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茴烦闷地将书放回小几上,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身后的青鸾看主子如此担心,便上前为她斟了一杯茶,安抚道:“娘娘,公子向来是有分寸之人,想必即使是在这般情况下,也依然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正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她缓缓侧眸,探究的目光在青鸾脸上逡巡半晌。
末了,她忽而问道:“青鸾,你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公子?”
第30章 情意。
心中猛地一震, 青鸾不知她是何意,慌张之下下意识便答道:“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娘娘不认识的。”
“是吗?”她紧紧盯着青鸾的脸, 眼睛一眨不眨, “可我上次说要给你说媒,你说自己高攀不上。他既普通, 为何当今皇后的义妹却高攀不上他呢?”
青鸾的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弯连忙跪伏于地, “娘娘恕罪, 奴婢…奴婢…”
脑子里在这一瞬间过了千万种理由, 可却找不到一种合理的理由, 能解释她方才为何要撒谎。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她将下唇咬得泛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娘娘坦白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气。
“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泽明吧?”
她蓦地抬起头来, 双眼微睁眸光闪动,“娘娘, 您…您如何知晓?”
阮清回起身, 走过来将她扶起, 柔声道:“许是女人之间的一种直觉吧, 我总感觉, 你待泽明不一样, 似乎事事都在下意识地维护着他, 便问了那么一句。其实你若说‘不是’,我也是会信你的。”
隐藏多年的心思被猝不及防地揭开,青鸾不免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自小便被送进阮家当阮清茴的玩伴, 与她一起进学堂读书写字,一起学习琴棋书画。
侯爷与夫人都待她极好,连吃穿住都与旁的下人们不同。这么多年来,她虽名义上是阮清茴的婢女,实际上与她的义妹无异。
可阮家待她如此不薄,自己却觊觎着阮家的公子,这份愧疚始终缠绕着她,让她此时此刻无言面对阮清茴。
“娘娘,奴婢知晓自己辜负了您的恩德,也不想为自己找何理由。奴婢今后一定会收起对公子的心意,还请娘娘留奴婢在您身边,无论娘娘要如何处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的。”
她无比恳切的望着眼前的人,原以为会遭来一顿斥责,却不想她只是极温柔的笑了笑,而后拉过自己的手握进掌心。
“你喜欢泽明为何不同我说呢?爹娘待人向来和善,他们不会瞧不起你的,给泽明选妻,自然也会选贤不论出身。”
“他们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如何他们心知肚明。况且,他们对你又是知根知底的,若你能嫁给泽明为妻,那便是再好不过,何必妄自菲薄呢?”
话音刚落,两滴泪水啪嗒一下,当即便从青鸾眼眶子里滚落了下来。
“娘娘...”
“好啦。”阮清茴拥住她,轻轻拍打着脊背,细声安慰道:“乖,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说完,又松开她取出袖中方帕,给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待她抽了抽鼻子,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后,阮清茴接着又道:“只不过,你也知道泽明近日出了何事。他如今情绪不稳定,怕是近段时间都谈不了婚事了...”
还未说完,青鸾忙抓过她的手,“奴婢都知晓的,奴婢原本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只要娘娘不将奴婢嫁与旁人,奴婢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也是愿意的。”
“傻姑娘...”她抬手抚上青鸾的脸,盈盈浅笑,“我哪里舍得,让你把大好年华都耗费在我这里?你是姑娘家,姑娘家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可是会被笑话的。”
“你且再等一段时日,等他过了这道坎儿,我再去同他说一说。他若是愿意娶你,我们阮家自然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说着,阮清茴顿了顿,垂下眼眸默了须臾,又道:“可他若是不愿意娶你,我也万不可能勉强于他的,你需得做好心理准备。”
“嗯!”青鸾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公子愿意娶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不愿意,那也是理所当然,奴婢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阮清茴望着她一番情真意切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微微弯了弯唇角,道:“以往让你私底下不用奴婢奴婢的自称,你不愿意,觉得自己逾越了礼数。如今你可是有可能做我弟媳的人了,今后总不能再奴婢奴婢的自称了吧?”
