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寄把手里的碗放回桌上,把桌子推到一旁,有把人抱到了腿上。
“好阿汝……”他俯首,埋头在她颈窝里,“好不好……”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谢汝:“……”
腰疼。
这是谢汝长这么大以来,睡得最累的一晚。
转日再睁眼,太阳已经挂在了正上空。
谢汝幽幽地看着靠在床头翻看卷宗的男人,哀愁地叹了口气。
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可是怎么瞧着看着他,她的牙根就痒呢。
她心里冷笑了两声,正欲翻身。才刚一动,腰间缠上一条结实的手臂,她被人抱着往后拖,后背撞进他怀里。
他的腿挤进她双腿之间,勾着缠了上来。
“你?!”
谢汝转过头瞪他,肚子一用力,稍稍一动,便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沾到了他的腿上。
谢汝羞愤地咬着唇,躲闪着眼神。
男人的气息乱了一瞬,艰难地稳住嗓音,“坐起来,帮你弄出……”
啪——
一声脆响,谢汝给了他一巴掌。
“闭嘴。”
沈长寄揉了揉脸,“起来吗?”
谢汝闷声:“……起。”
**
起床用了膳,谢汝无精打采地靠在软榻上,手举着话本,昏昏欲睡。
沈长寄端坐在书案后,神采飞扬,精神焕发。“我与陛下请了半月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什么都好。”谢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别有深意道,“只要不在屋里待着。”
因为真的很累很累。
沈长寄干咳了声,“依你,依你。”
他又揉了揉脸,心有余悸。
无聊地躺着,书上的字变得重影,字迹渐渐模糊,她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她恍惚间听到有人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声音断断续续的:“姨娘……不好……”
谢汝撑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夫君……”
吱呀——门被人关上。
身侧带起一阵凉风,她被人搂进了怀里。
谢汝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怎么了?”
沈长寄没说话。
谢汝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她心里一慌,“怎么了?”
沈长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你生母……她不太好了。”
第56章 “我叫伶娘。”
沈长寄说:“你生母……她不太好了。”
“什么……”
谢汝微怔。
什么叫不太好了?
“我们去看看她吧。”
“……”
昨日大婚前, 沈长寄便命人将谢汝的生母从那个破败的小院里悄无声息地接了出去,如今人安置在一座清雅的小院里。
女人住进了更加整洁的房间,盖上了更暖和的被褥。有下人为她擦过了身子, 梳了头发,体面了不少。
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 沈长寄甚至叫人早早地在房中燃上了暖炉, 还第一时间叫了大夫来诊治。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可这好日子才刚开始,属于她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写了个开头。
她却撑不住了。
谢汝冲进了客房, 沈长寄没有进去, 他停在门口,静静看着。
从来都一直沉睡着的女子此刻难得保持着清醒,她半靠在床头, 面带着温柔的微笑,静静看着谢汝走近。
“娘……”
这是谢汝此生第二次叫她。
眼前的女子面黄枯瘦, 形如枯槁,她艰难地牵动着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出一抹笑意, 却因许久没有笑过, 表情显得格外僵硬。
她撑着这一口气, 就为了等到看着谢汝出嫁,如今终于等到了,也是她功德圆满的时候了。
“啊, 啊……”
她声音嘶哑, 艰涩地发声。
谢汝缓缓坐下,握住她如干柴般粗糙的手,“那日还未谢过, 您帮我逃了出来,娘,再撑一下好不好,我能将你治好的,没了谢家的束缚,我能治好你。”
她伸手给女人诊脉,泪水慢慢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那女人吃力地摇摇头,面上已现了将死之相。她蓦地抓紧谢汝的手,张着嘴,“啊啊”地发声,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谢汝不愿放弃,她呜咽着就要往外跑,“我去拿东西,我能救你。”
守在门口的沈长寄长臂一挥,将人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她,“阿汝,冷静些。”
“我要救她,救她,娘你撑住……”
床上的女人终于挤出了一个字——
“担……”
谢汝猛地僵住身子。她卸了力道,任由沈长寄扶回了屋子。
“……娘?”
那女子好似叹了口气,声音太轻,几乎不可闻,她吃力地说:
“担不起……”
担不起这个“娘”字。
“我……叫……伶娘……”
“我……不是……你……娘。”
女人的话轻似绒毛,听在人耳中却似一道惊雷炸开。
谢汝久久怔忡,轻声问:“你说什么?”
伶娘牢牢抓着谢汝的手,努力去寻找谢汝与自己记忆中那名女子相似的地方,她看着谢汝的五官轮廓看了许久,却发现记忆中的人脸已经模糊,她遍寻不到她们相像的地方。
只能发现,她们一样的漂亮,一样有着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
十多年前,她沦落青楼,被人当个玩意儿肆意凌虐,坏了身子。后来经历了浩劫,老鸨的仇家血洗了青楼,她趁着乱跑了出来,路上被一女子所救,那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你叫什么?”
“我叫伶娘。”
“灵?那个灵?”
