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脑中思索了一番,想必是失落、自责、又难过吧。
“那...既然名字的事情还未有着落, 那不如陛下先给取个小字?”阮清茴建议道。
他登时眼眸一亮, “嗯, 这是个好想法, 且让我想想取什么。”
接下来的一炷香内,他便就小字一事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托着下巴紧蹙眉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片刻后,忽地握拳锤入掌中, “我想到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叫民安如何?”
“民安?”她垂眸笑了笑, “陛下还真是不用心, 夭夭的小字你便从诗经里取, 皇子的名字你就如此简单直白。若真是皇子, 那他可就要伤心了。”
“哎呀, 虽然简单直白, 但寄予了我这位父亲对他厚重的希望嘛。我啊, 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让大夏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阮清茴伸手握住他, 笑意不减,“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的。”
说罢,又垂头轻抚自己的腹部,柔声道:“民安啊,听见了吗?将来一定要好好努力,不然你爹爹可是会失望的。”
“欸—”沈砚连忙制止她,摆了摆手,“目前不用给他压力,让他玩儿个两年,两年之后我就要亲自监督他学习。”
她啧了声,微眯起眼睛,“怎么就不见你亲自监督夭夭学习呢?”
“夭夭是女儿家嘛,女儿家哪用如此刻苦?那岂不是显得我没有好好疼爱自己的女儿,重男轻女?”
“陛下对夭夭的标准放得如此低,难道不是重男轻女吗?”她蓦地反问道。
沈砚突然被她问住了,仔细想了想,倒也是啊。若是对儿子和女儿一样的话,就该也监督夭夭学习。
想罢,他抿起唇重重点了个头,“嗯!你说得对!我明日便开始亲自监督夭夭学习。”
阮清茴:“……”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
翌日,小公主刚从宫学回来便被爹爹叫去了书房,说要检查上次在课堂上学习的文章,现在会背了没有。
于是小公主不情不愿地看了父亲一眼,而后磕磕巴巴地背起《出师表》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今天下三分,益州…益州……益州疲敝,此城危急…存…存亡之秋也。然…然…然……”(注)
沈砚适时提醒道:“然侍卫之臣。”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内…内……”
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道:“忠志之士。”
“忠志之士…士…士……”小公主垂下头来,实在想不起来了。
“夭夭,你怎么回事?这都是三日前学的了,怎么到今日你还未背下来?”他食指一声声扣在她的书本上,神情严厉,不似以往总是充满疼爱。
看着爹爹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严格,小公主低垂着头瞬间便红了眼眶。
看见女儿扁着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他舒尔有些心软,便放缓了语气道:“夭夭乖,你是皇长女,若是连一篇《出师表》都背得磕磕巴巴,旁人会笑话你的。”
“他们笑话就笑话吧!”小公主蓦地抬起头,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边哭边倔强道:“就算背下了《出师表》又能如何呢?难道爹爹治国靠的是会背《出师表》吗?难道科考考的是谁会背《出师表》吗?且女子也不能参加科考,那难道公主择婿择的是会背《出师表》的男子吗?”
一连串的话顿时将他堵得哑口无言,接着又听她道:“既然都不是,为何爹爹非要我背下它?既然背下它也不会对我的生活有任何作用,我又为何要背下它。爹爹这么喜欢背,那爹爹自己背去吧。”
说罢,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转过身抹着眼泪走了。
沈砚愣在那儿好半天,嘴唇微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这小娃娃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
他不怒反笑,虽然今日被怼的是他自己,可夭夭这么小的年纪,同龄人话都说不利索呢,她竟然就来能怼出这么一连串的话来,换个角度想想,也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长处了。
于是他连忙跟上去哄人。
小姑娘正躲在被子里哭呢,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旁边,她连忙将被子裹得更紧了点儿。
“夭夭乖,还在生爹爹的气呢?”
被子里的人不理他,他便又道:“爹爹也是望女成凤嘛,夭夭能理解爹爹的,对不对?”
“我不理解!”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小脸圆鼓鼓的,“爹爹老说我是你的皇长女,那我不就已经是凤了吗?我为何还要成凤?再说了,当凤一点儿也不好玩儿,还要背《出师表》,我才不要当凤,爹爹还是望旁人去吧。”
说罢,愤愤地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哎呀,我的乖夭夭。”他伸手捧着她的小脸转回来与自己对视,“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不望你望谁啊?难不成你想爹爹把对你的爱分给别人呀?那今后你的蜜饯可就得少一半咯。”
一提到蜜饯,小公主的表情立刻便有了反应,抬起下颌道:“蜜饯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分给别人!”