被她如此一番调侃,对面那人面带红晕的垂下了头,小声喃喃了句“是。”
随后一整个下午,主仆二人都坐在回廊上聊着天。
阮清茴将自家弟弟的喜恶一一说了个遍,偶尔还会说起两件青鸾不知晓的,阮泽明儿时的糗事,逗得她们眉开眼笑,一时竟忘记了对沈砚的担忧。
直至夜幕低垂时,沈砚这才堪堪从宫外赶了回来。
他踏进殿内,一张俊逸的面容上,并未如意料中那般染上倦色,不仅无丝毫疲累,且看起来与出宫之前并无两样。
阮清茴连忙询问事情的进度,却见他紧抿嘴唇,眉心微蹙,鼻息间重重呼出口气来。
而后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压根就没见到他。”
“没见到?”她一边给他递上茶水,一边问道:“这是何意?泽明不愿意见你吗?可你为何这个时辰才回来?”
“哪儿呀,他不是不愿意见我,他是一听到我来了,直接翻窗户跑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几个家丁都追不上,不去考武状元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气呼呼地嘟起嘴唇。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的他刚在门外打了个招呼,那家伙就翻窗户逃走了?
也太伤人了吧,整的他多可怕似的。
看着坐在椅子上气鼓鼓的丈夫,她暗暗勾了勾唇角,上前捏着给他肩膀安抚道:“好啦,别生气了。想必泽明是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才选择逃走的。”
“不过他也太不成熟了,我改日见到他,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给你出气,好吗?”
闻此言,沈砚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许。
紧接着又听她问道:“不过既然你刚去他便逃走了,那你为何此时才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禁回忆起在侯府的下午,长叹了声,“这你就得问岳母了。”
今日午后,沈砚顺利到达侯府,敲了敲阮泽明的房门后,在门外扬声道:“泽明,我是你姐夫,我想同你谈一谈。”
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有凳子倒地的声音。可等到他再次敲门时,屋内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下人只好撬开了房门,结果塌进去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及还在微微晃动的窗扇。
阮泽明既然已经跑了,他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留在侯府的理由。本想着立马回宫的,却不想岳母十分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用晚膳。
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拒绝,于是只好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只不过晚膳过后,岳母仍是不让他走,继续十分热情的将他带到阮清茴的闺房里,指着屋里的各件物什,给他讲述起阮清茴进宫之前的故事来。
就这样,直到宫门快关闭前,沈砚这才钻进了来时的马车。
听完,阮清茴当季垂眸掩口,发出两声轻笑,“真是难为陛下了。”
“母亲一向待人热情,她女儿嫁的又是当今陛下,自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的,还请陛下万不要与她计较。”
“我怎可能与岳母计较呢?”
有浓浓笑意荡进眼底,他拉过妻子的手,望着她的眸子笑得更甚了些,“况且,那些故事我都很喜欢听,就好像...我亲眼见证了阿茴的成长一般。”
绵绵情意在那双桃花眼里四处流转,看得她一时沉溺进去,无法自拔。
突然,腹部被人踢了一下,她登时睁大了眸子。
“阿茴,怎么了?”
阮清茴抬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又懵又不可置信,“夭夭她...好像踢我了。”
“真的?!”沈砚一喜,连忙蹲在她身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
可听了片刻,肚子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抬起头来,“夭夭方才真的踢你了?怎的这会儿又没动静了呢?”
“也许...她只想踢那么一下吧。”
年轻的父亲瞬间垂头丧气,抱着她的肚子不肯撒手,“我那么喜欢她,怎么就不能让我听一听呢?不行不行,她等会肯定还得踢,我就在这里守着。”
阮清茴哭笑不得,“可是,你这样我没有办法去洗漱了呀。”
“这有什么的?我帮阿茴洗不就好了。”
她正想拒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忘御池的方向行去。
二人早已坦诚面对过数不清的次数,见他坚持,阮清茴便也不再拒绝,任由他脱了衣裳给自己擦洗。
不知为何,如此场景却让她莫名生出一股温馨感来。尤其当沈砚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洗肚皮时,这种温馨感便越发强烈。
似乎此时此刻,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后,只是一对紧张的迎接孩子到来的,平凡的夫妻而已。
她坐在御池边,微笑的看着将热水小心淋在自己肚子上的丈夫,心里一动,忽而抬起他的下颌,在额心轻轻印上一吻。
沈砚懵了一瞬,眨了眨眼。“阿茴这是......”
