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空眉心皱成川,未置一词的先跨步。
蓉娘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心口难免荡漾,火急火燎的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门,蓉娘迫不及待的反手关上门。
门声一落下,温水水在里头就听的一清二楚。
“元空小师傅,妾身这一身啊,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您最好给妾身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都看一看,”蓉娘脱了鞋子靠在榻上,媚眼如丝的瞧着他,自己先把衣带子解开来,只等着他碰。
这间主屋暂时放下了两张床,中间隔张屏风,缘着温水水嫌她,这下好,倒让她随意带人进房里。
温水水捏紧笔,屏气等着元空回应。
外头元空面色冰冷,并没有上手触碰她,“施主,你没事贫僧就先走了。”
他一点目光都没落在蓉娘身上,挪腿就欲走。
温水水私心里生喜,元空素来高洁,岂会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她果然没看错人。
外头嘭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片刻就听见蓉娘娇滴滴的叫声,“小师傅,妾身摔倒了,你快来扶妾身一把。”
温水水不觉鄙夷,这种小把戏她都看得出,不信元空会入套。
可惜下一瞬她就听见蓉娘娇羞难耐道,“小师傅真会体贴人,妾身夜里长犯冷,不知小师傅能不能留下来替妾身暖暖被窝。”
温水水满脑子惊愣,她无法想象外面的情形,元空在干什么,蓉娘如此恬不知耻,带着他进她的屋,他如果不愿意谁能强求他来。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又不是没见过,仅仅因为他救过自己几次,就把他想的多么圣洁,忒的可笑!
她突然立直身伸脚猛踹到屏风上,那架屏风应时翻倒。
蓉娘松开元空的衣袖,团身滚到一边险险避过,直瞧见她站在木施前,不快道,“你怎么回来了?”
温水水阴森的盯着她,“这间寮房是我住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住进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蓉娘爬起身,当先往元空身上靠,“小师傅,你瞧瞧她,好生吓人。”
元空拂袖避让到左侧,双掌合并面目覆冰,“女施主接连越线,这弥陀村不留浮躁之人,贫僧随后叫人送你离开。”
蓉娘登时换出一副泼辣的面孔,指着他的鼻子骂,“死秃驴你装什么正经!跟我进房间难道你不是动了色心?”
元空抿直唇,“贫僧以为施主真有病。”
蓉娘一甩袖子,眼睛自他瞟到温水水,冷不丁说道,“怎么着,在这房里我还是多余的,你们俩一看就有奸情,堂堂相府嫡小姐自己家不待,却巴着个和尚住在这么个破地方受苦,可真是痴情的很,没准过些日子肚子大了,家也不用回,干脆就被他养在寺里得了!”
她撂完话,还要轻蔑的往温水水通身打转,温水水霎时怒火冲天,扬手照着她的脸甩了一记耳光,打完不等她反应,张手掐住她的脖颈死命勒,“凭你也配诋毁我!”
暴戾自那张柔艳的白皮底下沁出,她的眼睛渗出湿红,像是哭又像是兴奋。
元空一眼看出不对劲,急忙道,“温施主,切勿动怒。”
温水水像是听不见,她的眼睫飞速颤动,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可她手里的劲头在加大,掐的蓉娘直翻白眼。
元空立时扣住她的手腕拉开,蓉娘摔地上猛喘气,还不待呼匀,温水水五指成爪迎着她的面门上抓来,她慌的往后退,元空包住那只手,扭头道,“快出去!”
蓉娘惊恐的冲出了门。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温水水的愤恨也转移给了元空,她用另一只手拍元空的脸,泪眼朦胧的笑道,“你和他们也没区别。”
元空定定的注视她。
温水水推了他一下,被他扣住的手腕没松开,她轻眨眼,眼泪啪嗒往下掉,“怕我追杀她么?”
元空道,“贫僧给施主念段经听吧。”
温水水斜勾着唇,伸手过来掰他的指头,“念经回你的禅房,别在这里污了我的耳朵。”
元空放了她,背身去关上门,依着墙坐倒,两手做结口中低念出声。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自①……”
这声音沉沉入耳,温水水积压的怒怨慢慢消散,她神色迷惘,突然又怅然,轻声说,“我有些难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喉音止断,元空仰视着她,“你只是病了。”
温水水嗯一声,弯身蹲到他身前抱着双膝道,“我没病。”
元空和她对视,“你没病。”
温水水笑了笑,伸长手摸他的眼睛,“你眼睛真好看。”
她的手指柔软,指腹轻轻压着睫毛,一下一下,只要她下手重一点,元空的眼睛就瞎了。
元空任她碰着,眼睛还专注的望着她,“施主要休息了。”
温水水摇着头,手缓缓抚摸他的鼻尖落到那半开的唇口上,她眯了眼,小小声问他,“你刚刚跟她在做什么?”
