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时辰不早了。”他说完,不等她回答,转身朝御辇处走去。
永嘉看了看沈邵的背影,一言未发的关上车窗,芸香随行跟着,见此对车前的侍卫,道了句:“出发。”
永嘉的车队远远离去,沈邵的御辇也未曾停留,他上了车,便立即调头,返回城内。
永嘉一路上走得很急,不过十日便抵琅琊,沈桓和姜尚宫早早等候。
沈桓在琅琊临时置了间宅院,为永嘉接风洗尘。
“阿姐你猜,我在琅琊遇上了谁?”
永嘉接过沈桓递来的筷子,她看着还在忙前忙后的姜尚宫,唤来她快来坐下,她转头问沈桓:“是谁?”
“宋大哥,他如今在这里任职。”
永嘉有几分意外:“宋哥哥竟在这,”她顾忌着一旁的芸香,感慨了一句,未再说什么。
“陵地的事宋大哥帮了不少忙,阿姐既来了,我们改日登门去谢谢他。”
永嘉点头:“这是应该的,就明日吧,等一会用过了饭,我们去买些东西。”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阿姐不用操心,”沈桓说着,咬了咬筷子:“只是……”
“只是什么?”永嘉看出沈桓的犹豫,她转眸去看姜尚宫,却见姜尚宫也躲开了眼神。
永嘉更是疑惑。
“也什么,”沈桓故作爽朗一笑,他低头吃了两口饭,在永嘉一直等待的目光下,他才咽了口中的东西说:“宋大哥成亲了…就前两个月。”
饭桌上似有一时寂静,永嘉微微低眸,她能感受到沈桓和姜尚宫一齐望来的目光,永嘉面上一笑,她抬起头,对上二人的目光:“那正好,明日连带着贺礼一齐补上吧。”
次日,永嘉与沈桓,姜尚宫一起登门,去拜访宋思楼。
宋思楼听人禀告,说惠王来访,亲自跑到门外去迎客,他跑到府门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道身影,身子却是一僵。
永嘉被姜尚宫扶着走下马车,一抬头便撞见愣立在府门石阶上的宋思楼。
光阴最是无情的东西,永嘉如今偶尔还能想起年少时与宋思楼和弟弟们去京郊赏桂的情景,记忆里的人犹是熟悉,可现下活生生立在眼前的人,却是陌生了。
物是人非大抵都是如此。
沈桓翻身下马,他瞧着怔愣的宋思楼,几步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哥不请我们进府去喝杯茶?”
宋思楼才被沈桓唤回神,他从永嘉身上收回目光,低下脑袋四处看地,意外之下更有无措。
“听说嫂子手艺不错,不知今日能不能吃上嫂子亲手做的糕点。”沈桓手扯住宋思楼的手臂,又道。
宋思楼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他直直看向沈桓,张着口想说什么,可嗓子里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在沈桓略深的目光下,他低下头,一直紧绷僵硬的面上才扯出一丝笑来。
“内子的手艺粗浅,比不上京城,更比不上大内…只怕要王爷见笑了。”
沈桓搂住宋思楼的肩膀,转身向宋宅内走:“你可不能替嫂子谦虚。”
永嘉看着两人走在前头,命随从将车上的礼物卸下,她携着姜尚宫走在后头。
宋思楼将她们请入正堂,不久有仆人前来奉茶,沈桓说明来意,宋思楼闻言,几番说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席间气氛尚算融洽,永嘉几次对上宋思楼看来的目光,她面上挂着笑意,不等她开口,便见他飞快躲闪开。
正堂的门忽被敲响,推门入来,行在最前头的女子,一袭青蓝色的衣裙,不算华丽却格外干净雅致,容貌虽称不上美人,但眉眼温婉,胜在清丽。
女子走入,对客见礼:“官人说有贵客来,妾做了些点心,手艺粗浅,还望贵人们莫嫌弃。”
宋思楼看着走进来的妻子,连忙站起身,他其实是有几分局促的,但对上妻子投来的温柔的目光,霎时间安定不少。
他的反应,惹了妻子的几分不解,他走到妻子身边,手臂揽在她的肩膀上,先是朝她笑了笑,接着对众人介绍:“这是内子,福柔。”
福柔再次向众人行礼。
永嘉转头看了看姜尚宫,随后站起身,朝福柔走过去,姜尚宫手捧着一个精致匣子,跟在永嘉身后。