“伶仃的伶。”
“伶仃……伶俜萦苦辛……”那人笑了笑,“伶娘,你带着这孩子,去郦京的广宁侯府,把她交到广宁侯世子手中。”
伶娘看着眼前一身白色衣裙、容颜绝美的女子,眼含着泪,一个头磕在地上。
那女子道:“等你把她送过去,便可离开。”
伶娘哭着道:“恩人,奴一定看着小主子长大嫁人。”
那女子笑了笑,笑得特别好看,她是伶娘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随便吧,反正我也不能再管她了,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她说,“除你之外,我不知该托付谁,谢谢你。”
“奴的命是恩人的,奴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着她长大。”
“……”
那女子走了,伶娘抱着孩子去了广宁侯府。
当初说什么粉身碎骨也要护着,终究还是食言了。她不争气,被人算计着失了心智,没了行动的能力,只能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不知日夜交替,春秋更迭。
好在小主子平安长大了,如今似乎有个极好的归宿。
老天垂怜,叫她那日难得地清醒,叫她能让小主子顺利地逃出去。
没想到临了临了,回光返照之时,终于做了此生最有用的一件事。
幸好如此,否则她去了九泉之下,也不知该如何与恩人交代。
伶娘看了一眼谢汝身后身材挺拔、风神俊朗的男子,嘴边终于浮上一抹欣慰的笑意,双目渐渐无神。
“我……可以……瞑目了……”
“恩……恩人,伶娘……不负你所……托……”
伶娘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谢汝执拗地抓着伶娘的手不放开,“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什么叫你不是我娘?那我娘是谁?我是谁的孩子?”
“你不是我娘,那我娘呢?她在哪?”
“阿汝,阿汝……”沈长寄心疼地将人抱在怀里,“阿汝,你看着我。”
他用力托着她的脸,叫她看着自己。
他能看到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可目光却是散的。
沈长寄那一瞬间仿佛被锥心一般地痛,他一把抱起她,回了他们的房间。
……
谢汝从那晚开始,到转日,一直都没有说话。沈长寄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叫她开口。
她不哭不闹,就呆呆坐着。
沈长寄抱着她,在她耳边给她念话本,她会乖乖地躺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说话。
偶尔她也会有回应,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沉默。
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他抱着她,她也会捉住他的手指,牵住两根攥在手里。
沈长寄在她耳畔轻声道:“夫人怕我跑了吗?”
回应他的是更加用力纠缠的手指。
“我不走,哪儿都不去,阿汝乖。”
谢汝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握着他两根手指,沉沉睡了过去。
天亮时分,沈长寄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垂眸看怀中人。
正好对上了女子亮晶晶的眼睛,她的精神看上去很好,只是眼底有一抹不可忽视的青色。
“怎么……”
谢汝终于开口了。
她很认真地问:“伶娘说,我不是她的女儿?”
沈长寄喉咙滚了滚,“恩。”
“那你说,我会不会也不是他的女儿?”
他,是指广宁侯。
这是她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可能再睡得着。
沈长寄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心口被巨石压住了似的。
从伶娘咽气到现在,她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她不说话时,他盼着她能开口,可她真的开口了,他又难受得要命。
谢汝神情平静,自顾自说道:“若我不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待我不好,便没什么说不通的了。”
“不是亲生女儿,所以从小就不闻不问。不来看我,是因为心中没有牵挂。”
因为不是亲生,所以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将她送到外面去。因为不是亲生,所以不叫她去读书,不叫她见人。因为不是亲生,所以谢窈再怎么欺负她,谢璋再怎么冷嘲热讽,他们再怎么不待见她,广宁侯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向着自己的儿女,她与他们不同,因而是不同的待遇,不同的命运。
“是这样吗?”她问他。
沈长寄一下将她拥进怀里,按着她后背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你这是在叫我心疼。”他声音微微颤抖。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女孩,曾经被人轻视,被人冷落,被人扔出了家门,丢到了寺庙里,那么多年啊……
沈长寄收紧了怀抱。
幸好她心性坚定,又格外坚强,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长成了这般聪慧又通透的模样。
谢汝蹭了蹭他的胸口,“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以后,好像没觉得有多难接受,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她不是被嫌弃,而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深刻的羁绊与牵连。
“夫君,你陪我再去一趟谢家吧。”
“作甚?”
“我想去问清楚,我的父亲母亲到底是谁。”
伶娘会将她送到谢府,那么就说明她的父母和谢家是有关联的,广宁侯一定知道她的身世。
“好。”
沈长寄撑起身子,在她颈后落下一吻。
谢汝躲了一下,“你亲哪里啊……痒……”
沈长寄没有起身,唇在她颈后反复亲吻。
那里有一块红色的伤疤,颜色已经很浅,只是稍微比旁边完好的肌肤深上一些,看上去年头久远。
“胎记?”
谢汝否认,“好像不是,听说是娘……是伶娘发疯时弄的。”
她不确定广宁侯和王氏在她的事情上撒了多少谎,这块疤……或许不是伶娘弄的也说不定。
“夫君,你说我会不会因为这个疤,或者是什么信物,被我的亲生父母找到?”
沈长寄抬起身,又吻上了她的唇,直叫人没有去思考别的事的能力才作罢。
“夫人已嫁了我,那些事都交由我来操心。”
谢汝与他以额相抵,手圈着他的脖子,“好啊。”
……
伶娘的后事被莲月和平筝料理得井井有条,谢汝给伶娘上了香,便和沈长寄一起去了广宁侯府。
那日抢亲之事后,谢汝和谢家已经算是彻底划清了界限。谢家的人都以为谢汝不会再回来,毕竟回门之日已过,谢汝没有回来。
可今日门房将沈长寄的拜帖送上来时,广宁侯怔住了。
王氏语气恶劣,“首辅大人尊贵,我们小小侯府招待不起,叫他们回吧。”
广宁侯却叫住了小厮。
“请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