“她摔在地上,贫僧扶她起来,”元空说,嘴边的指头一不留心就碰到,他有些微不自在的退了点。
温水水凑近他,浓长的睫与他交错在一起,她呢喃着,“你也扶过我。”
他们靠的太近,元空退无可退只得抬手轻推她,“施主,你越矩了。”
温水水按下那只手掌覆在身前,曲腿跪在他的膝头,咬着软红的唇在他脸侧呵气如兰,“你能陪着我吗?”
元空的手被她捧在怀中动弹不得,忽视不了的热香沿着他的手心传到鼻下,他忽的神色放空,沉眸不语。
温水水失落的将脸贴到他脸边,轻微蹭了蹭,“她叫你师傅,我不喜欢听。”
元空脊骨僵直,良晌没答话。
“你开的药我不爱喝,以后不喝了,”温水水似怨似叹的依在他胸前,闭眸贴靠着他的肩,“你在里面下了什么?”
“治病的药,”元空道。
温水水低笑,“什么病?”
元空扼声。
温水水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完全依赖的黏着他,“我叫你大师。”
元空凝眸。
温水水微仰起头,露出疑惑道,“可我记得我好像也叫你师傅。”
元空平直声线,“名字只是称呼,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施主开心。”
温水水说了句,“我不开心。”
她摸到他的后颈,脸撇一边,眼眸望着他浅薄的唇道,“你陪我,我就开心。”
元空偏过头,眼中已然成灰,“施主身在迷妄,等回头醒转定会后悔。”
温水水揪住他的前襟,“什么是迷妄?是你吗?”
第16章 十六个大师 恨他不识情
元空没接声,目色霭霭的看着她笑,“弥陀村简陋,施主约莫住不惯,贫僧还是通知你父亲来接你回家吧。”
温水水瘪着唇,“我不回去。”
元空静声,缄默的直视她。
温水水捂着口打哈欠,头重新枕到他颈下,墨发如瀑般散落在他的胳膊上,她犹不自知,懒懒的耷拉着眼跟他埋怨,“你先认识我的。”
“贫僧认识许多人,”元空淡声道。
温水水掀起眼,伸手挠他下颌,润着眸哑哑道,“我想跟你做朋友。”
相交一生,只有彼此的好友。
元空板直声,“贫僧并非施主良友,施主往后会遇到很多人,现下不过是孤独,你瞧见了贫僧,便以为贫僧和你是一路人。”
温水水眼角的泪断断续续淌,泪珠滴到他胸前晕开出深色的花,她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领口处,撒了他一身泪,“元空。”
元空压住手心的佛珠,低念道,“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①……”
温水水抬手覆住他的唇,连连吸着气道,“别念了。”
元空停住,垂眼时的表情显出佛性,他说,“贫僧该走了。”
温水水身体一颤,良久笑了,“我好困,你抱我去睡。”
元空没动。
温水水轻轻的笑,“你不想走么。”
元空慢慢伸直胳膊穿过她的下腿将她抱起,缓步朝外榻去。
温水水缩着全身躺进他的臂弯里,她睁不开眼,张唇一口咬住他,“……不睡这里。”
元空顷刻僵硬,片晌懂了她的意思,绕过地上的屏风将她放倒在木床上,元空俯视着她,看她背对着自己蜷缩成团,莹白的脸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异常显眼,她像是被枷锁捆牢,挣不开也不想挣,还想将他也拉入深渊。
元空脚下转动,一步步往外走,直走到门边拉开栓,他听见她细细的嗓音,“你还来吗?”