“宋夫人,初次见面,略备了些薄礼,还望你不嫌弃。”永嘉说罢,姜尚宫打开匣子,走上前双手奉给宋夫人。
匣子里头躺着一对双蝶玉钗,玉体晶莹,雕工细致,上头的蝶活生生的,好似翩然欲飞,瞧上一眼,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宋夫人瞧着永嘉送上的贵重礼物,一时不敢接受,她满是意外的转头去看宋思楼。
宋思楼看见永嘉送上的礼,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瞧她得体又亲切的笑,他又看向惊讶的妻子,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姜尚宫递来的匣子,再转手递到妻子手上,他今日第一次郑重看向永嘉,拱手道谢。
沈桓等人在宋府略坐了坐,推辞了宋思楼留他们用晚膳,告辞归家。
永嘉在琅琊停留了半个月,母妃的棺椁重新下土,迁陵之事顺利完成,很快,她便收到了沈邵从京寄来的信。
永嘉倚在屋前廊下看信,听见脚步声,一抬头见是沈桓。
沈桓远远便看见永嘉手上拿着信,他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拿过信。
沈桓看着信上,沈邵说迁陵之事既完,便催促永嘉尽快归京,恨不能团了信纸,撕的细碎。
永嘉顾忌着一旁的人,制止了沈桓的动作,她从他手中拿回信,瞧他眼底的怒,声音平静:“那明日便启程归京吧。”
永嘉从琅琊启程,沈邵很快便收到了消息,永嘉离开的这一个多月,他几乎掌握她全部的行踪,他知她路上在哪里停留,知她哪日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又见了谁。
沈邵算着归期,心里头急切,想早日出城去接永嘉。
她离开他身边,便像是放飞的风筝,他虽时时牵着线,可总是怕有一阵风,将线吹断,风筝跑了。
沈邵在得到永嘉归京消息后的第五日,又收到了南边传回来的信。
王然奉命沏茶回来,刚踏入御门,便听见里头‘嘭’的一声响,王然手一抖,手上端着的茶险些没溢出来。
他心提在嗓子眼,一步一步往殿里探去,见书案被掀翻了,奏折落了一地,有得还被砚台里的墨汁污了。
王然看到浑身颤抖的沈邵,他胸膛起伏剧烈,眼底是一片猩红。
王然连忙跪地,放下茶盏,埋头收拾狼藉,他拾到一张信纸,瞥见上头的字迹,霎时心头大震。
“长公主一行人,在行到徐州后,消失不见了。”
第83章 告白
长州是三郡要塞, 北临江峡,南抵淮岭,乃四通八达之地。
永嘉选择在长州逃跑, 便是借助此处优越的地理位置,让沈邵的人马猜不到她们逃跑的方向, 以防被他们围追堵截。
永嘉等人在长州甩开追兵, 向西南下临邛, 那里有沈桓偷偷预备好的宅院。
沈桓与姜尚宫提早一月南下,不仅是择选陵地, 更是为了提早布置好逃跑线路, 永嘉等人退到临邛后, 暂时住下,避一避风头。
临邛的宅院里备足了粮食与水,众人闭门不出待了三日,第四日沈桓带了名小厮出门探查,见四处都贴了公告, 街上巡逻的兵卒也多了。
沈桓埋着头,沿着人流稀少处走,绕道回了宅子。
“王爷, 外头如何?”姜尚宫见沈桓回来, 最先迎上前,接下他递来的草帽。
沈桓叹了一声, 他走到永嘉身边坐下,将在街上的情景告诉她们。
现下的情形,也在永嘉的意料之中,沈邵特派的卫队,怎可能这般好打发, 现在只是他们这些人就已经将长州附近的州府都惊动了,再过两日,等她逃走的消息传回京里,沈邵必定会加派更多人手,到那时候各路关卡严防死守,她们才是真的插翅难逃。
“阿姐,我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才几日竟追到临邛来了。”
“不是他们的动作快,是沈邵早有准备,他疑心我要逃,必然早做好了如何抓我的准备。”永嘉回答。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再这样拖下去,怕是没几日便会被抓到了。”
永嘉闻言,沉默静思片刻:“惠州我们不去了,直接回京。”
“回京?”
