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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能带走一切不愉快,尤其是在事实已定的情况下,只需挺过一段过渡期,日子便能很快好起来。
虽然,对阮泽明并不适用。
殿试结果撤销后,阮清茴时常出宫去看望他,但每次他不是闭门不见,便是彻夜不归。
姐弟两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她又怎么会不理解弟弟的心情呢,尤其如今的局面,还有自己一份助力。
因此弟弟不愿见她,她也不好强求,只能事事依他顺他,待他心情好些了再来同他好好谈一谈。
京城的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这才五月份,女子们便都换上了薄裳纱裙。
而阮清茴的肚子,也终于开始显怀了。
于是沈砚的日常就变成了,每日散朝第一件事便是先回仁明殿,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一听有没有动静。
而后再占用阮清茴的书房处理政事,还偏要她坐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方便他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女儿的胎动。
就连夜里歇息,也不忘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翻了个身,便又会翻回去继续放着。
总之,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阻止他感受女儿的第一次胎动。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未出生的女儿偏偏就不如他意,愣是一下也没踢过那肚皮。
沈砚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的,说是胎儿未出生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而后他竟弄了本《搜神记》来,日日蹲在阿茴肚子前讲得津津有味。
今日亦是如此。
阮清茴甚是无奈,“陛下,哪有给未出生的孩子讲《搜神记》听的?你也不怕吓着她。”
“这有什么吓着的,《搜神记》多浪漫啊,这里面还有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呢,小女孩都喜欢。”
说罢,便轻轻抚摸着那略微圆滚的肚子,笑着问道:“对不对呀,夭夭~”
“……”
“她听不见。”
沈砚当即抬首“啧”了一声,“阿茴!你不要打击我嘛,她一定能听见的,懵懂中的小孩子最有灵性。”
阮清茴抿着唇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不给你摸了,摸你自己的去。”说完转身便要往里面走去。
“欸欸欸!”他连忙拦住她的脚步,又将她牵回圈椅前坐下,继续在回廊沐浴着阳光。
“阿茴不要生我气嘛,我不念就是了。”沈砚委委屈屈地合上自己的书,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在一旁。
先前太医曾叮嘱过他,说女子怀了身孕脾气会变得比以往要暴躁些,尤其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脾气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偶尔一点小事也会让她们生气,甚至什么都不做,仅是呼吸也会惹她们生气,这些都是正常的。
太医还说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同她们对着来,只要不是太离谱,最好事事顺着哄着,孕妇心情好了,胎儿自然也会好。
沈砚那时还十分自信,觉得自己脾气好,最擅长的便是顺着阿茴了,一定能将她哄得好好的。
可这几日,素来温顺柔善的阿茴突然变了个样,他着实不太习惯。
甚至有时她只要一拉下脸来,自己便如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然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狗一样,心里直委屈得想哭。
但他不能哭!
阿茴现在正是需要他陪伴的时候,自己再是委屈也要好好哄着她!
思及此,沈砚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裙摆,勾唇笑道:“阿茴,你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做呀。”
“陛下,你又忘了‘君子远庖厨’了。”
阮清茴笑了笑,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裙摆,转而牵过他的手,“我没有生气,陛下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方才不过故意逗你一下罢了。”
说完,她欠了欠身子,定定望着他双眼,悠悠问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
好家伙,又是一个送命题。
上次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还是在大半年前,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原本踏在他脚下的康庄大道…
又!分!岔!了!
沈砚照常吞咽了一口,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妻子,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回答违心之言呢,还是直言不讳呢?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短时间的思考过后,他深觉,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怎能屈服于他人淫威之下?