“蜜饯是夭夭的,那爹爹呢?夭夭要把爹爹分给别人吗?”
下颌又缩了回去,她移开视线,小声说:“严厉的爹爹我才不想要,分给别人也可以。”
沈砚叹了声气,试图同她讲道理,“夭夭,爹爹仔细想了想,爹爹之前十分放纵你,是因为爹爹认为女儿家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像男子那样考取功名,只要以后爹爹找个宠你爱你的驸马便可以了。”
“可爹爹这个想法不是宠爱夭夭,而是轻视了夭夭。我的夭夭这么聪明,胆子也不似别的女子那样小,凭什么不能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呢?又或者,当个女词人女画家女学士,都可以呀。夭夭说对不对?”
小公主垂眸想了会儿,弱弱地道:“可我不想做女词人女画家女学士。”
“那夭夭想做什么呀?”他目光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而后听她道:“我想去钦天监!我喜欢星星!”
此话一出,沈砚着实怔愣好一会儿。他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想钻研诗词画画,竟然想钻研天文地理!
这……这可太棒了!
要知道,天文地理可比那些诗词书画难多了。后者出众之人比比皆是,可天文出众到名留青史的能有几个?
他重重的一点头,“好女儿!有志向!爹爹支持你!”
“真的?!”小公主惊喜地抱住他,而后在他脸上啵了一下,“谢谢爹爹!”
*
将这件事情同阮清茴说了后,她当即蹙眉起身,“陛下,你这是胡来!堂堂公主怎么能进钦天监呢?届时还不知道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她。反正这件事我不同意,我不会让夭夭遭受任何流言蜚语的。”
“哎呀,进个钦天监怎么了?那唐朝平阳昭公主还带兵打仗呢,武则天还当女皇呢,夭夭进个钦天监又怎么了?”他嘟着嘴小声反驳道。
她猝然瞪过去,看得他瞬间怂了几分,“你自己想想你举的例子,哪一个不是饱受争议?夭夭是我八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忍心看她经受这些?陛下难道不知,语气有时是这天底下最锋利的利刃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言语能杀人,可他相信夭夭,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如此脆弱之人。
可眼见着阮清茴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忙起身扶着她坐回去,“别气别气,不同意咱就不支持了嘛,发这么大火做什么,你肚子还有孩子呢。乖,别气哈。”
听见他放弃了让夭夭去钦天监的想法,她这才稍微冷静了些,坐下来深呼吸两口气。
“你看你,不同意就好好说嘛,我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他边摸着她的肚子边道:“若是情绪激动流了产,孩子事小,伤了你的身体可就不好了。”
她当即一掌拍在他肩上,又瞪了一眼,“呸呸呸,说什么呢?别拿孩子开玩笑。”
“好好好,我呸我呸。”沈砚叹了声气,估摸着自己妻子这回又到了孕前焦虑的时候了。
就像之前怀夭夭时一样,总是很容易便生气,偶尔还会莫名心情烦闷。
幸好他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很快便察觉到她进入了焦虑期,万万不敢多说一句话,否则就得哄上更多的话。
不讨论夭夭的事情了,二人便聊起阮泽明的近况。
最近北境一些边城不太平,总会受到草原部族的骚扰,聂将军派人驻守在那几个边城,里面就包括了阮泽明。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草原人过来骚扰无非就是抢些食物和女人。大夏国力繁盛,他们是不敢闹出太大的冲突的。
前几年也有过几次,因为聂将军这次便是同以往一样,安排了三个营的精兵分别驻守几个边城,以保护百姓安全。
可饶是如此,不懂军事的阮清茴还是很担心,曾在信中告诉过他,让他立刻回来,别然父母担心。可弟弟却只是安抚了她一遍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信。
一提到此事,她的心就止不住的砰砰直跳,握紧了沈砚的手,“陛下,草原人如此凶蛮,泽明会不会有事啊?”
