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宫中老人又打小跟着陛下,他霎时便猜到了方才殿内发生了何事,连忙召了翰林医官院所有医官来,而自己则率着众人跪在外面认罪。
这便是他所知道的始末。
阮清茴听完这一切,不可置信与怒不可遏在眸中夹杂,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内疚。
自己当初看云檀可怜,便好心将她收作贴身婢女,没想到自己竟是引狼入室,开门缉盗,最终害得陛下至此!
她闭上双眸缓了几口气,王医官也在这时走了过来,禀道:“娘娘,陛下吸入纵欢香过多,导致气血逆流,经脉不通,这才陷入了昏迷。
不过娘娘放心,臣已经扎过针了,陛下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明日便会苏醒。至于皮肉伤,并未伤及骨头,陈医官也已为陛下缝合,过些时日便会开始结痂。”
“纵欢香?”
她眉间一沉,方才从周全安的叙述里,她只知道云檀用了特殊的法子勾引陛下,却不知到底是何。
现下听来,想必就是这个什么纵欢香了。
王医官颔首回道:“是的,这香常用于民间勾栏瓦舍,青楼火炕之类的声色场所,不过一般用的剂量并不多,若是一下子用猛了,很容易有性命之忧。”
怪不得。
怪不得这几日,沈砚总是对她……以往他也偶尔来缠上一会儿,但绝不是像这几日一般硬生生忍着,还总是忍不住。
原来都是这香在捣鬼。
阮清茴暗暗捏紧了拳头,一向重礼知规的她,此刻却恨不得要将云檀这蛇蝎之人,施以杖刑才好。
送走一屋子的医官后,她让殿门口跪着的内侍宫女们,以及周围的皇城司都散了,自己则留下来彻底照顾他。
沈砚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嘴唇发白,毫无气色,与平日里总爱粘着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素来活泼的人,如今气力尽失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阮清茴心中控制不住地内疚自责,又十分难过。
若不是她识人不明,他也不会受今日之罪。
想着想着,两行热泪便不可避免地淌了下来,再之后,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如取之不尽的泉水一般不断从眼眶里涌出。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便只能深呼吸几口气,试图让剩余的眼泪憋回去。
心情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下来,耳边猝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阿茴,别哭…”
她蓦地抬眸望去,只见沈砚半阖着双眼正看着自己,那双苍白的嘴唇也挂着有气无力的笑容。
“陛下,你醒了!”阮清茴惊喜道:“我这就去叫医官来!”
方要起身,那人却又用虚弱的声音喊住了她,“阿茴…”
沈砚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来,她赶忙握住,只听他道:“陪我待一会儿…见到阿茴在我身边,我便放心了…”
“陛下…都是我不好,我…”
“阿茴。”
他抽出那只右手,擦去她眼睫上仍挂着的泪珠,冲她笑了笑,“不用说了,不怪阿茴。”
话音方落,鼻头顿时一酸,眼眶里再次涌上泪来。她缓缓弯下身子,侧首躺在他胸膛上,被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拥着,当真再没说话。
良久,收拾好情绪后,她这才出声问道:“王医官说你明日才会醒来,怎的这个时候就醒了?要不我还是叫他来看看吧?”
“不用。”沈砚将她正要起来的身子轻轻按下,下颌在她发顶不住摩挲着,“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叫他。阿茴,我梦里听见你在哭,心里慌乱便醒了,没想到你真的在哭。”
“陛下出了如此事故,我心里自然是难过的,哭一哭难免的嘛,陛下还笑我…”
他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对视,“我没有笑你,只是第一次见到阿茴哭,心里甚是慌乱。不过,阿茴为的是我,因此我心里,倒是也有几分开心的。”
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油嘴滑舌,阮清茴终于笑了出来,嗔了他一眼,嘴上却并未说什么。
“阿茴。”
“嗯?”