于是果断答道:“当然不像了!阿茴是这天底下顶顶温柔的女子。”
第29章 蜜饯。
阮清茴的肚子才四个多月, 并不大,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吃得太饱了的人,因此并不影响她处理内廷事务, 也不影响她日常走动。
要说唯一有影响的, 那便是饮食了。
别人怀孕要么喜欢吃酸,要么喜欢吃辣, 而她却是喜欢吃甜食。
为此沈砚特地从宫外收集来十几种蜜饯果子,一天给她吃一种, 每天不重样。
只是后来太医说, 甜食不能吃太多, 否则容易导致骨痿, 于是他便定下了数量,每日只给她两颗蜜饯。
此时此刻, 阮清茴已经盯了那书案上装蜜饯的盒子许久了。
沈砚正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劄子,丝毫没有感受到前方投来的,格外热切的目光。
今日份的两颗在午时便被她吃完了,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两个多时辰没有尝到甜味了, 实在馋得很。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站起身来, 极其自然地走向书案边, 装作百无聊赖的模样把玩着一根毛笔。
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沈砚抬首望过来, 弯了弯嘴角, “阿茴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有点儿。”她顺势承认道。
“那...我陪阿茴出去转转?”
她摇摇头,视线仍看着手中的毛笔,“我不耐热, 还是别动弹了。”
看着她向下的唇角,以及拒绝时略微冷淡的语气,他忽然明白过来,阿茴这是又莫名不高兴了。
本着怀孕期间不能让她有一丝不高兴的原则,沈砚果断起身来到她身旁,捧着她的脸笑道:“那阿茴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垂眸思考了一瞬,她突然抱着他的腰转了个方向,让他的臀部刚好抵在桌子边缘,而自己则站在他对面。
他纳闷呢,又见妻子对自己笑得甜蜜,柔声撒着娇:“你抱抱我。”
无形的花朵瞬间在四周绽开,理智什么的早就飞远了。他立马将她拥入怀中,腹部还不忘隔出些缝隙来,以免压着孩子。
阮清茴左手环过他的腰,右手朝他身后的蜜饯盒子伸了过去,嘴里不忘继续撒着娇:“抱久一点。”
指尖悄悄摸上盒子边缘,小心翼翼的抠住盖子缓缓抬起,待好不容易露出一条缝,柔软的五指立即钻了进去,顺利夹住一颗蜜饯。
“阿茴,好了吗?还要不要抱?”
“要!”她想也不想便答。
沈砚愣了一瞬,却仍是听话地继续抱着她。
阮清茴食指与中指夹着蜜饯慢慢收了回来,无名指撑着盖子,待蜜饯离开盒内后,再极慢地将盒子小心盖上。
把蜜饯握于掌心,手收回袖子里后,她暗暗长舒了口气,左手拍了拍他的背,“好啦,你可以放开了。”
“阿茴,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见你向我这般撒娇的。”他疑惑道。
“嗯...可能不是我想撒娇,或许是你女儿想撒娇也说不定。”说完,她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啦,快去看劄子吧,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话毕,便转身径直往内堂走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迈出门槛离开书房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似乎已经尝到了掌中那颗蜜饯的甜味儿。
“阿茴。”临到门口,沈砚却突然喊住了她。
阮清茴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他朝自己款款走来,停在她面前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抬起她的右手,将她的手掌摊开。
一颗橘黄色的蜜饯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阿茴,你今日已经吃了两颗了。”说罢,不由分说地将那颗蜜饯拿走。
她嘟起嘴唇,愤愤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想吃,是你女儿想吃嘛。”
沈砚低头笑了笑,将蜜饯喂进了自己口中,“嗯~好甜。”
对面的小可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吞了口口水,向他投去更加愤怒的眼神。
那人终于吃完,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妻子,唇角勾了勾,随即弯下腰来,将脸凑到她面前。
“阿茴不是想吃甜的吗,要不要尝一尝?”
方才还在生气的阮清茴瞬间没了怒气,她怔了一怔,老夫老妻的早已没了以前的羞赧,于是看着眼前这张放大数倍的脸,想也没想便贴了上去。
舌尖熟练地钻进他的口腔里,勾着他的舌头,在那一层味蕾上面细细描绘品尝。
蜜饯的甜味儿很快也浸入她的味蕾,让她的馋嘴暂时缓解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仍是不够。
她想要更多的甜。
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小舌又往里探了些,卷走充盈在他嘴里的所有甜味儿,以从未有过的急切姿态。
片刻,二人分开,一条泛着晶光的细细银丝从两双唇瓣中间断开。
沈砚抬手用指腹拭过她的唇角,嗓音里裹挟着几分喑哑,“阿茴吃得有些急,可是想我了?”