沈桓和姜尚宫皆是一愣,姜尚宫不解问道:“我们好容易逃出来,为何要回京?”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我们是在长州逃跑的,沈邵知道了必定会封锁长州上下,乃至左右的州郡,这里看着天高皇帝远,却是最危险的地方,”永嘉看着姜尚宫解释:“就像尚宫方才说的,我们好容易从京逃出来,自然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就是京城,沈邵料想我们不敢回京,京城的搜寻相比长州,反而更松懈。”
“我们先回京,让沈邵在南方寻搜上一阵子,他在南边找不到人,久了自然就转移注意力,等风头过去,我们再回南边。”
沈桓闻言沉默思考一阵,最后点了点头,赞成道:“的确,便是我们现在退到惠州,要不了多久官府之间通了气,追兵很快就到,我们一旦晚上一步,必然很快被抓。”
永嘉和沈桓计划好,当夜便离开临邛,昼夜赶路,绕道江淮北上,一路水陆交迭,半个月后回到京城。
彼时从南边传来消息,说长州闹了草寇,官家封了路,进出的商贾必须要有保人,车马人货都需层层关卡筛查,管理之严密,街上巡逻的卫兵更是一日多过一日,一时间南郡百姓民心惶惶。
永嘉等人抵京后,住在京郊的园子里,前后几里的土地都是永嘉从前购置的,中央处曾是淑太妃的陵墓。
在京郊住了两日,京城一切如常,果然比在南边太平许多,沈桓想办法联系到陆翊,来京郊一叙。
陆翊收到沈桓的信,急忙赶到京郊,看到永嘉几人,知道她们是逃跑回来,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意外。
陆翊对沈邵和永嘉之间,除了最早沈桓醉酒无意说出外,帮忙捉捕籍尚宫前后,也几乎知道了实情。
对于这段关系,陆翊期初是惊心,他也试探过,但实在不知永嘉的心意,他更不敢轻易置喙,怕她困扰难过,他原是想,她们若是两情相悦,他又何必去打扰她。
只是没料到,兜兜转转,最后竟是这般的结局。
陆翊看着他们躲藏的园子,两间略有简陋的小屋,屋内连床榻都没有。
“这地方多有简陋,不如两位殿下搬到寒舍去,我家里虽称不上好去处,但至少被褥齐全,夜里能好好休息。”
如今在沈桓心里,除了阿姐,最信任的人便是陆翊了,他听着陆翊的邀请,其实是有几分心动的,毕竟他们还要京里躲上许久,他自己在军营时吃苦也算吃惯了,只是心疼阿姐和上了年纪的姜尚宫。
沈桓虽心动却不敢直接应下,他转头看向永嘉。
永嘉听到陆翊的邀请,摇了摇头,向他道了谢:“陆将军今日来见我们,也是担了风险,若我们都住到将军府上,来日不慎暴露,恐会连累将军。”
陆翊正想说自己不怕连累,便听永嘉接着说:“将军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大恩大德,难以为报,若再连累将军,我实在是心愧难安。”
陆翊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沈桓打断,沈桓最是了解永嘉,他先岔开话题,打算容后再议。
他问陆翊:“我听你方才说,京城还不知我与阿姐失踪了?”
“是,”陆翊点头:“京城里也只是少数人听说您与殿下南下迁陵了,以为你们还未回来,如今朝堂上吵得最激烈的,是为了北面的何长钧。”
陆翊说着,如今看到永嘉和沈桓,再回想起这阵子早朝上,天子终日沉郁的面色,才明了几分。
沈桓听此稍稍安心,他接着问:“听说何长钧在北疆造反了,已经破了一座城池,还斩了朝廷亲命的郡守,看来这次,是彻底与天家撕破脸了?”
“何长钧行路至此也怨不得旁人,都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可惜他手里握着何家军,想要将他彻底拿下,是要废些心思的。”陆翊说:“如今朝廷上,派谁出征,也是吵个不停。”
“那陛下的意思呢?”沈桓问。
“陛下倒是私下召见过我,陛下有心御驾亲征,要我从旁随军。”
永嘉闻言,心头微动,她抢先问道:“旨意已经下了?”
她询问的语气有几分急切,引得一旁沈桓注目。
陆翊摇了摇头:“旨意倒还未下,但我看陛下心意坚决,应该是不会再变了。”
永嘉听着陆翊的回答,心上愈发沉闷,她听着陆翊与沈桓继续交谈,低下头静静的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说道:“陆将军,我与桓儿还不知能再京平安待几日,一旦有变,可能立马就会离开,有些话,我怕今日不说,日后便难有机会……”
陆翊望着永嘉,听她此话,心里头隐隐作痛,不甚鲜明,但像无数细碎的针,密密麻麻的扎过来,他忍着疼,面上装作平常:“殿下请说。”
“若陛下真有意要你陪同亲征,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加小心。”
陆翊道谢,他一时会意错了,主动开口:“臣也会竭力保护好陛下安全…”
永嘉闻言,略略垂眸,她没有接陆翊的话,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有些话藏在我心里也许久了,总是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如今不说,又怕来日后悔…陆将军,您救过我的命,母妃与阿弟的命,是我一家的恩人,我心里一直万分感激您,但也正因如此,您帮助我许多,我与陛下之间的恩怨,您也不可避免的参与了许多,如今我开罪陛下,我怕…很怕会连累您。”
陆翊听完永嘉这一番话,她说的也算十分直白,他听懂她言下之意,拱手对她道谢:“多谢殿下提醒…臣会小心。”
永嘉今日说出这一番话,其实也是冒险的,她一直拿不准沈邵对陆翊的态度,毕竟他曾亲口与她说过,要杀了陆翊,但他一直迟迟没有下手,她也不甚清楚,究竟是沈邵只是为了威胁她,还是因为他对陆翊还有旁的安排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