沈砚收敛起笑容,垂眸轻捏她的软手,默了片刻后,抬眸忽道:“有一件事,可能与今日之事有关。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是否真实,你还是应该从云檀口中亲耳听见。”
“阿茴,明日同我一起审云檀吧。”
第11章 审讯。
歇息了一夜,沈砚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因手上有伤,便向大臣们告假了一日。
他同阮清茴坐在正堂内,居高临下地望着方被皇城司带上来,跪在地上的云檀
昨夜经历那事儿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女子定是个疯的。
而今一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女子在刑部大牢里被关了一夜,明明知晓自己是断然无一生路的,可那张脸上却不见分毫绝望与恐惧。
她镇定地跪在地上,仿佛她只是犯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错似的。
沈砚沉下眉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连带着声音也是冰冷至极的,“你可知晓,对朕下药是要诛九族的,你就不怕因你个人行为而连累了家人吗?”
云檀抬起下颌,直直朝他望过去,“失败了才连累家人,奴婢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胜利者,而非今日跪在这里的失败者。
连那眸子里,都是满满的骄傲自负,以及……不甘心。
果真是个疯的。
沈砚眉间的阴云愈发重了,一旁的阮清茴看着,担心他此刻的怒气会影响到他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便连忙出声替他审问。
“云檀,本宫问你,纵欢香你是何处弄来的?”
云檀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冷笑了声,“娘娘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吧,何需还问奴婢呢?”
没错,她的确已经有了答案。
自从将云檀调来仁明殿做事后,自己从未派给过她需要出宫的差事,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她是托人出宫采购的。
“那好。”阮清茴又道:“本宫再问你,是谁给你买的纵欢香?”
本以为她不会这么容易就告诉自己,没想到她直接就把人给供了出来,“是尚衣局的刘姑姑。”
此话一出,在场二人具是心中大震。
阮清茴不可置信地问道:“刘姑姑?她不是同你有矛盾吗?她为何会替你买纵欢香?”
话音方落,眼前那人却突然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点点泪光。
沈砚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递给周全安一个眼神,于是周全安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掌掴。
“娘娘问话就好好回答,再敢发疯,小心你这张嘴!”
云檀捂着脸颊狠狠剜了他一眼,接着打鼻腔里哼了一声,“娘娘,奴婢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您还未听懂吗?”
“刘姑姑和奴婢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矛盾,之前那一切,不过是奴婢和她演给您看的一场戏罢了。若是不演这么一场戏,您又怎么会收我做贴身侍婢呢?”
得知真相的阮清茴微张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当初就是看她可怜,这才收了她带在身边。
可原来,自己的好心从始至终都是被她利用的工具而已。
自己怎么这么蠢,连别人的不怀好意都看不出来,还上赶着去给人家利用,把最疼爱自己的人害得差点丢掉性命!
她阮清茴还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母?
沈砚看出她的心思,在她胡思乱想时,及时握住了她的手,“阿茴,我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枣泥糕,阿茴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她知晓他这是在故意支开自己,也知晓支开自己是为了她好,因此她并未拒绝,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离开了仁明殿。
阮清茴前脚刚走,周全安后脚就屏退了殿内的宫女们,顺便关上了所有的殿门。
屋外的烈阳透过窗格子一道道照射进来,却始终无法照进,他们三人所处的阴影里。
沈砚站起身,走到身后的画窗前,阳光铺瞬间了他满身,细小的光晕在他肩上跳跃起舞。
不知为何,云檀却在那被暖阳包裹的背影里,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半晌,只听他沉声问道:“阿茴感染风寒一事,是你做的吗?”
她稍稍一愣,确是没想到,沈砚竟会猜到这一层。
可如今她已经是死路一条,承认与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扬起下颌回了声“是”。
“如何做的?”
“娘娘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我便趁她午睡的时候,往冰鉴里多加一桶冰,然后拉下她的薄毯对着她的背扇风,在她醒时递给她温水喝。”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还会给她做很多寒凉的食物,又将殿内的窗子全部打开,确保阳光无时无刻都能照射到她。”
“如此一来,冷热交替,不出几日她自然就病了。然后,便是在青鸾煎药时,趁她不在偷偷加入性寒的药材,不过也就两日而已,之后仍是原来的药。”
“毕竟,我想要的只是时间,从未想过要将娘娘害成重病。”
听完,沈砚伸手握住窗棂,云檀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看见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此时却捏得骨节泛白。
少焉,又听他问道:“你原本,计划的时间是多久?”
