子又落了回去。
“噗……”明妃倏得笑了出来,捶了捶床榻,“兰妃姐姐,你看这孩子多有趣,小小年纪,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头还啰嗦。”
兰妃的目光渐渐柔软,也跟着笑。这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对这少女生出了几分喜欢,喜欢她苦口婆心劝慰时的坚定,更喜欢她那双明亮通透的眼睛。
谢汝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有面纱遮掩,能掩饰她的窘迫。
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强装镇定,对着兰妃的贴身婢女道:“可否将娘娘的香炉拿给我看看?”
婢女看向兰妃,见主子点头,便去拿了来,递与谢汝查看。
明妃收了玩笑的神色,脸色微沉。她虽天真,但也不是不了解后宫的伎俩,莫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声音发凉:“可有何问题?”
谢汝将香炉打开,手指抹了一下燃尽的灰,放在鼻子前头闻了闻,两手指又揉搓着粉末,沉思片刻。
分辨了许久,将盖子盖好,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说道:“这香是极好的,其中用了一些西域才有的极为珍贵稀有的香料,且制作也是上乘中的上乘,制香者技艺不俗,实乃极品。”
兰妃道:“嗯,这是西域的贡品。”
明妃瞬间恼了,一把夺走香炉,“西域?姐姐,你怎还用西域的东西?!”
“毕竟还要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兰妃轻声说道。
谢汝微微蹙眉。
西域……又怎么了?
许是见她疑惑,一旁的柳愫灵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楚贵人是西戎人,是不久前西戎进献的美女。”
“那狐狸精能安什么好心?”明妃气急,“姑娘快瞧瞧,这里头可有害人的东西?”
谢汝摇头,“娘娘放心,有毒的东西倒是没有,只是臣女有一点很在意……”
“这香料里一种名为玉茉草的东西,这种东西生长在大漠之地,是我们中原没有的。此花草气味香甜,味道极冲,可用做药,亦可做膳食糕点,只是鲜少有人会用它做香料,因为味道太浓郁。”
明妃面色稍缓,“……当真无毒?”
“无毒,它可做食物,便是半点毒都没有。只是这花有一功效,便是叫疲惫的人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有提神之效。”
柳愫灵“咦”了声,“这般看来,是好东西啊?”
谢汝抿着唇,点点头,又摇摇头,“于身体康健之人而言,是好东西,但兰妃娘娘身子损耗虚乏已久,闻久了这东西,恐会过度消耗,只能加重病情,毫无益处。”
“这东西原是要给亭儿的,他用不惯香,便给了我,我喜欢这味道,便一直用着。”兰妃咳了声,解释道。
谢汝松了口气,“若是给五皇子殿下,那便并无不妥了,殿下年轻,身强体壮,用此香是有益的。”
原来是虚惊一场,在场众人皆放了心。
兰妃亲昵地拉过明妃的手,笑话她:“这下是怪错了人吧?她又不知道我有这旧毛病,人家是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并无坏心。”
“她无坏心?她好心怎么不把御医让给你?就是个狐狸精。”
“好了……”兰妃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还有小辈在,有些话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明妃气焰渐消,郁闷地坐在一旁,独自生闷气。
“娘娘,您这头疾是早些年落下了病根,除了用药调养着,更重要的是万事放宽心。”谢汝道,“臣女会教您一套按摩的手法,若是头疼难忍,按一按可减轻。”
“好,辛苦你了。”
谢汝走上前,轻声道:“请娘娘恕罪。”
说完,手指按上了兰妃的头,贴身宫女在一旁学习。
兰妃听着少女轻柔的嗓音,感受着她有力的指法,疼痛渐缓,困意涌了上来,可她还不想睡,她这里难得这么热闹,想与人说说话,不想睡觉。
她微微垂眼,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瞧见谢汝腰间挂着的荷包。
深吸了口气驱散疲乏,闲聊道:“谢姑娘这荷包绣的好看。”
“是阿汝自己绣的,娘娘你看,我也有一个呢!”柳愫灵凑上去,献宝似的递了过去。
“针脚细密工整,风格倒是有些独特,本宫还从未见过。”兰妃伸手在上头摸了摸,“心灵手巧,真是难得。”
许久没见过这般讨她喜欢的姑娘了。
明妃故意吓唬道:“兰妃姐姐喜欢,阿灵你割爱吧。”
柳愫灵护食似的窜出去好远,“娘娘宫里的东西都是极品,怎么会稀罕我的呢。”
“怎么这般小气,小时候我送你多少好东西,就找你要这一个你都不愿意啊?”
“不给不给,听不到听不到……”
吵吵闹闹间,宫女来禀告说,五皇子殿下到了。
谢汝手指一顿,就要退下去。
兰妃捉住她的手指,笑道:“继续吧,不用管他们。”
谢汝轻声答是,手从头上挪走,拉起兰妃的手臂轻轻按了起来。
“母妃,母……”
一年轻公子慌忙跑了进来,他浑身是泥,白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一见满屋子的人,瞬间尴尬地僵在原处,“明、明妃娘娘……安好……”
啊,大家都在啊……
门帘一挑又进来个人,来人身穿一身玄色锦袍,浑身上下都写满从容,拱手行礼,“给二位娘娘请安。”
声音再熟悉不过,谢汝身子微僵,脖子悄悄红了。她按摩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只是动作慢了许多,与宫女说话的语速也变得缓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兰妃垂眸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哎哟我的天,你这是作甚啊?”明妃赶紧叫人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擦。
“我……我……”五皇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沈长寄言简意赅道:“五殿下不慎摔倒。”
五皇子讪笑了两声,拿着帕子赶紧擦了擦脸,“是啊……咳,多亏了沈表哥……”
其实不是摔倒,是滚进了泥里。
丢人,太丢人了。
他早上兴冲冲地想去狩猎,见下着雨,便失落地蹲在帐外唉声叹气。心情很好的首辅大人路过,见他这颓废样,难得想要做好事,便问他可要试试雨中骑射?