阮清茴微微喘着粗气,闻言抬眸嗔了他一眼,“谁想你了,是你吃掉我的蜜饯在先。”
“真的不想?”他俯首凑近到耳边,趁她不注意,兀地含住白嫩的耳垂。
“!”
怀里的人顿时浑身一凛,一股酥麻感在瞬间过遍了全身,惊慌的眸子撞进他盈满笑意的眼底。
“陛下!”
久违的羞怯顷刻间涌上心头,她将脸彻底埋进他的胸膛,小声嘟囔:“你...你别咬。”
偏偏那人恶作剧似的,朝绯红色的耳朵吹了口热气,明知故问道:“为何不让我咬,阿茴哪里我没有碰过?”
“别...我,我还怀着孕呢,不能...”
见她没了下言,沈砚便故意追问道:“不能什么?”
“......”
“不能......行房事。”
最后那句她说得极小声,却仍是被他听进了耳中,得逞般轻笑了两声。胸膛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动,阮清茴埋在他怀里,依旧羞得滚烫了脸。
待笑声渐止,沈砚低下头来附在她耳旁,张了张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痒痒。
“谁说不能的?”
*
青鸾被主子要求将晚膳撤下去先热着,而后便见陛下屏退了殿内的宫人们,连房门都关上了。
她有些不解,若是要歇息了,为何还要把晚膳热着?若是不歇息,那为何不现在用晚膳,反倒要关房门?
以往主子和陛下屏退宫人们是为了生小皇子,可现在小皇子都怀上了,总不能还继续吧?这对主子肚子里的小皇子可是很危险的呀。
唉,不理解不理解。
青鸾在御膳房门前蹲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终于有小宫女过来通知她,说皇后娘娘让她上晚膳。
于是她便领着一列宫女们,再次将晚膳送了过去。
方迈入殿内,便正巧看见陛下正在漱口,而主子则一脸淡定地坐在餐桌前。
不过以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主子的了解,她一眼便瞧出阮清茴是在故作镇定。
因为......她脸上的红晕实在是太明显啦!
“娘娘,晚膳上好了。”青鸾福礼退去一旁。
用膳期间,二人谁也没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闹别扭了。直到用完晚膳,宫人们端上热茶时,两人这才开口谈论起来。
而谈论的对象,让一旁的青鸾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昨日岳母不是进宫来看你吗,可有说泽明近日如何了?”沈砚问道。
阮清茴叹了声气,“母亲同我说,泽明近日始终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不见朋友也不见爹娘,连饭菜都是让下人放在门口,他饿了就端进去吃,不饿就让它放在那一整日,总之就是不出门。”
“前些日子他就算是心情不济,至少还会出门和朋友喝酒发泄,可现在......母亲昨日同我说的时候还哭了,让我去劝劝泽明。我也想去,可他总是不愿意见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闻言,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去看看他吧。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我,我既决定撤销殿试结果,自然欠他一个交代。”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砚拍了拍手背,安抚道:“我和泽明都是男人,肯定会比你去开导的效果要好一些。你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沈砚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他们都是男人,男人与男人之间自然是好沟通一些的。
再者,泽明碍着他陛下的身份,想必谈话时情绪也会有所收敛,至少会比自己去找他时要冷静些。
如此一想,她便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翌日,散朝后沈砚便换上便服出了宫。
因着阮清茴怀有身孕,出了宫里他不放心,加之阮泽明现在的情绪也不稳定,要是有个万一就不好了,因此他便没让她跟着一起。
仁明殿内。
阮清茴坐在回廊上,捧着一本《诫子歆书》在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颗心早就飞向了侯府。
沈砚去开导阮泽明,她担心的对象便从弟弟变成了丈夫。
泽明情绪不稳定,要是激动之下,根本不顾及他陛下的身份,对他口出狂言怎么办?
亦或是,将对她的失望愤怒,全部都转移到沈砚身上,继而做出一些不可控制的行为,又该怎么办?
自己昨日就该想到这些的,眼下沈砚离宫都快一个时辰了,让他回来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