第50章 教育。
“不会的。”他拍拍她的手, 安慰道:“草原人骚扰边境隔几年便会有一次,主要是因为他们物资稀缺,便会时不时来抢夺食物。但是万不敢造成大的冲突, 否则大夏就得打过去了, 他们得不偿失。”
听完虽是放下些心来,但到底在那危险地方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阮清茴仍是有几分担忧。
便长叹了声:“我已经派人传过好几次信了,让他赶紧回来, 别让爹娘担心, 可这小子将我的话一概置之不理, 我至今也不敢同爹娘说泽明在那边的情况。”
“泽明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大人了,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你不能永远都替他做主啊, 是不是?”
想想,他说得也对。
自己就算是他姐姐,可人生这条路总归是自己来走的, 总不能让她来替他走。
唉,如今也就只能盼着一切都平安顺利了。
*
隔日, 沈砚就夭夭的教育问题深思了一番。
他觉得, 虽然阮清茴并不同意让夭夭学天文, 但自己作为一个父亲, 还是觉得应当尊重女儿的喜好, 总不能逼着一个喜欢天文的强行去喜欢作文章吧?
但是阮清茴时下又在孕中, 着实不好惹她生气, 于是他便只能让夭夭在闲暇时候,借着去玩耍的名义悄悄去看天文书。
日子就这般平淡又恬静的过去,阮清茴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仔细算算, 自她怀孕以来也有六个月了。不过许是因为沈砚这次照料得当的原因,这次比起怀夭夭时的六个月来,要舒适顺利得多。
而且,自己竟还长胖了些。
阮清茴看着镜中有些圆润的脸颊,秀美微微蹙起,“这样下去,怕是等生了孩子我也瘦不下来。”
“那就不要瘦了嘛。”沈砚在身后给她梳理着长发,“谁说只有瘦才好看的,那是畸形的审美,美丽应当是各不相同的。我就觉着,阿茴无论胖瘦都好看。”
透过镜子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扬,“陛下就知道嘴甜哄我,若不是每次都被你哄着这个也吃,那个也吃,我哪会长胖嘛。”
沈砚将梳好的那一绺头发绾上去,辩解道:“我那是为了你好,我让你吃的那些都是很有营养,对腹中胎儿特别好的,我还专门去医官院问过呢。”
“是是是,陛下最好了。”她笑了笑,侧过脸去看他给自己梳好的发式。
自从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后,梳发的工作便从青鸾转交给了沈砚。
听他说,自己还是专门去找梳头娘子们学的呢。每日下了朝便会把娘子召进文德殿,小时候学作文章都没有如今这般仔细认真过。
她瞧了瞧他给自己梳的发式,确实同青鸾给自己梳的不相上下,连复杂的部分也未有一丝差错,更没有扯疼自己的头发。
心情正略有几分开心,眼尾忽而瞥见一抹银白,她愣了愣,用簪子挑出来一拔,眉头旋即微蹙。
是一根白头发。
沈砚忙从她手里拿过那根白发丢在地上,“白头发有什么好看的?阿茴可莫要因为自然规律,生生将自己的心情弄坏了。”
她闻言长叹了声,却也舒展了眉头,“算算,我也有三十了,人至中年,再也比不过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子。”
“阿茴同她们比做什么?再是年轻,也总有会老的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永远年轻的。”
他蹲下身,抚上她的鬓角,满心满眼皆是她,“我爱阿茴,有没有白头发我都爱,长了皱纹我也爱,腿脚不利索我也爱,就算我俩最后瘫在床上不能动弹,那我也爱。”
“阿茴。”他拉过她的手握进掌心,如以往每一次一般,“如若是和你一起变老,那我恨不得明日便是白发纷纷,只与你过一生。”
阮清茴垂头望着他,弯了唇角,红了眼眶,迟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自从二人成婚,她便从沈砚口中听到过很多不重样的情话,有些甜腻到连她也受不了,有些却总能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真真切切的让她感受到,二人不过只是平凡夫妻里,最普通的一对。
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
秋风萧瑟,层林浸染。枯败的树叶蝴蝶飞舞般从树枝上落下,散了一地。
本是天气凉爽,偶尔近乎有些冷意的季节,阮清茴却在近日发现,夭夭出去玩的次数明显增多。
以往都是午时从宫学回来,用过午膳后便用她的书房做功课,约莫申时才会同海棠梨花一起出去玩耍,傍晚回来用晚膳,再玩一会儿,戌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