“想我了?”
“......”
想你个大头鬼。
唇角瞬间绷直,她将手旁的澡巾一把塞进他怀里,“继续擦你的。”
他嘟了嘟嘴没说什么,继续卖力地干起澡工的活来。
半个时辰后,夫妻二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之上。沈砚仍是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时刻准备着听女儿第二次胎动。
阮清茴打了个哈欠,见他期待满满的模样,便不好开口让他移开,于是就着这样的姿势闭上了眼帘。
随着意识越来越沉,她的呼吸逐渐绵长,顺利进入了梦乡与周公相会。
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声激动的叫喊陡然划破了漆黑的夜。
第31章 泽明。
阮清茴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
“阿茴,夭夭方才又踢了!”借着月光,她依稀能看见沈砚脸上激动的神情。
然而此时睡意正浓,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他, 说了句“知道了”便又继续躺下睡了。
“阿茴。”他不死心地爬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我说,方才夭夭又踢你了哦。”
她蹙起眉心, 略微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随即把脸侧了过去。
沈砚也不敢再打扰她, 自个儿乖乖躺好, 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帐顶,方才喜悦的余韵还未过去, 他睁了好半晌也没能睡着。
侧首看了一眼正睡得安稳的妻子,想了想,还是不吵醒她了, 于是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踮着脚尖去了书房。
一夜过去, 旭日东升。
阮清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待意识清醒了些后, 习惯性地转头看向身旁, 然而入目所见, 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床铺。
今日不是休沐吗?人去哪了?
她随手披了件外衣去正堂唤来青鸾, 询问过后得知, 陛下一整夜都没出过仁明殿,因此人一定还在殿内。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便看向书房, 抬脚朝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眼便见沈砚正趴在书案上熟睡,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正在雕刻中的玉娃娃,而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刻刀。而他趴着的地方周围还散落了不少的玉屑,连脸下都压着一些。
阮清茴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抽出玉娃娃,指尖抚上已雕刻完成的脸颊,冰凉的触感顿时淌进皮肤,流经血脉却是汇集成了一股暖意,浮上心头。
唇角不自觉翘起,她放回玉娃娃,轻轻推了推他:“陛下,醒一醒。”
沈砚蹙了一下眉,缓缓抬起眼帘。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让他不得不又将眼睛眯起,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
“阿茴...已经早上了啊。”
缓慢坐直身子,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意识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连忙看向桌上的玉娃娃。
将它拿起来对着阮清茴,笑道:“阿茴你看,我给夭夭雕了一个玉娃娃,你说她会喜欢吗?”
她微笑着弯下腰,将他脸上粘上的玉屑一点点拿掉,柔声答:“会的,陛下亲自做给她的,夭夭一定会爱不释手。”
“那就好,我还怕我第一次雕玉娃娃雕得不好看,她会不喜欢呢。”说完,旋即又打了个大哈欠,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陛下快去睡会儿吧,在这里趴了一夜,想必全身都酸疼着。”说着,便挽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往内室走去,“快回床上去,我给陛下按按。”
二人回到内室,沈砚趴在床上阖眼休息,阮清茴便坐在床边给他按着脊背。
不一会儿,床上的人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以往他睡着时连呼吸都很轻,想必昨夜确实是累坏了。她望着丈夫的睡颜笑了笑,慢慢俯下身子,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贴。
沈砚醒来时正值午时,洗漱过后宫人们上了午膳,阮清茴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许是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近日除了甜食以外,是越来越没胃口了。每次都得沈砚哄着她,才能勉强再吃下几口。
可今日他哄了好一会儿,自己却仍是吃不下去,甚至在他夹了一口菜递到自己眼前时,只觉一阵反胃恶心。
见她忍不住想吐的模样,沈砚也不好再强迫她,只能让宫人们把午膳撤了下去。
下午,他破天荒的多喂了她几颗蜜饯,以免肚子给饿坏了。阮清茴吃蜜饯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孕吐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