元空不答。
“你不来了,以后药也别送进来了,”他听见她如是说。
元空回头看她,她的身子平躺开,脸侧现出诡异的红,那眸中含着温软,一如她这个人,柔弱、不能承力。
但她像藤蔓一样绞缠着他,他想将她剥离。
她大概立刻就会死。
她只是在病中,需要人呵护,她现下做的一切都不是她自愿的。
元空温声道,“施主睡吧,贫僧明日过来看你。”
温水水浅浅勾唇,“让她滚。”
元空微一颔首,“那位女施主贫僧会派人送回。”
温水水合着眼很快陷入深睡。
元空悄悄走出门,恰见含烟等在廊下。
“元空师傅,那药真能治小姐的病?”
元空揣着袖子,“要慢慢调养,急不得。”
含烟点了点头,“劳烦师傅费心。”
元空沉下目走出去。
直回到禅房,玄明主持盘坐在罗汉床上,瞧见他先呵呵笑,眼边的皱痕迭起,颇具慈悲相,“元空,弥陀村往后你别管了,老衲让元达去替你。”
元空弓起背,“好。”
玄明主持笑意加深,“那位小施主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不见温施主过来接,确实可怜,出家人自来仁慈,你待她好些也没错,老衲不拦着你。”
“弟子会注意分寸,”元空应话。
玄明主持唉一声,“这月过了,可别忘了回汴梁。”
元空伏地给他磕头,沉声道,“弟子多谢主持体恤。”
玄明揭开茶盖倒水,吹两下热气品一口,“老衲赐你法名元空,你可知何意?”
元空头抵着地面等他点拨。
“元空,缘空,你自小聪慧过人,对佛法也颇能领悟,老衲虽然是遵着陛下的话收你为徒,其实心里真的盼你能继承老衲的衣钵,”玄明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弯腿下地,走两步到元空跟前,扶着他起身,略有遗憾道,“你不是正统佛家弟子,老衲也不忍心让你遁入空门,倘若有朝一日你真心敀依,老衲自是欢喜,但你若愿重新入红尘,老衲也欣慰,只一句话。”
他拍拍元空的手,“遵从本心。”
元空低眸,许久他回道,“您曾经跟弟子说过佛祖舍身喂鹰,弟子也只是想救人一命。”
玄明愣怔,随后了然道,“老衲狭隘,佛渡众生,你既有此心,老衲当鼓励你。”
“主持曾说,蝼蚁尚且偷生,可人若没了生意,要如何去救?”元空虚心求问。
玄明抚着胡子,“做她困境中的引路灯,牵引着她走出来。”
元空五指成拳,沉默片刻应道,“弟子顿悟,多谢主持点拨。”
——
翌日起了霜,元空赶早让寺里的知客将蓉娘送出了弥陀村。
弥陀寺归元达负责,元空也就当真空闲了,手头的一些零碎事做完,约莫才到过上午。
他算算时辰,换了件轻便的僧袍从后院出门。
弥陀村离得近,走小半刻钟就到地方。
从梅瞅见他来忙擦着额头的汗道,“元空师傅,我家小姐很不对劲,房里的桌椅板凳全被她砸了,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您交代让她喝药也没喂下去。”
元空长眉微蹙,快步上了台阶,从梅将门打开,他伸一只脚过门槛,倏忽想起来道,“温施主的状况你们透露给其他人吗?”
从梅慌张摇头,“奴婢们也知道传出去不好,哪儿敢乱说。”
元空轻浅抿笑,安慰她说,“倒也不是顽疾,你们若有空余,多与她说话,也算得上救她。”
从梅把这话记下了,匆匆催促他,“您快进去。”
元空走进房,正见含烟把温水水抱在怀里,地上乱的很,碎碗落一地,空气中还能闻见药的苦味。
含烟轻拍着温水水的脊背,红着眼笑道,“小姐,您看元空师傅过来了。”
温水水挥开她的手,仰起脸来阴冷的望着元空,“你竟敢设计用药抹杀我!”
她的脸上显现出凶恶,赤脚纵下地,踩在碎片上都不顾疼,猛摁住他继续道,“她是我护着长大的,你想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
那只手分明绵软无力,可竟也像生了利刺扎在他颈部的肌肤上,元空平静的应承着,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含烟,她立刻会意,悄声退离。
“施主,贫僧是在医治你。”
温水水哼哧着气,一手拽着他往床上去,她就站在床框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医治我就是杀我?”
“施主想错了,你们是一个人,”元空心平气和的跟她笑。
温水水扬手往他面上打,被他轻松握住手,她放肆的笑,“你凭什么管我们?这是我和她的事,你药死了我,你愿意保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