五皇子喜出望外,他向来崇拜沈长寄,便应了下来。
结果……
结果他下马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在一块湿滑的石头上,摔了一跤还不算完,马蹄子一脚踩进水坑,溅了他一身泥,他下意识一躲,就滚进了更深的泥坑里。
蠢,蠢啊……
五皇子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沈长寄,祈求他别说出来这丢人的事,可首辅大人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于是他又心虚地转回头,沉默地擦脸。
兰妃懒洋洋地抬眼,“还不快去换身衣服,叫人看笑话。”
“哎,孩儿告退。”
五皇子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沈大人见笑了。”兰妃淡淡道。
她向来与沈家人没什么交集,倒是亭儿这孩子喜欢沈长寄,总是有样学样,好在这位首辅倒是没长歪,与沈家人大不相同,她便没有拦着自己的孩子追着沈长寄跑。
沈长寄淡声道:“娘娘言重了。”
人已送到,他也该离开。
走之前,没忍住朝谢汝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时,撞上了兰妃略带探究的眼神。
沈长寄面无表情地转了身,离开了帐子。
“娘娘,那臣女也告退了。”谢汝站起身,福了福身。
“嗯,去吧。”
兰妃望着少女急匆匆的背影,轻轻笑了,年轻真好啊。
在这后宫中,总算还是有些乐趣和留恋的。
第48章 “都不管用,要姑娘救我……
出了帐子, 天已放晴。
柳愫灵挽着谢汝的手,轻声感慨着:“哎,阿汝, 我就知道你总有一日要发光发亮的。”
自从几个月前得知谢汝要被接回京,她就隐隐有种感觉, 谢家一直藏着的珠玉要见光了, 永远不会再被蒙尘。
从前谢家对谢汝一再打压, 从小便不叫她同她姐妹们一样上学堂读书,不带她出入各种世家的宴席, 不带她在众人面前露脸, 不许她露出一点锋芒,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好了,她对柳家有恩, 兰妃娘娘亦对她青眼有加,听说阿汝还施恩于华家, 真好。
往远了不说,就说亲事上,就算谢家想将她低嫁, 就算谢家对她偏心偏到山沟沟了, 也有两位娘娘作主呢。
柳愫灵觉得自己为了好姐妹操碎了心。
“对了阿汝, 听说没有,谢窈也病了。也不知怎么了,今儿一早就听到那边动静不小, 人烧的滚烫, 怎么叫都叫不醒。哎,可惜可惜,好像是还有气儿。一个御医都没有, 不知人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她作什么,刚和六公主闹翻,这下又病倒了,没了六公主撑腰,沈贵妃可不会管这闲事,你说说,这不是自作自受?”
柳愫灵在一旁说个不停,丝毫没注意好友心不在焉的,一直没接话,反而越走越快。
“阿汝你走慢些啊,我快要跟不上了。”柳愫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突然喊了一句。
谢汝置若罔闻,步子匆忙,生怕前头的人跑了。
眼见着沈长寄就要远离,她深吸了一口气,抓着裙子的手打算再往上提一提,跑的快些。沈长寄的脚步蓦地戛然而止,停在一个值班站岗的玄麟卫面前。
她动作一滞,抓着裙子的手松了松,缓了步子。
柳愫灵见她慢下来,赶紧追了上去,扒着谢汝的胳膊,喘匀了这一口气,“我、我说……阿汝啊,你这……赶着……赶着追魂索命去啊?”
谢汝含糊地应了一声,压根没听柳愫灵说了什么。
她微垂下眼睛,唇角抿平,慢了脚步往前继续走。
未曾想去找他,更不可能与他说上话,只是想着靠近些,再靠近些。
离得近了,哪怕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也特别特别开心。
柳愫灵这才看到不远处的男子,“哟”了声,自觉地将挽着谢汝的那只手拿开,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看起戏来。
谢汝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目不斜视地从沈长寄身旁慢慢走过,听见值岗的玄麟卫正与他汇报着什么。
走出去了几步,一道低沉的笑声飘进了她的耳朵。
谢汝的睫毛颤了颤,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玄色的长袍透出一种沉稳深沉的气质。
他没有在看她,而是面朝着她的方向,盯着地上某一点,唇角上扬。
站岗的兵卫看着沈长寄站在自己面前诡异地笑着,浑身汗毛竖起,他中断了汇报,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大人?”
沈大人莫名其妙地,走过来就叫他汇报今日的情况,边听还边笑。
“讨厌,笑什么……”谢汝收回目光,通红着脸,转身离开。
玄麟卫:“大人?”
“继续说。”
那名玄麟卫继续说着,只是声音越说越小,他注意到首辅大人的目光似乎……
他顺着沈长寄的视线,想回头看看。
猝不及防,男子微凉的目光落了回来。
玄麟卫:“!!”
不自觉站地更直,下颌收紧,握着刀剑的手扣得更紧,眼睛直挺挺望着前方的虚空,不敢再乱看,继续磕磕巴巴汇报工作。
沈长寄又朝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她进了帐子,终于不再望,淡淡垂眸看了一眼玄麟卫,打断道:“好了。”
说完就走了。
玄麟卫一脸茫然,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目睹了这一切的柳愫灵站在角落里摸了摸下巴,“嗨呀……不得了,不得了。”
看着冷冷淡淡一个首辅大人,没想到竟有两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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