“三日。”她直接了当地答道。
“我原本并不想伤你的身体,可这三日内,你除了欲.望有所增强之外,无论我如何与你肢体接触,你都从未有过想碰我的意思。”
“我没办法,只能在昨日加大了纵欢香的剂量。可是没想到……我还是失败了。”
说到此处,云檀暗暗咬紧了牙。她是真的不甘心,虽说论美貌她的确比不上皇后,可她也并未输得太惨。
况且,她又不是想取而代之,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美人她也愿意啊。
自己这般容貌,配一个美人之位简直绰绰有余,可谁想……
沈砚收回右手背在身后,再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何供出刘姑姑?”
说起她,云檀眼里倏尔冒出恶毒的光,只见她缓缓勾起唇角,用极轻松的语气回答他:“反正我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何必要讲这个义气呢?”
“听说地狱很冷,拉个人陪我,不是正好吗?”
他回过身,面无表情地静静望着那张,姿容上等不乏昳丽,然笑容却阴冷得让人胆寒的脸。
良久,他轻启薄唇,“谁说,朕要让你死了?”
第12章 画画。
云檀不知他此话是何意,自己蓄意伤害龙体凤体,不要她死,难不成还能让她活?
不过,她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不是活,而是生不如死。
“全安。”沈砚唤了声,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沉声道:“带下去,在面上刺下罪字,送入宝恩寺削发为尼,无圣令永不得踏出寺庙半步。”
话音方落,她顿时浑身一震,方才的疯狂与无畏眼下全然不见,睁圆了双眼慌乱无措。
死亡于她而言不过是眼一闭的事情,因此她不怕。
可刺字是永远烙印在身体上的屈辱,让她这般屈辱的活着,还不如让她一死了之!
然而入了宝恩寺,死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被强行削发为尼的女子有几个还活得下去?可宝恩寺里又有几个死得成的?那地方,就是专门用来让罪人好好活着,屈辱一生的。
不,她不能去!她宁愿死也不愿遭受这般屈辱!
周全安唤来皇城司拿人,侍卫方一推开殿门,便见云檀忽地起身,抬脚就要往那殿内的柱子撞去。
还好侍卫首领眼疾手快,掏出随身令牌用力一掷,刚刚好打在她的后颈上,云檀当即便晕了过去。
沈砚不耐地摆摆手,侍卫们便拖着她退了出去。
门外的阮清茴神色复杂的看着晕过去的云檀被拖走,而后接过青鸾手中的枣泥糕,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挥手屏退了周全安,她坐到沈砚身旁递上枣泥糕,什么话也没说。
见她沉默,他便以为是自己发怒的模样吓着了她,于是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罚得重了些?”
她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摇了摇头。
“那是......从未见过我如此生气,被吓着了?”
她依然摇头,垂下眸来顿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只是很自责。”
倒也难怪她自责,任谁都不愿因自己的过错,而连累自己所爱之人受到伤害。
更何况,她所连累之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夏的皇帝。
龙体乃社稷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此番害他差点丢了性命,若当真云檀得逞,届时她就是大夏的罪人,如何能不自责?
“阿茴...”沈砚覆上她的手,浅浅笑道:“我知晓此时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减轻你心里的负担。那么,阿茴今后做事便再严谨一些,看人也再全面一些,有些人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长久以往,你必定不会再犯今日之错。”
与阮清茴所对视的那双墨色瞳仁里,不曾有责备、不曾有不满、不曾有失望,唯一有的,便是相信。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百姓歌功颂德的好皇后;他真的相信,自己能做这大夏朝所有女子的表率。
他从来都无比坚信自己能做到,而这份相信,也从未动摇过。
阮清茴心里那份自责愧疚蓦然减轻了些许,她回握住沈砚的手,舒展唇角,轻轻点头。
“嗯,我会的。”
*
云檀被刺了字,翌日便被皇城司押着去了宝恩寺削发为尼。
听说,途中她曾几次想要逃跑,可都被侍卫给抓了回来。进了报恩寺后,她整个人更是如同发疯发狂一般,甚至咬伤了来给她剃发的尼姑的手。